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布谷

1.

我在我的尸体旁醒来,发现整个世界变成了血红色,而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在这片血红中鄙夷地盯着我。

耳中嗡嗡作响,恍惚之中我又瞥向了自己的“尸体”——没错,那尸体长得确实和我一模一样,除了胸前的那个正在汩汩流血的大洞。一瞬间,我觉得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个还没找到黄泉路的孤魂野鬼。

只不过片刻之后,脸上传来了一阵火辣,接着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终于传到脑中:“妈的,你个怂蛋鸟人,别装死!快点起来!要不老子一拳锤死你!”

我一个激灵,瞬间还魂:因为“一拳锤死你”,绝对是我宁可死也不想再听到的话。

当然,说这话的人,也是我宁可死也不想见再见到的人——大锤。


2.

我叫布谷,是这珈城的一名小乞丐。

大锤,则是我的老大和债主,这一片拳头最大的乞丐。

今天,天蓝,无风,日暖,本来是一个好日子。尤其是当在我在这片连树皮都被剥光的废巷子里,发现一条肥得冒油的野狗时。

更让人开心的是,它是活的。

很久没有吃过鲜肉的我,很熟练、很开心的让这条狗归了西。但就在我准备扒皮、吃肉的时候,一个愣头青冲了出来,上去踢翻了我唯一的一口锅,锅里好容易跑出去二里路接的水都撒了一地。

那愣头青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叫嚣着准备让我给那条狗偿命。

“想霸占老子的狗肉直接说就是了,居然用碰瓷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心怀不满的我,不想和这种没品的烂人纠缠,准备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之后,朝他脸上吐口痰就跑。

可就在我将准备了许久的浓痰吐他脸上时,看着对面的他,我们两个同时愣住了——因为,他那张脸仿佛是镜中的另一个我。

那愣头青迟疑了片刻,忽然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匕首就对我猛刺过来。

我愣神的瞬间,一根木棍忽然出现,对着愣头青的胳膊就打了下去。

那个“我”手中的匕首随即落地,可他仿佛仿佛着了魔一般,仍然不管不顾冲过来,把我扑倒在地。

然后就是一片混战。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拿到那把匕首,又是怎样将匕首插到了他的胸口;我只记得他用渐渐暗淡的眼睛盯着我,似乎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3.

人是我杀的,但是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却要归大锤。

包括那条狗。

我问大锤为什么救我。大锤则咧着嘴笑道:“因为你还欠老子二十两银子,你死了,我找谁要去!”

“我杀了人!”

“嘿嘿,是呀,你杀了人关我屁事!我只关心你欠我的二十两银子!”

“我他妈的杀了人!杀了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随即我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

“吵什么吵!不就是杀个人嘛。既然和你长得一样,嘿嘿,就全当之前的你死了!”大锤一边煮着狗肉一边说道。

“再说,在珈城死个人算个逑呀,又是在这半尺巷子!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放心,尸体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

“哈哈哈!你要这么好心,小爷这双眼挖下来白给你!”我嘲讽地大笑道。

我知道大锤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也是为什么我欠他的钱从一个炊饼变成了二十两银子。

“爷爷我当然不会那么好心!因为以后你不仅欠我二十两银子,并且你这条烂命都是我的了!”他回答道干脆利索,理所当然,嘴里大口吃着本来属于我的那些狗肉。


4.

我不是没有想过跑。

但是,当大锤直接将我的小腿砸断之后,我知道几个月内跑不了了。况且,在我身边还总有几个大锤派来盯梢的,如同烦人的虱子一般跟着我,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我一口血。

我知道杀人抵命的道理,但是我就是不想死,因为我亲眼看到过“我”死的样子。

所以,当大锤让我必须在两天内给他带回来一个暖床丫鬟,否则就把我另外一条砸断时,虽不情愿,但我也只能走出了委身的破土地庙。

这天,依然天晴,无风、是一个好日子。

只不过对那些从叶城逃难而来的人来说,太阳有点太大,太毒了。

叶城,是大梁国的边陲重镇。

据说这座城的城墙比京城都要高上三丈。但是,再高的城墙也没有挡住它北边的燕国铁骑。听说,仅仅三天的功夫,这座大城就落入了那个杀人如麻的燕国大将屈才手里。

在城门口,我一边跛着腿搓着身上的泥,一边从这些逃难的人群中“物色”着合适的人选,一边听着几个逃难的乞丐在满口胡说八道。

“这惹得远在京城的圣上大怒,直接在金銮殿上就斩杀了十八位文武大员,就连护国神柱大将军陈宽都被打了十八鞭,毕竟,守这叶城的将领可是大将军拍着胸脯保荐的!”

