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等一张全家福(2)

4月28日吃过午饭,时间已经过了两点,母亲拿出一张前一天晚上的医院检查单。单子在我们几个子女手里轮流转了一圈,到我手上,我细细的看了看CT单,结论:左肝有阴影,其他不详,有待进一步检查。

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母亲的疼痛不是来自胃病。一种不好的预感强烈冲击着我。

“小超你带你妈去县医院再做个详细检查,估计是我弄养鸡场,叫你妈干这干那累倒了,没得啥大事,好好休息休息就缓过来了。玉儿,老二,小文你们不怕脏带上我的两个小外孙去我养鸡场转一圈。”父亲还是很自信和看的开,没有过多朝坏的方面想。安慰我们几个子女也不要想太多不要怕。

我和老公还有大姐带着我家妞妞,大姐家的淘淘跟随着父亲朝养鸡场走去。

弟弟开着他的小白车载着妈妈也出发了。

春末,夏初,气候非常宜人。虽然是午后,阳光一点也不炙热,云很稀,微风徐徐,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花香。不知名的昆虫曲曲嗦嗦叫着,青蛙也在唱着歌,路一边的水田大多刚刚平整过,有的漫着浅水还没有栽上秧苗,有的已经有规律的一排排插上了小秧苗,随风摇曳着。

父母居住的村落小组形成的时间并不是很久,1959年修水库,从库址上迁徙下来的,这里在我小的时候大概有三十多户人家。房屋依山傍水,自东向西分布,坐南朝北,小河流横在两座山丘中间,两座山呈倒V字形狭长分布,刚好两面山丘间有平地,就开发成宅基地和农田了。西面有座大山,这样就三面有山,整体不高,只在西北开个口子朝外延伸,远一点的村户呈扇形展开,地理位置要比我们居住的村落偏低一些。

我家房屋就坐落在山脚的最开阔处,三面环山,一面开门,延展到整个大自然村落。房屋后面有一座能灌溉方圆几十里的拦腰水库。修建于1959年,耗时五年,后期修护又七八年,高低灌溉水渠又修了十来年,到我小的时候大概九十年代初父辈们还在上工地记工分修比较偏远地区的一段一段的沟渠,中午都不回来在工地煮大锅饭吃,上工地的人每人带二两米,油盐肉菜好像是有村里出。

小时候听爷爷辈讲其过修水库的那些往事。太小了,断断续续零零星星的,细节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那年刚好赶上饥荒年,方圆十里八乡的青壮年、中老年都挑着担子运过石头,举着镢头刨过土,爷爷辈们都参加过。上千人浩浩荡荡,一开始干劲十足,后来人数太多,工程量太大,食物供给不足,劳动效率低下。很是饿死了不少人,老弱病的都拖垮了身体,有的尸骨就直接掩埋在库体了。

水库整体三面环山,西北面人工修筑坝堤,从外面进来,老远就能看到高高的堤坝,呈现倒扣的梯形。外侧基础部分下端端全是石板扣着的,上端黄土夯实。坝堤内侧呈圆弧状,表面看全体由石板、石块镶嵌,根据石头的形状互相贴合整齐,密实。中间部分是土还是石头我就不是很清楚。

库体的整体像一口尖底锅,三面环山,表面看起来开阔,平,实际深不可测,越往下越狭窄。水源来自每年七八月份自然雨水从三面的山间流入。

水库的旧址前身为刘家大院。

相传明末清初,某位在朝中做大官的刘姓族人,告老还乡后耗费大量金钱人力,找工匠模仿京城四合院形式用青石条垒的房屋。

在没有修水库前,这里居住的全是刘姓后人,无外姓。后因工程带来不少外姓入住。修水库征了刘家大院,房屋基石,甚至刘姓祖宗的墓碑全部拿来填在坝体中了修好灌水后整个刘氏房屋宗祠,祖坟全部淹没在水中。刘家有两支比较大的后人先后搬迁到外地了,留下来的一支旁系有二十多户,就是爷爷们祖上这一系。

