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金水湾里又爆出两大新闻。第一条新闻，宋老大的大儿子宋课心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律师与过门四年的媳妇离了婚。第二条新闻，金水湾有名的二流子、坏了宋起贵女儿名声的高二毛高建刚考上了中专，被录取在区卫校。一时间，田间地头、窑里硷畔、正忙着磨镰赶牲、备车清场做收割准备的庄户人们又一次议论纷纷。金水湾又一次喧哗沸腾了。课心成了当代陈世美，成了忘恩负义、不得好报的人人谴责的负心郎。而几乎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木匠高树业的儿子高建刚平时怪异的举动一时间又被村人传为美谈： “女调皮，惹人嫌；男捣蛋，要成才。二毛这小子打小就比人家的娃娃有灵气。”“扬头婆姨，低头汉，那娃走路低头就是在谋事，这不，谋成了。”甚至有人说建刚小时候吐的鼻子也是有来头的，有道是：“鼻子底下压好汉。”有出息。宋起贵却不那么看。他知道这娃能考上与他这一年的勤学苦练有关，当然与他的女儿菜妹子的支持、帮助也是分不开的。自从那次他被谣言激怒打了女儿，遭支书狠狠一顿批评后，他也就想开了，对建刚和女儿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支书说，他干涉年青人自由恋爱，警告他小心犯法。他心里颇为不服，这恋爱也该讲究个分寸，按着乡俗就是经媒人搓合两家大人先认亲后订婚，然后在找机会择吉日结婚。怎能大人还不知道，就自己恋起来了。“天下无媒不成亲”嘛，已经闹的满村风雨了，两家大人还蒙在鼓里。唉，世道变了，这人也怎能变了呢？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偏和一个一无所有的愣头小子搅在一起。不过仔细想想，这小子除了没娘、家穷，人品也还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虽然村里人对建刚有偏见，但宋起贵夫妇还是很看重这娃的，因为他们是看着建刚长大的，在感情上，他们是很疼爱怜悯建刚的，不过，看重归看重，怜悯归怜悯，他们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和自己的女儿好了，真不可思议。给菜妹子找一个穷家薄业的人家，这在宋起贵夫妇的内心里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当他们知道这事无法挽回时，心里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只是为那个灰小子捏了一把汗，但愿他能考上中专，否则也太亏了，我家女子图他个甚呀？唉---每想起这些，宋起贵总无奈地摇头。其实他打菜妹子是因为女儿不顾风土习俗与人胡来往，同时，多少也掺杂了藐视老木匠家穷的意味，却并不是否定建刚的人品。但老木匠高树业就不同了。他一辈子老实、窝囊、本份。偏又养了个在村人眼里是“二流子”的灰小子，他总感觉到自卑。特别是出现了宋起贵打女儿那一荐子事，他更觉得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扪心自问，他认为宋家的女儿确确实实是个好女子，但他却不敢让儿子高攀。出了那件事后，他也想过，干脆，，让两娃成了，即保全了人家女子的名声，又减轻了他心里的内疚。可一看自己老少爷俩这烂摊子光景，他又自卑沮丧极了。于是他表面冷漠，内心里就盼儿子能考上，有出人头地的那天，他向宋家开口提亲，否则就现在这样，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向宋家启齿的，一有机会，他就去村外那据说是桃花娘娘的破庙里烧上三柱香，偷偷祈祷，愿娘娘保佑，建刚能考上学，光他祖宗，耀他门弟，好娶宋家女子做媳妇。儿子不负父望真的考上了学，虽然是一个小小的中专，但这在农村人眼里却是一件很“奢侈”的光彩事，它将预示着儿子就要走出农门，脱离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改头换面，去过城市人坐办公室便能挣到钱的生活。老木匠激动的好几天夜里睡不着觉。这几天，菜妹子和儿子更是加紧了明来暗往。老木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首先是怕宋起贵知道了又打菜妹子。其次是觉得这事要讲究个明媒正娶，不能这么偷偷摸摸的，惹人家笑话。他就捉磨着如何向宋家开这个口，自己去说？不行，哪有老公公去说媳妇的？找个人？对！托人说。而且得找个即能和宋家说的来又在村里说话有威望的人。对了，找队长去。他决定后便迅速抽出含在嘴里的旱烟锅，抬起左脚，将烟锅在鞋底上急速有力的磕了两下，就起身出了门。走队长家必须经过宋起贵家的硷畔，老木匠一出门就看见宋家硷畔上有一个人，走近了才认出是宋起贵。他象在有意等他，又象是随便遛达。他便扯着嗓子打招呼：“他叔。做甚着了。”“歇凉着了。亮红晌午的，跑甚了？”宋起贵说着，由腰里掏出旱烟锅，圪蹴在树下。“不，不跑甚，就想出来遛遛。”不知为什么，老木匠撒了个谎，同时犹豫着向宋起贵圪蹴的树底下凑。“啊哈，不走啦就来歇歇吧，咱也好拉拉话。”宋起贵热情地招呼老木匠。“啊？对，拉拉话，是要拉拉话的。”老木匠高兴地也圪蹴在树底下，并且也拿出了旱烟锅，装上烟，点着火，叨在了嘴里。一时，两个人又没了话可说，只听见吸烟的渍渍声和嘴唇的叭哒声。良久，还是老木匠开了口：“娃们都大了。”“唔。”宋起贵赶紧点点头。“二毛也考上了学。”老木匠又说。“知道了。”宋起贵又点了点头。老木匠一下没词了。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老木匠又开了口：“你养了个好女子。”他的夸奖是由衷的。“你也养了个好小子。”他的夸奖也是由衷的。                       沉默了片刻，老木匠硬着头皮又开了口：“如今实行自由恋爱。唉，娃们找对象也不给大人说一声，太不象话了。”“怎不象话了？你我老脑筋，赶不上趟了，人家那叫自由恋爱。婚姻大事，过去是大人说了算，儿个是娃们说了算。社会不一样了，大人只管操办就行了。”宋起贵一下显的通情达理，拿支书教育他的话，教育起老木匠来。“那……你说咱娃们的事？”老木匠小心翼翼地问。“啊哈，你这老糊涂，儿子是你养的，媳妇是要进你家的门，你倒问起我来了。你还做不了你家的主啊。”宋起贵打着哈哈激老木匠。“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老木匠将烟锅利落地在鞋帮上磕了两下，有力地朝腰带上一插，掉头就走，脸上的愁云早已一扫而光。望着老木匠有劲三钢离去的背影，宋起贵不由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