听到这里,我不由对这群老不死的嗤之以鼻——皇帝老子打谁我都信,但是打大将军我却是万万不信的!

毕竟,当今这大梁国的疆土,有一半是大将军帮着打下来的;而且天下人都知道,大将军还救过皇帝的命!

所以,两个人简直如同兄弟一般,同吃同睡,甚至皇帝连自己看上的女人都要直接送给大将军。

“你们知道叶城为什么重要吗?因为叶城一丢,我们大梁国这北面的半壁江上就不保了!”他们继续说道,“所以,当今圣上已经亲率二十万大军前来夺回叶城,不用几日就会到了!”


5.

皇帝什么时候到,我一点也不关心。

因为我在这群逃难的人里,终于发现了合适的人选:一个在胸口抱着包袱,左右张望的瘦小丫头。

她身着素衣,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有几道灰痕。她焦急地四处观望——显然是和人走散了。

等待了半晌之后,她一边和人打听着什么,一边慢慢向城内走去。我则对着那几个满口胡说八道的老不死的乞丐吐了一大口浓痰,然后急忙拖着我的断腿,跟了上去。

我很开心,因为自己的另外一条腿似乎快保住了。

现在的问题是,我如何将她带到大锤面前——虽然这个小丫头看起来瘦小,但毕竟两条腿是好好的,要是跑起来,恐怕自己还真追不上她。

不过,幸好自己不笨,也知道大锤这些人渣是怎么骗人的——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第一次做这种勾当,我居然一点也不紧张。

于是,我咬着牙,看准了那丫头的路,然后急忙跳过一堵矮墙,然后穿过两个狗洞,等在一处背街的转弯处。

我眯着眼,支起耳朵听着那渐渐走近的索索的脚步声,然后心中暗数“三、二、一!”

接着一咬牙,对着自己的鼻子就是一拳,鲜血直流的同时,我猛地从墙脚冲了出去,和那丫头撞了一个满怀,然后大喊一声,随即倒地。

“啊!”那小丫头大叫一声!

“啊,我的鼻子,我的腿!”我一边满地打滚,一边禁不住掩面狂笑:“老子的这条腿终于保住了!”


6.

大锤把那些从未见识过世事险恶的女子叫做小绵羊——因为她们一旦从那些高墙大院中出来,遇到我们这些又狡诈又无耻的恶狼,只会“咩咩”的乱叫——而我眼前则的这个小丫头,恐怕是绵羊中最傻、最温顺的那只。

没有质疑到底谁撞的谁,也没有抱怨自己被撞倒在地,更没嫌弃我一身的破烂衣衫,而是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就来扶我;见到我满脸是血,也没有半点迟疑,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带着丝丝甜味的帕子给我擦拭——这真是我见过的最蠢的女人。蠢得让我一肚子撒泼耍赖骂娘的话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我憋得很难受!

所以,当她主动问我的腿怎么了,我顿时爆发了。

“当然是被你撞断了!你眼瞎吗?没看到小爷从那里出来吗?走路能不能长眼睛!我告诉你,你别想跑!今天你必须把我个交代……妈的,老子这么大还没有这么窝火过!也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

“都,都是我的不好!我太着急了!公,公子,真是对不住!”这小丫头似乎急得都要哭出声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跑!”

“她居然喊我公子,我这辈子还他娘的第一次被人喊公子。”看她那蠢得要死的样子,我差点噗嗤一口笑出声来。

“公子,我,我送你去医馆吧!”

“那当然,你不送我谁送我!你知道医馆在哪吗?”

“我初来此地,还和家人走散了!要不我扶着你去找一找?”

“找个屁!老子都要疼死了!”

她眉头紧蹙,一脸焦急为难的样子:“那怎么办?”

我心中则乐开了花,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上钩了,简直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知道一位专治跌打的祖传八代神医,你扶我过去吧!”我故意冷哼一声。她则欢快地答应一声,然后捡起落地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向半尺巷那片废墟走去。

这时,我悄悄向四周望了望,发现之前缠着我的那些跳蚤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一定去向大锤报信了。

哼,听到这个消息,估计大锤的口水已经淌到下巴了吧。


7.

