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其实是我在读小说时的一个疑惑。总感觉《白鹿原》好像有两个世界。一个真实,像白嘉轩、孝文、黑娃和田小娥等,就存在于这个真实的世界。而朱先生,因为他身上的神秘色彩和传奇性,总让我觉得,他存在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里。
一、关于对朱先生的这个人物的质疑和作者的纠结
雷达在文章中写道:“可我总觉得,朱先生缺乏人间气和血肉之躯,他更像是作者的文化理想的‘人化’,更接近于抽象的精神化身。”
他还认为:“朱先生对一系列重大问题的看法太朦胧了。他时而让人想起伯夷、叔齐,时而让人想到超现实的神仙。”
仔细想想,当其他人在忙着生活,忙着跟人争斗的时候,朱先生却抛去杂念,读书、教书、写书,为人民做好事。他的人生是问心无愧的,无可指摘的。
现实却是,我们身边好像没有这样毫无缺点的人物。
作者陈忠实在创作中也感到艰难和纠结。他提到:“我只记得写的最难受的一章便是朱先生的出场,尤其是他的生活历程的那一段较长的介绍性的文字。似乎不如我写其它人物出场那样自如,总觉得难以进入一种形象性的叙述。”
其实,朱先生是作者在构思这本小说时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形象。但从这个形象产生后,作者曾陷入了一种不自信的卑怯心理。
他担心把这个人物写得不像,担心人们觉得他歪曲了这个人物形象。
为创作翻阅资料时,他看到朱先生的原型,也就是牛才子编写的县志,里面有牛才子对一些事件的评价,他感到很兴奋,以为这样就可以去除朱先生身上那种神秘的光环。
紧接着他又找到牛才子投笔从戎时发表的宣言,他觉得“民间传闻里的神秘神话色彩,已是荡然无存”。
但其实,朱先生身上除了神秘的传说,还有强烈的传奇性。作者找到的一些事件,本来是想削弱神秘感的,但那些事件的传奇性,其实又加重了朱先生的神秘色彩。
二、小说中的朱先生
朱先生的传奇性在于,他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朱先生的读书,毫杂念。他自幼聪颖,二十出头便考取了功名。巡抚委以重任,他却婉言拒绝,回到白鹿原,教书育人。
他能凭一张嘴,击退从甘肃反扑过来的二十万清军,让百姓免遭战火。
闹饥荒时,郝县长请朱先生做滋水县赈济灾民副总监。谁都知道这是个肥差,可朱先生连一粒米都不贪,兢兢业业,力求将每一粒赈灾粮发到百姓手里。
他做尽了好事,不图利就罢了,连名都不图。灾后,百姓自发刻了“功德无量”的牌匾送到白鹿书院,他不要。百姓又送到他老家去。朱先生知道后,回到老家,将百姓送的大大小小的牌匾都卸下来,塞到存柴火的烂窑里。
鹿兆海死后,朱先生发表抗击倭寇的宣言,带着跟他编写县志的老先生们投笔从戎,到中条山投十七师。
舍生取义,他连这躯壳都不在乎了。
比起这些传奇性的事件,小说中关于朱先生,更多的是一些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
有一些是村民口口相传的。
朱先生在晴天穿着泥屐在村子里走了一遭,村民还笑他。结果中午天气突变,狂风骤雨,村民晒的麦子好多都被冲走了。
还有一个传说。一天晚上,朱先生夜观天象,说“今年成豆”。正巧姐姐听到了,收罢麦子就种上豆子。那年天气炎热,其他作物都死了,唯有豆子大获丰收。此后,村民每年都等着看朱先生家种什么。
农民丢了牛,朱先生给他指了个方向,他便果真找到了牛。
村民都说朱先生是神,朱先生也很苦恼。开办书院后,他将院中的神像推倒,说:“我不是神,我是人,我根本都不信神。”
可人们还是觉得他能掐会算。遇到大事的时候,人们就来找朱先生。
白嘉轩的第六个老婆死后,他在鹿子霖家的地里发现一株白色的植物。他去问朱先生,朱先生让他画出来,他就画了五个叶片,再画个杆将叶子连起来。可朱先生看了,却说这是一只白鹿。
原上自古就流传着白鹿的传说。白嘉轩听后,认为鹿家那块地是宝地,就想方设法得到了那块地。之后,他娶了第七个老婆,巧的是她的名字就叫仙草。仙草嫁给他后无灾无祸,给他生了3男1女。
镇嵩军的头领刘军长想要攻下省城。朱先生却说“你进不了城”。刘不死心,问何时攻城成功。朱先生说“秋冬之交是一大时限。见雪即开交”。他还准备了豆腐熬肉招待刘军长。
那年落雪之时,刘军长落荒而逃。那时,他已围城8个月。
朱先生常说:“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房要小,地要少,养个黄牛慢慢搞。”后来,他还让白嘉轩辞退长工,由此让白嘉轩躲过一劫。
白灵曾让朱先生算她是命大还是命苦,朱先生说她左方有个黑洞,须得提防。后来,可怜的白灵果真被填了枯井。
他甚至算到了自己何时死,死后会被人破坏坟墓……
那这样富有神秘色彩的形象是如何产生的呢?
