寒来暑往,岁月如梭,泾潮自到崂山北支,学艺已六载有余,从垂髫而至少年,面上渐有棱角。一日闲坐,看师父舞剑,玉安最精刀法,剑术非其所长,然一柄快剑舞动如飞,暗含金风之意,更加以混元四象功之威,亦是断枝落叶,风雨不透。泾潮见师父收势,忽道:“师尊,弟子习学已有数年,刀剑拳掌皆已教我,为何独不传我混元功?师父与众师兄练武,便寻常招式,加以混元功,亦有十分威力,真个羡人。”这一问发出,恰如唤醒梦中人,玉安想了一阵,道:“我之所学,贪多冗杂,不专于一技,因此内功、剑术二者弱于数人。今欲修书一封,荐你到东川米仓山彩雾峰听潮侠蒯从文门下,习学内功、剑法。”泾潮惊道:“弟子尚有多少武艺未学,怎可改投他人门下?实不愿去。”玉安道:“我本已有弟子三名,仁孝有礼,然习武天质平常,为师下山寻你者,欲得一可学我诸般技艺之徒。今你已学得我精华在身,然若欲更上一层楼,须投胜我之名师,蒯师兄内功剑术十倍于我,汝须真心相投,不可违命。”泾潮见师命难违,只得答应,又说:“倘蒯先生不收弟子,如之奈何?”玉安笑道:“不必惶恐,为师书到,必当收你,倘坚执不纳,你只回来,续学我艺罢了。你少小离家,今可与父母住三月,再投米仓山。”
于是收拾行李,玉安取双刀一对交与泾潮,此刀乃取天然矿石冶锻而成,横刀样式,背厚刃锋,刀身近握把处无刃,把上有机括,可前后滑动锁位,因此长短自如。平日缩短,背于身后,只露刀柄,便于拔出,临敌时可拉长,玉安原留为己用,今赠与爱徒。又至碎石滩,令泾潮取石子一袋备用,玉安修书一封,言辞恳切,泾潮在侧,见恩师书名“清风剑眭玉安”,方知师父号清风剑。泾潮先去拜辞郑夫子,谢其教授之恩,郑夫子嘱泾潮有暇仍需读书。玉安将各门高手又介绍一番,方令泾潮下山,临行嘱曰:“于路小心,遇事不可恣意逞强,更不可行不义之事,如有违犯,必取汝性命!练功亦不可一日懈怠。”泾潮洒泪分别,独自下山,时泾潮武艺初成,已不需护送。数日之后,回到家中,李溪、顺织与祖母欢喜非常,渭汐更是不离兄长左右,一家共享天伦之乐。金风去暑,玉露生凉,却早八月天气,泾潮在家已近三月,恐违玉安之限,定下十六便行。顺织早已准备盘缠衣物,却又几次打开行李,一一检视,自取针线,将衣服易损磨处加布缝牢。正是: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泾潮不敢耽搁,到日便行,家人送出数里方回,泾潮骑一匹小黑马,上驮行李,取大路向西而行。先至齐州泉城,泾潮自幼居于崂山,从未远出,看城中诸事皆新奇,不免闲经街市,游历槛泉。过博州入河南澶州,一派中原景象,行路将及一月,已至晋城,欲达米仓山,尚须经河东、关内两道,路途尚远,于是趱程而行。
一日行至晌午,腹中饥饿,见一路边小店,支着棚子,摆了几张木桌,数伙行路之人在此打尖,略吃些酒。泾潮坐一闲桌,点一碗羊肉汤饼吃,汤中多放胡椒,味甚鲜美,祛寒暖身。正吃间,大道上走来一老僧,身着灰布僧衣,满是补丁,却甚干净,头顶有戒疤,身形高瘦,面容枯削,拄着一根齐颚木棍,右手擎一钵盂,来此化缘。时开元年间,物阜民丰,因此店伙计不待主人吩咐,拿一个大馒头,倒一碗茶与老僧吃,老和尚坐于树下青石之上,边吃边喝茶。泾潮见其片时吃净,恐其未饱,忙点一碟青菜,两个馒头,请僧人同桌而食,那老僧并不谦让,皆啖之,双手合十为礼,转身离去。
泾潮饭罢,歇了一阵,上马而行,因急于赶往米仓山,又路径不熟,错过宿头,至傍晚尚未看见村镇。心想或于野外露宿一宵,忽见前面有一荒丘,纵马而上,手搭额头远眺,见远处有炊烟升起,料到有人家。见大路曲折又远,有一条小路近得多,便取小路,那小路亦常有人行走,路面平坦。走了一半,天已全黑,泾潮有武艺在身,并不害怕,正走之间,忽听背后一声:“你来何迟?”荒山野岭,夜静人稀,纵是习武之人,也唬一跳,泾潮急回头,并不见人影,以为自己饿昏听错,正自疑惑,忽背后又一声:“你来何迟?”泾潮这一惊非同小可,寒毛直竖,稚眼圆睁,急扭身再回首,拨转马头,同时手提丝缰,勒马向后,退了数步。定睛察看,只见马前站着一人,泾潮学艺数载,暗处亦能视物,认出竟是白日所见老僧!大惊之下暗道?“我骑马赶路,这老和尚如何追上?”泾潮心中虽怕,却谨记玉安所嘱,故作镇静道:“高僧因何阻某?”那老和尚言道:“贫僧欲识小施主,可否告知姓名。”泾潮戒心已起,答道:“某与高僧素未谋面,不便相告,敢问有何事?”老僧道:“无他,愿教小檀越几手武艺。”泾潮道:“某已拜师,不便再烦高僧赐教。”两人言来辞往,无论泾潮如何说,那老和尚就是不放泾潮走,泾潮无奈纵马绕行,被老僧扯住缰绳,无法向前。泾潮怒而出手,连发十余招,却哪里打得到?连僧袍都挨不上,知道遇上高人,虚晃几招,寻隙逃走,皆被挡住。见这老和尚轻描淡写间便将自己制住,本领直如师父一般,泾潮心下骇然,拔出双刀,全力挥击,指望撞出去。那老僧忽前忽后,时左时右,总是转至泾潮侧后,迫其时时转身,无法脱逃。更骇人者,觑便伸出二指,于刀身上一敲,泾潮拿捏不住,撒手扔刀。泾潮究是少年心性,又呆讷异常,不知逃走最为紧要,竟先去拾刀,再飞再捡,往返十余遭,老僧只是陪着。泾潮停招问老和尚究为何事,却总是那几句话,泾潮无计可施,索性收刀,坐于路旁。老和尚也坐于一边,道:“小施主只学我一套心法,几路拳棍,即可任投别处。”泾潮闭目不应,老僧亦不多说,一老一少耗于一处,夜半泾潮乘老和尚打坐入定,飞身逃走,每次行不得三百步,必被捉回。
翌日天明,老僧解泾潮前行,泾潮故意走人稠之处,寻机而走,不出数里皆被老僧拦住。每日黄昏,则讲内功心法,练罗汉拳、少林棍,泾潮不学,每闭目塞耳,这瘦僧丝毫不以为意,只不厌其烦,讲心练拳,终月不辍。泾潮终是少年性儿,时间久了,按捺不住,一日见老僧打罗汉拳,偷眼观之,不看则可,细看之下大吃一惊。
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毕竟泾潮因何吃惊,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