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何峥入昆仑派已满三个月,每日听师父传经授道,瞧师兄们打坐习武,心中的伤悲逐渐淡去。
这天刚下早课,师兄们又要去练武了,何峥百无聊赖,便也想去看看。他并非像三师兄那样醉心武艺,而是不愿一个人,哪怕坐在一旁看着几位师兄习武,也能感到有人陪伴的温暖。
正向练武的道场走去,只见李济一脸慌张地向灵潇观奔来。
何峥自来了昆仑派后,与四师兄李济最要好,二人年龄相仿,经历也相似,李济自小也是孤儿,对何峥也就多一份照顾。何峥忙拦下他,问道:“师兄,要去哪里?”
李济一脸焦急,并不想多搭腔,只说了句:“没什么,我去拉点东西。”
何峥拉住他衣袖,殷勤道:“师兄,我闲来无事,你要拉什么我来帮你。”
李济摆手道:“没事,我一个人就行。”绕过何峥,故作潇洒走了几步。哪知何峥不依不饶仍跟在身后追问:“师兄你要拉什么我帮你一起啊。”
李济撑不下去,露出原形,手捧肚子一脸痛苦道:“拉稀!”
说完再顾不上当师兄的形象,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地向茅厕奔去。
何峥忍俊不禁,发出一阵久违的大笑。
身后也传来一阵爽笑,是风师伯:“哈哈哈,济儿这鬼机灵,老是逗我发笑,害的我真气从口中溢出,少不得要多吃几丸药来补补了。”
风师伯是吴道长的师兄,年轻时醉心炼丹,结果硫汞服的多了,烧坏了脑子,从此说话行事疯疯癫癫。吴道长心疼师兄,哄着他将炼丹的方子改成了食材,如此“丹药”哪怕多吃些,权当是用膳了。
风师伯将两丸“丹药”递给何峥,道:“峥儿也吃两颗吧,此药是今早刚治成的,可以培元固本,更能散郁解忧,正适合你。”
何峥只好接过药丸,闻了闻,有股鸡蛋香味,放了一颗在口中嚼了,竟香酥美味,便拜谢师伯道:“谢风师伯赐药,服过果然觉得身体受用。”心中却想:若世上真有可以散郁解忧的灵药就好了。
风师伯很高兴,道:“果然有效?哈哈,我快去给济儿送去两颗,应能解去腹痛。”说罢竟向茅厕去了。
何峥见状又是一阵笑意,能如风师伯这般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让他从心里羡慕。
此刻他已不打算去看师兄们练武,迈开脚步,朝惊神峰走去。李济曾带他去过惊神峰看日出日落,辽阔天地可以让人觉得心胸也开阔起来。
这是何峥第一次独自上峰去,一路上走的很慢,有些陡峭处还得手脚并用,终于攀到了惊神峰上,抬眼望去,四面云山,心情为之一爽,觉得一路的辛劳都是值得。
忽听得几声抽泣,似是有人在哭。何峥转过几株翠柏,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姑娘正蹲在崖边,抱着双膝,两根小辫子随着抽泣颤动着。
那小姑娘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忙止住眼泪,用衣袖抹干,这才回头。
一双杏眼水汪汪的,不知是因为刚哭过,还是生来如此,此时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恼怒:“你是谁?干嘛躲在树林里偷听?”
何峥忙道:“对不起,我并不知有人在此地,只是自己有些心结,想上峰来排遣排遣。”
小辫子姑娘消去了些敌意,轻声道:“你也有伤心事么?”
何峥不知为何,竟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一种亲切感,将积压在心底许久的伤痛一股脑全倒了出来,没说几句眼泪也簌簌落下,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那小姑娘不觉也陪着流了阵泪,许是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且闻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总算有了能与言之者。我爷爷在世时常说,五湖明月应犹在,何愁无处下金钩。咱们都得坚强起来。”
何峥吐露压抑的心事,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知她定也是不幸之人,同命相怜,忙道:“恩,我想父母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我如此消沉的样子。我叫何峥,是昆仑派的弟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像是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身来,道:“下次再告诉你。”便转身向东坡而去。
何峥不解其意,又待了一阵子,才回到灵潇观中。
李济见他重展笑容,也替他高兴。又听他说了惊神峰的奇遇,便鼓励他隔日再去。
何峥果然又去了几日,却再也没能遇见那个辫子姑娘。
他怅然若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个解开自己心结的姑娘,又固执地去了几日,看着落日映红的漫天云霞,他想,也许辫子姑娘是天上的仙子,看我可怜才肯来帮我一次。
就这么想着,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日吴道长授完早课,说道“过几日便是顺丰镖局张总镖头的寿筵,为师不喜喧闹,世友,你带着济儿和峥儿前去格尔木贺寿,替我拜会张总镖头吧。”
三个徒弟起身领命,李济偷偷朝何峥挤眉弄眼,脸上一团喜气。
何峥在玉虚峰上呆的久了正觉得闷,知道师父是偏爱自己,让师兄带他一起下山散散心,心中一片感激。
当日收拾行李,备好寿礼,师兄弟三人便向格尔木进发了。
大师兄林世友比李济大了十岁,入门最早,向来老成持重,一路上将二位师弟照顾的妥妥当当。