三、关于朱先生的原型
朱先生的原型是牛兆濂,清末关中大儒。
作者在幼年时就对关于牛兆濂的传说耳熟能详。村人将牛兆濂看作神一样的人物,但是他们大多不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牛才子。作者的父亲就是牛才子的崇拜者。
其中像“种豆丰收”“农人找牛”等,都是当地人口口相传的故事。
也就是说,在作者最开始的印象中,牛才子的身上就带着神秘色彩。
“陈忠实这样写是不奇怪的,甚至其他来自农村的作家这样写也是不奇怪的。对于血统农民的儿子,血管里流淌着传统农民的血液,精神上饱受农民文化熏陶的陈忠实来说,他更容易认同农业文化及其哲学观,更容易接受重理轻欲、贵义贱利的传统观念。”
作者生长在农村。毕业之后在农村工作。后来因为工作,他把30多个村庄不知走了多少回,对村里的事了如指掌。
他写的朱先生的原型是牛兆濂,其实也包括被村民神化后的牛兆濂。对原型人物而言,也许朱先生这个形象并非完全真实。但对白鹿原上的人来说,朱先生却很趋近他们心中的牛才子的形象。
此外,朱先生的大部分事迹,还是有现实依据的。比如编写县志、投笔从戎、关闭书院等,都是牛兆濂真实经历过的事情。
四、朱先生与小说主旨
小说中的其他人物是比较好理解的。但对朱先生的解读,却关系到小说的主旨思想。
我曾经很疑惑,作者塑造出这么一个近乎完美的人物,是在推崇传统文化么?也许,作者确实有对传统文化的眷恋,就像学者论述的那样。
“陈忠实在《白鹿原》中的文化立场和价值观念是充满矛盾的:他既在批判,又在赞赏;既在鞭挞,又在挽悼;他既看到传统的宗法文化是现代文明的路障,又对传统文化人格的魅力依恋不舍;他既清楚地看到农业文明如日薄西山,又希望从中开出拯救和重铸民族灵魂的灵丹妙药。这一方面是文化本身的两重性决定的,另一方面也是作者文化态度的反映。如果说他的真实的、主导的、稳定的态度是对传统文化的肯定和继承,大约不算冤枉。”
但是呢,作者并非要复古。
朱先生这个人物形象的神化,他给人的那种“悬浮感”,其实恰恰说明了封建礼教的尴尬处境:虽然地位极高,却外强中干,已经抵挡不住现代思想浪潮的冲击。
朱先生自己都说:“我自知不过是一只陶钵——陶钵只能鉴古,于今人已毫无用处。”
他求学,却不做官。讲学,却无知己。教书,新学兴起,书院关闭。编县志,却无钱印刷。抗击倭寇,却报国无门。于是他什么都不做了,仿佛人生已经走到了绝境。
“我心里孤清得受不了……”。
封建礼教那一套在白鹿原虽然深入人们的肌骨,但随着朱先生的离去,那曾经根深蒂固的束缚仿佛已经到了瓦解的边缘,但朱先生所代表的正道,却永远为世人向往……
也许这正道,才是作者真正推崇的吧。
这篇文章就当是最近阅读小说和文章的小总结。欢迎在评论区交流,分享您对朱先生这个人物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