民间流传在清末,刘家大院掌管主权的刘老爷只一个独生子,老来得子,宠的不行,奈何小少爷是个傻子。

到成年后,仗着家里有钱到也取上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穷家漂亮女子。

刘老爷子走的时候交代老夫人,儿子傻,以后家事交与儿媳妇打理,儿媳妇自小穷苦,人不怕苦不怕累,还聪慧。

没过多久,老夫人也撒手人寰。出殡那天棺材还没有抬出大院,抬棺材的绳索断了,话说也巧,刚好跌落在傍边的臭水沟里。有高人道出,出尸不利,不出百年此地无刘姓后人。

后来傻儿子,跟人打赌,把自己漂亮媳妇作为赌注给输了出去,媳妇一看气的不成上吊自杀了。

自此,刘氏一族渐渐没落了。

到现在父亲一户在坚守着阵地。

老人常说,一个地方以一个姓氏来取名,日后这个姓氏必将在这里消失。

修水库,需要开山取土,很多山被挖的只剩半面山体,也有很多从山体中间打了暗道引水出库。老人又说修水库破坏了整体居住风水,住在坝体最近的三十来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残缺人士。有无数个瞎子、聋子、瘸子、疯子、哑巴、傻子......

这是残酷现实的集中营,资源耗尽后离水库最近的也往往是最穷最苦的。人们穷,自然无法对抗生病,久病不治导致各种后遗症,然后无奈安慰自己不是穷的过,是风水不好了。

每年灌溉农作物也是考虑有远及近,高渠先放水,地渠等到最后。就住在水库下方,小时候看过太多因为争水灌溉打架头破血流事件。

父亲在1958年出生,1959年随爷爷奶奶迁徙到目前宅基地。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三年大饥荒。小时候我常常听奶奶絮絮叨叨地说起过父亲小时候差一点饿死了。父亲上面有三个姐姐,他是爷爷的长子。奶奶说爷爷当时拿着菜刀对奶奶说,好生养儿娃,养不活你也莫活了。

  那年头家里根本没有吃的,更别提爷爷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懒惰。懒到什么程度了,生产队每天去田里劳作几公分然后按公分发口粮。别人家劳动力都是准时上田地劳作计公分,爷爷撅着屁股睡大觉,家里孩子五六个,再加上两大人,七八口人,常常是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奶奶为了孩子们会厚着脸皮向左邻右舍借一点维持生计,赶上饥荒年更是借都借不到。

    好在奶奶娘家人在县城,那年她挑着担子迈着小步子来回走二十里地从娘家借来了半袋萝卜小半袋玉米渣渣。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这是父亲活命的口粮,家里谁都不许吃。每顿都是熬一小撮,稀汤汤给父亲吃,其他子女和爷爷奶奶就着野菜过活。

    有一年,父亲的三姐因饥饿丧了命。小名唤着豆子,当年六七岁模样,也因豆子而去。那年生产队蚕豆收下来后由族里的太爷当时任会计的阿生看管,打算根据每家每户出工分情况分发。按工分爷爷家是没有任何吃的可以领取,小孩子饿得可怜,又很讨太爷喜欢,就在分粮的子时候带豆子去了。想着多少看谁家可怜分拨一点叫豆子带回去。领粮的大人们也多少有带小孩的,那年头谁家没有五六个小孩说出去会是笑话。一群小孩混在大人中间,偶热打闹也没人注意,孩子多了也顾不过来。豆子也是极其聪明,人多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拿,悄悄的找好了粮仓的一个角落的大翁,就是现在陶瓷的土罐子不过能容纳一个小孩的身体,趁大人们分粮食偷偷溜了进去。分完粮大伙都散去了,太爷爷以为豆子和谁家娃娃玩着玩着回去了,也就没留意了。傍晚小豆子出来一把一把猛的塞生豆子。

  晚上要吃饭了奶奶村头到出唤着豆啊 豆啊 。没有人影,到睡觉了还是没人影。爷爷也急了,族里都是本家,一吆喝爷们儿都打着火把出去唤了。村头村尾豆唤遍了,没有人影。该不会叫狼娃子叼走了吧。那个时候多少在田间地头还是有狼出没的。