何峥年幼力弱,一路上走走停停,三日上才来到格尔木城下。
此时正值格尔木城开春的第一个集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集市上商店摊位鳞次栉比,玉石银器、山参草药、牲畜蔬果、穿戴日用无一不有,叫卖声伴着车水马龙,真是热闹非凡。
师兄弟三人忘掉旅途劳顿,东走西逛,兴致盎然。
李济最爱书法,早听闻格尔木有一家文房四宝的店叫荣宝斋,这次是慕名而来。
一进荣宝斋李济就被正中所题的一首诗吸引了:“江商石上有老兔,吃刘饮泉生紫毫,宣城工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正是白居易的《紫毫笔诗》。
李济抚掌叹道:“好字、好字。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又见诗下横卧一支尺长的紫毫,装潢雅致,尖圆齐健,不由得瞧得痴了。
掌柜的听李济评字赏笔,知道是行家。当下大是殷勤,“这位少爷当真识货,这是我们荣宝斋的镇店之宝‘梦笔生花’。毛纯耐用,刚柔适中。”
小心翼翼取下这支“梦笔生花”交到李济手上,“我瞧少爷是真喜欢此笔,不妨请回家去。”
说罢向林世友看了一眼,见他身着素袄,头戴皮帽,怀中鼓鼓似有物,不知是否肯买这么昂贵的紫毫。
果然,李济虽然爱不释手,还是恭敬地交还给掌柜的,道:“真是支好笔,只可惜我没这么多银两。”
何峥瞧着师兄眉目间尽是怅然,忽道:“这位大叔,烦请将这支笔包好,再包两块上好的墨锭。”
伸手由怀中取出一锭二两的金元宝放在柜台上,不等李济推让,掌柜的赶忙赔着笑收了金子吩咐伙计包货。
何峥冲师兄一笑,言道:“师父说我爹给我留了些财产,在咱们玉虚峰上又使不出银两,我便想着这次出来给师父和各位师兄都买些礼品。正巧师兄碰上喜欢的物件,不然还真不知道给师兄买什么呢。”
李济心中一阵感动,不知说什么好。
何峥接过伙计递过来的礼盒,转身交给李济,道:“我爹教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知师父和各位师兄都喜欢什么,还请师兄帮我参谋一下。”
李济立刻一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去年做新衣时大师兄为了给我们几个师弟多剩些银子,只缝了身素袄,可没再换顶皮帽,咱们给大师兄换顶新帽,一定更加意气风发。”
林世友蜡黄的脸上泛起了红,忙摇手道:“不必了,师弟。我这顶皮帽还能戴,还是给师父和其他师弟备些物件吧。”说罢伸手摸了一下旧皮帽,两边的兔毛都有些磨平了。
李济二人不由分说,拉着大师兄三转两转来到一个皮货摊儿,正有几个人在跟老板讨价还价。
何峥挤到跟前,大声道:“老伯,请给我大师兄拿一顶最好的帽子。”
老板听闻来了新主顾,忙招呼伙计拿了一顶纯黑色的獭兔皮帽。
李济接过来要林世友试戴一下,林世友推让不了,只好除下旧皮帽,小心翼翼地戴上新帽,扶正了冲何峥无奈地笑了笑。
何峥拍手道:“正合适,就是它了。”
这边老板还在为一顶皮帽议价,听到何峥的话忙过来赔笑脸道:“这位公子戴上真是般配,看这光泽,一根杂色都没有,这是本店最后一顶啦,五两银子您给四两得了。”
李济和何峥也大加赞赏,李济更是取下帽子自己戴上给大师兄看。
林世友虽觉得皮帽好看可又不好意思收下,口中直“这、这、那、那”的,这边何峥已经把银子都掏出来啦。
正在师兄弟三人嘻嘻哈哈逗着玩的时候,突然有人伸手把帽子从李济头上摘走了。只见刚才在边上还价的几个人怒气冲冲的站在面前,腰间都配着剑,为首的年轻人泛白的面皮透着病态,发黄的瞳仁更显得目光冰冷。
此刻他正看着从李济头上摘下的皮帽,缓缓说道:“老板,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们的价格还没议好您又要做新生意了。”
说罢将皮帽扔在地上,一脚踩扁。老板见状刚要大发雷霆,瞧见这几位腰间的佩剑登时又软了,只是口中喃喃地叫苦不迭。
何峥和李济齐声喊道:“你干嘛弄坏我们的帽子?”
那年轻人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斜着一瞥:“哪里来的两个娃娃,打扰老子赶集的兴致。”
何李二人还要不依不饶,林世友忙阻拦住:“师弟,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赔了老板银子就是了,帽子修补下还能戴。”
说罢弯腰去拾被踩扁的皮帽。那年轻人又一脚踩住,凶恶道:“凭你也配戴这么好的帽子?快给老子滚远点。”林世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呆立在原地,耳中尽是几个佩剑少年的嘲弄声。
忽听得笑声骤止,一条白影如离弦之箭弹射而出,一掌击在白面年轻人胸口,那人猝不及防,连退三步。
李济拾起皮帽,拍拍尘土,怒道:“欺人太甚。”
几个佩剑少年横行惯了,见状纷纷拔出剑来一拥而上,“臭小子,偷袭我们师兄,不想活了么?”李济把皮帽撑圆,扔给何峥,道:“瞧师兄收拾他们。”何峥关切道:“师兄小心。”
李济剑眉一竖,身处四柄剑阵中不慌不乱,脚踩八卦位,使出“游龙掌”,左翻右转,行云流水,身起时高一丈,身落时如鹞子钻林,推、托、截、拿,将四柄剑全打落在地。
此时围观的人已多,那白面年轻人眼见几位师弟轻易就被击败,顿觉颜面无存,恼羞成怒,扬手一支暗箭悄无声息直取李济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顶灰皮帽飞来,暗器射入帽中改变方向,将帽子钉在了地上。
正是林世友及时打落暗器救了李济。围观的人一阵轰然叫好,有几个胆大的还高声呵斥那白面人无耻。
几个人脸上无光,推开众人灰溜溜逃走了。何峥拍手叫好,心想:我什么时候能像师兄一样厉害,那也就不会被人欺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