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周会,冗长、老套、古板,起码狄落感觉是这样。
“狄落医生,请你留一下,商量一些事情。”院长中气十足的嗓音将还未起身的狄落安抚在座位上。
霜白加红润的五官色彩里有一双世俗、沧桑的眼。
“狄医生,这次你的手术非常成功,为院里也获得了不少荣誉,但……”院长貌似表情有些为难。
“院长,有什么话,您请直说无妨。”狄落很清楚,虽然之前会议上,院长对他做出了表彰,可此时院长的一个“但”,他也多少明白了一些:毕竟此时身处帝国,帝国是世界上最与众不同的国家,尤其在机关里,到处都是机关!
狄落,走出医院大楼,此时还没到午休,他也没穿白大褂,一身休闲装束。
“无所谓的,院长,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医院吧,谢谢半年多来,您对我的照顾,正好我想休息休息……”
狄落,真的不在乎名和利,就像此时他眼中的光一样,随意、洒脱,到哪里都一样,有温暖,亮堂堂……
也许,距离是疗伤的最好方式,狄落喜欢这种方式。
一路向南,视野里,高速路两旁的天地越来越广阔,越来越有生机。
也许,距离是最好的疗伤方式,狄落喜欢这种方式,就像十四年前的离开一样。
一道伤,无论你是否在意,它就在那里,不管你痛或不痛,它都需要愈合。
一路向南,视野里,高速路两旁的天地越来越广阔,越来越充满生机,即使在9月,也一样。
从高楼林立里冲出,就像一只向往自由的鸟突破囚笼那一刻的欣喜。
狄落想回到南华福利院,不知不觉地,就是这么莫名的想法,所以就去做了。
他从不思考一件事到底应不应该这样做,也不考虑这样做是对是错,他只跟着心的感觉走,大多事情,都这样。
心情想机箱里的发动机一样,难以抑制地爆发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轰鸣,在头脑里一震一震。
他不会刻意去调查自己的身世。因为,狄落觉得,任何一个弃婴的人都有苦衷,尤其是女人。她当初一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或者难言的隐痛。
他也不会去恨,不会恨是否如很多故事里那个多情或者滥情的毫无责任的父亲,他是否还在世都是一个未知,又去恨谁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狄落,相信这个。
也许,在很小的时候,他曾恨过,痛过。
但是,当他知道自己的周围都是被世人认为的可怜人以后,他就没有什么恨了,他只有沉默。
像围墙角落里,草根下总会有一只不叫的蟋蟀;像天明时窗棂上趴着的那只枯叶蝶;也像花坛泥土里的一块石头。
原野里的绿一点点染上的夜的墨色,变得庄严肃穆,一叶叶,一棵棵,如明朝的锦衣卫渐渐隐没在暗里——车灯也照不到的地方。
前方有一点光,在地平线上吧?那不是月的脸,也不是星的眸子,也许,那就是,是十四年前的“家”。
深夜里,光都没了,但地方是没错的,狄落站在车与院门的中间,这里有一句话。
淡淡的凉意里,狄落在地与树的中间,肩扛着一树隐隐的影,这里还有一句话。
“这里就是家……?”
太阳照常升起,门前,树下,地面一如既往,落下的是斑驳的暖暖的光影,还有从墙里流淌出的微笑。
狄落,走了,不知为什么,也不知能说些什么,或者留下些什么。
那一年,他十二岁,一直像个哑巴一样,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所有的光阴正如他来的第一天一样,没有哭声,一直静静地,离开的时候也一样,没有眼泪。
没想到,再次回来,还是一样。
也许,他的人生也就是这样的,如一缕谁都没有在意的风,只有树上边缘的一片叶,轻轻地,动一下。
其实,他有很多的记忆融在这个空间里,从不曾带走,也从不曾被时间风化。
他把一个人的快乐画在了宿舍楼后的老墙上,把一个人的沉默埋在游乐场边的那棵老树下,把从树上摔下的那只孤独终老的蝉,送回了粗壮的树桠上,希望它能再叫一次,也许就不孤独……
那一天,他为她勇敢了一次,要去摘下老树上那只蝴蝶风筝,风筝像蝴蝶一样轻轻地落了下来,跟着的是他的身影。
检查结果:他不知道,只有两张片子,一张是摔断的右手的骨折片子,一张的脑部的,他一直留着。
伤还没好,他就被带走了,一个陌生人,走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就再没见过,仍然是一个人过。
狄落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学医,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研究生,他都一路轻松地缩短了毕业时间。
他被称为天才,但他从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天才都是疯子,就像尼采、梵高、海子、顾城之类的,他觉得他不是。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本书,詹姆斯法隆——美国心理学家写的。
他学过大脑解剖的课程,也看过很多病人的脑部电脑扫描图,但是他从没联想过自己,也忘了自己当初很执拗地从院长手里夺过来并保存了十多年的片子。
他坐在电脑前,片子沉默在书下,跟狄落、跟整个空间一起沉默。
紧张、恐惧、忧虑,最终消失在破晓的一线光里,狄落又恢复如初。
狄落的扫描图显示:他的大脑额叶腹侧功能较差,额叶背侧功能却异常发达,边缘皮质、前额叶皮层和颞叶皮层同时出现功能障碍。如果你不明白这些专业术语,那么可以用一个很简单易懂的词来形容:心理变态。
是的,医学上,或者精神研究方面对这样的大脑会直接、明确地定义为:罕见的心里变态。
这样的人,在心理理论上来讲:没有同理心,但冷酷的计划和残忍的行为却变得精准、有力且井井有条。他们没有同理心,却可以有同情。他们可以理解你的心理、情绪以及信仰,即使这与他自己的信仰或观点不同或完全相反。
最初,狄落是恐惧的,他想到:他可能有一个变态杀人狂的父亲或者有一个精神病的母亲,亦或父亲是一个变态色魔?想到:自己会不会真的称为一个变态杀人狂?是不是自己终究有一天也会情绪失控
……
还好,狄落喜欢看书,很多与众不同的书——《尼采语录》、《周易》、《道德经》、《金刚经》、《圣经》、《马斯洛》、《弗洛伊德》、《精神病人》以及各种人物传记。也正是这些书塑造了他。
一夜的时间,他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终究放下了。
原来,是他自己执着了。
“我是谁?重要么?”
车轮碾过水泥地面,迅驰地在时间里穿梭。
狄落在这个壳里,什么都没想,机械地跟着车体一起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