    奶奶不信,哭丧着去求族里太爷。这会太爷想起晌午带豆子去了粮仓,该不会被锁里头了。

    一伙人拥簇着太爷,开了粮仓果然豆子还在扁桶旁边,只是躺着的,奶奶抱起来,可能是困了,没人想到她吃了很多生豆子,直接回家了。夜里头,豆子叫渴得慌,就给喝了不少水。早晨就不的了了,肚子胀的像个鼓,一开始疼的满床打滚,穷,加上娃娃多,没有钱请大夫。到了晌午就微微眯起眼动都都不动弹了,晚上就去了,活活给胀死了。

  我七八岁那年奶奶还时常给我叨念,就像你这么大啊,造业啊,说完眼泪就刷刷流个不停。那时候奶奶因为白内障眼睛已经完全失明了。我想大概是这奶奶这一生命苦,流泪太多了,才导致双眼早早看不到这世间的冷暖悲情。奶奶的讲诉让我深深记住了我从来不曾谋面的姑姑悲惨经历。

  奶奶在我的记忆里是慈祥的。打我能记事起奶奶就完全看不到这个世界的颜色了。小时候,常常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我牵引着去走家串户。

  时常穿着灰色的布衫蓝色的裤子,布鞋。齐耳的灰色短发,刘海会用黑色老式卡子卡住,圆脸,蒜头鼻子,厚嘴唇,个头偏矮,微胖。

    会给我讲年轻的时候故事,怎么嫁给爷爷的。据说结婚的时候爷爷在迎亲的时候还遇到土匪,没有太多值钱的东西,劫走了新郎官外褂。

  奶奶娘家本是县城远郊,怎么说家境还可以,家里兄弟姊妹四人,奶奶排行老幺,本该最受疼爱的人。小时候一场病,高烧,烧糊了脑袋。很多人情世故,家里家务都做不来的,看家看不好招贼偷了还被其父亲吊起来打过。后来经媒婆戳和远嫁乡下的爷爷了。

  嫁过来,爷爷的懒惰,坏脾气一样也没有改变奶奶的命运,挨打挨骂,吃不饱,穿不暖,生儿育女,无奈子女离去。饱受生活的磨练,老了,子女都孝顺了又看不见了,再多吃的、喝的、穿的都是虚幻。

    儿时奶奶有好吃的例如冰糖、苹果、梨.总会偷偷留在抽屉里,等我牵她出去玩总会拿给我吃。

  很多童谣、游戏、谜语都是奶奶坐在屋檐下教会我的。现在不流行了,可那些是我童年美好的回忆。

  有一个关于盘腿的游戏依稀记得几句:

盘 盘 盘脚盘

盘三年

三年满

满沟在沟

石榴花变勾

小脚板

钉一钉

所有的字会用小手手指着脚板心,一字指下左脚一字指下右脚,最后的钉字落在哪个脚,那个脚就是输了要捞痒痒的。

  谜语类

两个兄弟一般高,走到河边就摔跤。

谜底:水桶

两个兄弟一般高,腰里别把刀。

谜底:门(以前是土坯房,木门,有门闩)

  类似于这样的谜语多的数都数不清楚。

  奶奶在98年过世了,走的时候我读小学五年集。前几天已经开始有征兆了,先是腰里长了一圈红红的东西,土话蛇赖子,现代医学名应该是带状疱疹,后来吃不下饭,躺在床上。三个姑姑们都来看望过,照顾,早早备下了寿衣。某天精神状态好了,中午还吃了一碗面糊糊,这是奶奶最爱吃的食物,下午还叫着要吃板栗、香蕉、核桃。我以为奶奶要好了。旁晚放学回去,奶奶已经躺在棺材里了。心心期盼的大小儿子因为外出打工,交通条件有限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这大概是作为人母在这世间最为留念的事情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亲人死亡。当时我最小的妹妹和表妹还睡在奶奶旁边,谁也没有料到走的那么自然没有痛苦,没有叫嚷一声。人们都说突然精神好吃东西可能是回光返照,不是病好了。奶奶的离去,并没有带给我多少悲伤,也许是一种解脱,她可以去另一个世界看更多多彩的东西,不应该叫清苦一辈子的人眼里只有黑暗。

    一生孕育八个子女,成人六个。大半辈子,苦难清贫,大字不认识一个,甚至连钱币都不认识,子女们却都教育的勤劳、善良、孝顺,顾家,疼爱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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