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的白水幽谷委实酷热难耐,洛茵躲在墨神宫死活不肯出去,捧了个铜盆剥莲子吃。适时,她那跑到别人地盘上为尊的夫君刚下了朝会,无精打采地坐在她身边看她剥莲子。
“累了?”洛茵边嚼莲子边问他,“妖族自己都乱成了这样,你还有什么好操心的!”
“翼族……”他揉了揉眉心,“来搅和了。”
“翼天飞?”
玄烨嗯了一声,“我就知道他太平不了多久。”
洛茵往他嘴里塞了颗莲子,“他把两个兄弟弄死才几年?族人的日子好过了?”
“一群散养的扁毛,也不需要怎么操心。”
“甜吗?”
“苦。”
洛茵遂凑过去亲了他一口,“还苦吗?”
“香!”
她遂又自顾自地剥起了莲子,“翼天飞准备怎么个搅和妖族内乱?你跟他交过手,有头绪吗?”
“那头小白狐到底年幼,翼天飞大抵是瞧准了机会,想一举吞并妖族领地。”
“他这是打着妖族的算盘,在动魔族的脑筋。”
玄烨点了点头,“此人野心极大。”
洛茵抱着铜盆,“你难道还怕他?”
“像图涂那样的流氓并不可怕,怕就怕翼天飞这种斯文败类。”
“你还真怕他!”
他悠然一笑,“本尊自认为是这一类人中的翘楚。”
“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洛茵遂又啧啧道,“你们怎么就没生出点儿惺惺相惜来!”
“条件不允许。”他遂拿走了她的铜盆,直接往她腿上一躺,“否则还真有可能。”
“得亏没条件让你们同流合污,不然这四海八荒早晚得被你们翻得底朝天!”
“妖族不能给他。”
洛茵信誓旦旦,“当然不能给他!”遂默了少顷,“你又要去打仗了吗?”
“丫头,声东击西这一招你听过没有?”
她点了点头,“然后?”
“我准备把南疆大军调回柜山一阵子。”
“这倒是个好法子。”洛茵琢磨了一番,“谁带着去?上原吗?”
玄烨心安理得地唔了一声,“他打翼族有经验。反正妖族内乱一日不解决,邯羽也回不来魔都城。”
她唏嘘一叹,“你积点儿德吧!人家好好的一对儿被你拆得天南海北几百年!这要是感情不好的,早散了!”
“你也觉得我缺德?”
洛茵睨了他一眼。
当晚,玄衣魔尊认真地想了一晚上。
翌日天刚亮,他就遣了个人去跋王府。
每日朝会依旧,但一众文武大臣全都罚站似的陪着在议事大殿内干等。谁也不知道魔尊是在等谁,为的何事,却一个都不敢跑。唯恐魔尊一个不高兴,赏他们点儿苦头吃吃。
夏日炎炎,蝉声连绵不绝,怪吵的。
直到过了晌午,跋魔君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自家闺女入了王城,上了朝会。
议事大殿里出奇得安静,就连映岚公主的裙摆扫过玉石地发出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从着装中可以看出,公主今日是特意打扮过的。毕竟要入赤武殿,还要见魔尊,总也不能是平日里的素雅装扮。
打从她跨入大典的那一刻起,幽邢的眼睛就挪不动了。他一直晓得映岚可爱俏皮,却未曾想到她捯饬捯饬还能如此美艳动人。
坐在高座上的玄烨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对着跋魔君凉声道:“今日本尊招你与映岚前来,是有事要与跋魔君商量。”
跋魔君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也没多搭腔。
“都说本尊薄情寡义又不讲道理。”
议事大殿一下子便喧闹了起来,摇头的摇头,摆手的摆手,否认之声此起彼伏。
玄烨唔了一声,“其实本尊也觉得挺冤枉的。所以,今日就当着众臣的面给自己平个反。”
此话一出,众臣皆都抬袖抹汗,摸不清这位魔尊今日又换了个什么新的路数来折腾人。
大殿内一片死寂,玄烨魔尊清冷的目光幽幽地望向了身旁的幽大人。
“幽邢,你跟了本尊这么多年,一直打着光棍,其实本尊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众人心头一惊,认定他今日要乱点鸳鸯谱。
玄烨继而看向了跋魔君,“映岚公主也老大不小了,早就到了该出嫁的年岁。”
众所周知,魔族的这位岚公主生平最大的喜好便是在大街上追着幽大人跑。而幽大人见了她回回都像被疯狗追似的,避而不及。再看高座旁那位幽大人的神色,好似遭了当头一棒,整个人都站得有些僵硬。
众人心头跟着一沉,开始替他发愁。
那边厢,跋魔君也听出点端倪来,满脸都写着不情愿,“本王公主,本王自会安排她的婚事,不劳魔尊瞎操心。”
玄衣魔尊被当着众臣的面驳了颜面,却不怒也不气,继续和颜悦色地道:“映岚公主追着幽邢跑了得有几百年了吧,怪不体面的!”他索性将跋魔君晾在了一旁,直接征询当事人的意思,“映岚,追着跑多累!本尊让他做你的夫君,你意下如何?”
大殿内鸦雀无声,但已有人以手掩面,就差对着魔尊来一句,“你倒是也问一问幽大人愿不愿意啊!”
