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茹意

        阿谀奉承的话语像股暖风一样，穿梭于大街小巷，听来无关痛痒，实则身心愉悦。生而为人，难脱窠臼。即使是在父女间，这份曲意逢迎也是少不得半分的，何况做父亲的还是君王。

        李尔王，不列颠国王，生有三个女儿。一日兴致高昂，拿来地图将自己国土化为三部的分配计划和盘托出。他对女儿们说：“孩子们，在我还没有把我的政权、领土和国事的重任全部放弃以前，告诉我，你们中间哪一个人最爱我？我要看看谁最有孝心，最有贤德，我就给她最大的恩惠。”

        看到这问题哑然失笑，做父亲的居然心中没底——哪个女儿最爱他，现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询问，且还有恩惠跟在其后，是你你会怎么说？脑子中呈现小狗依主人的指令行动后，站立身体拜谢的样子。

        大女儿高纳里尔说：“父亲，我对您的爱，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我爱您胜过自己的眼睛、整个的空间和广大的自由；超越一切可以估价的贵重稀有的事物；不亚于赋有淑德、健康、美貌和荣誉的生命；不曾有一个儿女这样爱过他的父亲，也不曾有一个父亲这样被他的女儿所爱；这一种爱可以使唇舌无能为力，辩才失去效用；我爱您是不可以数量计算的。”

        多么感人的表白啊！我偷偷地想，如果我爸问我这个话，我会怎样回答呢。应该绝对没有以上这番言辞顺畅优美，甘甜入肺腑。

        李尔王很高兴，当即将浓密的树林、丰腴的平原、富庶的河流、广大的牧场都赐予了大女儿和女婿。

        轮到二女儿里根了：“我与姐姐具有同样的品质，您凭着她就可以判断我。在我的真心之中，我觉得她刚才所说的话，正是我爱您的实际情形，可是她还不能充分说明我的心理：我厌弃一切凡是敏锐的知觉所能感受到的快乐，只有爱您才是我的无上的幸福。”

        同样，里根也得到了同等的赏赐。

        接下来是待嫁的、李尔王最疼爱的三女儿考狄利娅，求亲的王室都在殿外候着呢。“父亲，我没有话说。”“没有只能换到没有；重新说过。”“我是个笨拙的人，不会把我的心涌上我的嘴里；我爱您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李尔王再次催促女儿修正自己的话语。“父亲，您生下我来，把我教养成人，爱惜我、厚待我；我受到您这样的恩德，只有恪尽我的责任，服从您、爱您、敬重您。我的姐姐们要是用她们整个的心来爱您，那么她们为什么要嫁人？要是我有一天出嫁了，那接受我的忠诚的誓约的丈夫，将要得到我的一半的爱、我的一半的关心和责任；假如我只爱我的父亲，我一定不会像我的两个姐姐一样再去嫁人。”

        考狄利娅是个心地简单的女儿。她的一番话，表白了自己会按照女儿的名分来做事情，有分寸有尺度。然而她不曾想她不经意间揭露了姐姐们的意图。这样一个客观陈述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是不讨人喜欢的。她招致了高高在上的君王父亲的暴怒与姐姐们的暗中憎恨。李尔王当即表示断绝一切父女之情和血缘亲属的关系，日后以路人相待。并且将原本属于三女儿的那份妆奁，均分给了那两个女儿。他将自己的威力、特权和一切君主的尊荣都给了出去，只保留一百个骑士，日后两个女儿按月轮流奉养，行政大权、国库收入、大小事务一并交出。

        至高无上的君主啊，你的决定是不是过于鲁莽，你的脾气是不是太过刚愎自用、喜怒无常。这样的你，真的可以安度晚年吗？

        当时的许诺日后真的可以兑现吗？它会是一杯醇香的美酒，还是含鸩的毒汁？在李尔王到大女儿御邸的不足一个月中，因下人间的摩擦引发了矛盾。高纳里尔吩咐手下人要装出对父王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如果他恼了，就让他去妹妹那里。“这老废物已经放弃了他的权力，还想管这管那的！年老的傻瓜正像小孩子一样，一味地姑息会纵容坏他的脾气大，不对他凶一点是不行的。”

        这是做女儿该说的话吗？心中揣着无限的气愤，眼前出现一只盘作一团的毒蛇，还丝丝地吐着红芯。李尔自然会找女儿理论，只是女儿话语冰冷刻毒。他一度气得有些神智错乱，离开前他对女儿进行了诅咒“造化的女神，取消她的生殖的能力，干涸她的产育器官……让她生下一个忤逆狂悖的孩子……”

        诅咒的狠毒中浸满了全然的失望。年迈的李尔王，你是可怜的。然而你可曾想过，女儿的刻毒与冷漠源自谁的强大基因？人总是更愿意将更多的希冀寄托在他人身上以满足自己的需求。到二女儿那里真的就能如愿以偿吗？

        李尔与二女儿里根见面后，控诉了大女儿的不孝，“她的无情的凶恶像饿鹰的利喙一样猛啄我的心。”里根让父亲体谅姐姐的苦心，并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父亲！您年纪老了，已经快到了生命的尽头；应该让一个比您自己更明白您的地位的人管教管教您；所以我劝您还是回到姐姐的地方去，对她赔一个不是。”

        这是要逆天吗？老头儿，你听懂了没有：你女儿说你活不长远；你女儿说你不认得自己的身份；你女儿说你需要被人管教；你女儿说回到大女儿那去吧，我这里不接待；你女儿让你跟大女儿道歉。老头儿，这就是当时你醉心的至上的幸福吗？

        高纳里尔来到妹妹这，两人与父亲关于骑士人数的削减大吵了一番。恶人的狰狞可怖的嘴脸是掩藏不久的。老李尔王强忍着泪水，盛怒下离开，冲入到暴风雨中。一个可怜的、衰弱的、无力的、遭人贱视的老头子，你连一只蜗牛的智商都不及啊。蜗牛还懂得背上背个房子，安放它的触角。你呢，肆意妄为，只保留了一个虚名，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女儿们在电闪雷鸣的雨夜紧闭宫门，丝毫不体恤风雨侵袭的老父。此时，我的心中也是充满了无比的愤怒，似狂风，似闪电。虽是作品，可是人性的阴暗怎可到如此地步！暴风雨中的李尔似乎头脑清醒了一点，希望安享荣华的人能够将享用不了的福泽分一些给天底下穷苦的人，因为他们不无心肝。

        老天不会将人逼死的。虽然李尔王在位时那般飞扬跋扈、趾高气扬，可是还是不乏有对他忠心耿耿的臣子，在他危难之时，甘受犬马之劳。李尔所遭受的一切早有有心人将它报告给了考狄利娅——法兰西国王后。父亲对自己是有不妥的地方，可是他还是父亲，自己还是女儿。她有责任和义务为父亲讨回尊严。于是一场法兰西和不列颠的战争开始了。中间的种种不再赘述，结局是三个女儿、老李尔王、诸多臣子烟消玉陨。

        看完整部戏剧，心中难以平静。权力、财富、地位看似炫目，但它本是身外之物，为了争夺这附加之物，人性暴露无遗。人应该回归自我不是吗？权杖不会一直握在手中，所有的虚荣与欲望都是泡影，唯有真诚温柔才能获得幸福。

        李尔是不幸的，李尔也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