映岚想嫁幽邢都快想疯了,她哪里想到今日会遇上这等好事,当即笑逐颜开。心花怒放之际,她自然而然地就望向了高座旁的幽邢。但当她对上幽邢的神色时,她立马蔫儿。因为幽大人看起来挺为难。
众人的目光在那二人之间来回转悠,皆都不敢啃声,万分踌躇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劝或不劝,又该劝谁,没人理得清。
玄烨指婚之时,幽邢便十分担心映岚不情愿,又想着这件事情当众说出来着实丢人,脸色也就不怎么好看。但见映岚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他心中的枷锁登时松开了。这门婚事,既然是两厢情愿,那么他简直是求之不得,恨不得马上下聘提亲把人给定下来!
幽大人当即把自己的架子一扔,一路从高座旁跑了下来。映岚心头一凉,以为自己要被当众退婚了。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这位魔尊跟前的大红人径直冲到了跋魔君跟前,竟衣袍一掀直接给跪了。
“爹!”
这一声“爹”,不仅让大殿内到抽气声一片,也把跋魔君吓得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他当即给了这小子一个巴掌,一副遇到无赖避而不及的嫌弃样,把拒绝之意搁在了脸上。
“别!别乱叫!”
一旁的映岚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惊还是喜了。
“我出生是低贱了些,于情于理我都配不上她,这我自己也知道。”幽邢当即朝着跋魔君便是一拜,腆着脸皮继续乱叫,“但我是真心喜欢映岚的,爹!”
众人皆都震惊了,谁成想这竟然不是魔尊一时兴起的乱点鸳鸯谱,乃是一桩你情我愿的天作之合!
跋魔君脑仁又涨又麻,恨不得给这小子来上一脚,叫他滚。
眼见着此路不通,幽邢又换了个路数,可怜兮兮地看向映岚,“岚儿……”
别说那些大臣了,就连高座上的魔尊玄烨都被这一句肉肉麻麻的爱称激起了一片疙瘩。
公主思嫁心切,唯恐这桩婚事要作罢,赶紧也给自己的爹跪了。
“你干什么!”跋魔君拦都拦不住,恨铁不成钢道,“你给我起来!”
这棒打鸳鸯就连众臣都看不下去了,七嘴八舌地就是一顿乱劝,劝得跋魔君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球。
映岚哭唧唧地道:“那一日在王城根下我便说了,非邢哥哥不嫁的……”
跋魔君恨不得直接堵上她的嘴,“你都不知道要矜持点儿!”
“那也得等把婚事给定下我才能矜持。”她开始撒娇,“爹~”
“你就这么喜欢他?”
映岚点着头,“喜欢!”
跋魔君长叹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孩子,又睨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那个小子,怎么都瞧不顺眼。大殿内,相劝之声再起,七嘴八舌的,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无奈道:“夫婿是你自己挑的,以后要是被欺负了,别哭着回来找爹!”
“你这是答应了?”映岚蹦了起来,遂还胳膊肘往外拐了一把,将幽邢也拽了起来。
零星笑声响起,继而贺词不断。跋魔君四顾而望,骑虎难下,复又看了看自家闺女。他还从未见过映岚这么开心过,叫他怎么都狠不下心来再阻挠这桩婚事,伤她的心。
“你高兴就好,你喜欢就行……”他酸道,“爹……爹不重要……”继而憋屈地看向幽邢,“幽大人准备准备,择个良辰吉日来提亲吧!本王就这么一个闺女……”他说着说着都哽咽了,“你看着办!”
说完,跋魔君便拂袖而去,显然是老父嫁女伤心了。映岚应付自家老爹颇有一套,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追出去死缠烂打地撒娇,遂朝魔尊福了福身子便提着裙摆去追了。
牵了一段姻缘,积了一回德,高座上的玄烨看着底下的一众朝臣不禁慈祥一笑,“本尊善解人意吗?”
道是声此起彼伏。
玄衣魔尊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就要说正事了!”
本以为这便是今日的重头戏,谁知不过是个铺垫。议事大殿内,登时人人自危。他们不知道魔尊到底又要干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才会需要做这么大一个铺垫,但他们皆都笃信今日有人要倒大霉了。
俗话说得好,一家欢喜一家愁。不日,南疆大军再临柜山一事便传得人尽皆知,稍许分散了子民们对于跋王府婚事的八卦热诚。
那日后,跋王府的公主便更频繁地在王城里到处跑,给自己置办嫁妆。幽大人也没闲着,光是一个娉礼他都快要愁秃头了。
都在魔都城跑,哪有不撞上的道理。
这一日,风清云高,东城人头攒动,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的主道上,映岚领着湘奴逛得兴致高昂。她的眼里都是嫁妆,除了嫁妆外,这位公主也就只能看得见自己那还没上门提亲的未婚夫婿了。
他们很久都没见了,乍一见到,她激动地直唤他。
“幽邢!”
幽大人正埋头找娉礼,被她这么一叫,心中一慌,拔腿就跑。
东城的主道上,再次上演了一场公主追心上人的好戏,叫过路的子民都觉得不停下来看几眼都对不起今日这么好的运气!
幽邢见她就跑都成习惯了,一个没留意就跑出了一条街。跑着跑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既然他们的婚事传得整个魔都城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可跑的!
迎着艳阳,他转过了身,对着飞奔而来的姑娘张开了怀抱。
“幽邢!”
映岚念他念得紧,毫无顾忌地直接扑上去抱住了他。幽邢接了个满怀,遂还不满足地把人给直接抱了起来,就像抱着个大孩子那样,托在了臂弯中。
她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比头顶的太阳还要耀眼。幽邢望着她,怎么都看不够,怎么也抱不够。
“邢哥哥!”映岚整张脸都写着幸福,她大声道,“嫁给邢哥哥了!”
幽邢亦大声地向所有人宣布着,“岚儿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