这只小绵羊说自己叫莫儿,一路上咩咩咩的聒噪不停,不住地问我疼不疼,严重不严重,见我拖着腿走得费劲,甚至还想背着我走。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烦躁——果然,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如果是大锤他们,估计现在早就将其打晕然后生吞活吃了。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心中却惦记她背上的包袱:也许里面会有很多钱。如果我偷偷把那些钱提前留下,自己是不是逃走的机会就更大了?毕竟那些盯梢的跳蚤里没有一个是不贪财的。

不过,我还没有琢磨出来如何截胡这丫头片子的包袱,忽然从斜里冲出一群人,瞬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认识那群人,带头的叫做长牙,是个比大锤更烂的人渣,连几岁孩子手里的糖葫芦也不放过,看到了都要撸下几颗。

我心顿时剧烈跳动起来:估计我给这小绵羊下钩子时,被他们看到了。

事关我的半条腿,我也顾不上更多,咬着牙一挺胸脯,站到了还在愣神的小丫鬟莫儿身前。

“长牙大哥!好久不见,今天天气好,出来溜达了!”我脸上堆满笑,拖着腿迎上去。

正在上下打量莫儿的长牙,歪着嘴巴嘿嘿一笑,接着直接一把推了我个趔趄:“你小子不给大锤那孙子抓狗,居然改行抓羊了!不过你挺会挑!这小绵羊,细皮嫩肉的,虽然瘦点但贵在水灵!不错!今天老子心情好,就不让你上供了,滚吧!”

我知道,此刻就算那个小丫头是真傻,也能猜出我和这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但我暂时顾不上这些,急忙爬起来,又挡他身前:“长牙大哥,咱这边说话!大锤有句话让我带给你!大锤让我一定带话给你!”

长牙不一定会理我,但是大锤的话他肯定还是要听一听的。毕竟,他们两个可是狗咬狗了这么多年。

长牙迟疑了片刻,一把拎着我的衣衫,将我拉出了人群。我扭头瞥了一眼,看到那个小丫头紧紧抱着那个包袱,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长牙大哥,这小绵羊是大锤看上的,特意让我带回去!要不你今天就高抬贵手,改天我再找个更好的给你?”我努力让脸上挤出更多笑容,低头哈腰的仿佛要讨主人喜欢的一条哈巴狗。

“哼哼!大锤算个卵子!娘的,这块是老子的底盘,进了我的底盘就是我的人!”

“是,是!长牙哥说得对!都是我的错!今天我昏了头,居然没有提前给长牙大哥招呼!都是我的错!”我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扇着自己耳光,“我下次一定改!要不今天长牙大哥你先给我个面子,先放我过去吧!”

“给你面子?哈哈,你算个逑呀!”说着,长牙照着我胸口一脚踢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我整个身子飞出去,几乎昏死了过去。

恍惚之中,我似乎听到了那丫头的尖叫声和周围一片如狼似虎的哄笑声。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弱小的影子挡到了我的身前,怯怯却清晰地喊道:“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我心中一颤。

耳边,则又传来了一片哄笑!

“娘的,这小蹄子莫非疯了不成?这个关键时候给老子添什么乱。”我吐了一口嘴里的血,顾不上胸口的闷疼,一把推开正准备扶我的那双小手,低吼道:“想活命就闪开,给老子滚!”

小丫头一愣,一时之间一双手不知放哪里。

我拖着一条腿,又急忙凑到了长牙面前:“对,对,我就是个废物。我哪有什么面子!但是大锤的面子还是有点的!我估计大锤也快带人来了!毕竟长牙大哥你也不想又看到手下的人血肉横飞吧!”

“你小子威胁我?”

“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呀!我就是怕长牙哥一时疏忽了,特意提个醒!”

“我会怕大锤?”

“当然不怕,但你不是最讲义气,最为手底下兄弟着想的吗?”我磕磕巴巴说着,“长牙大哥,这样,我这里还有个最近找的不错的镯子,算我孝敬您老人家的了!”

说着,我从裤腰里掏出了一个镯子,放在了长牙面前。

长牙冷哼声,没有说话。

我心中暗喜,知道有戏,于是急忙一瘸一拐的推开人群,来到那丫头身旁,要一把夺过她手中紧抱的包袱,不料,她居然还不松手。

“妈的,想要活命就撒手!”我恶狠狠骂道。

她没有吱声,只是眼里的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我顾不上这叽叽歪歪的小蹄子,用力扯了几下,终于将那包袱从她手中抢出来。

我急忙来到长牙身边:“长牙大哥,这个也算是孝敬您的!”

长牙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忽然一把薅住我的头发,发狠说道:“你小子最好三天内再给我抓个更水灵的过来,否则我一定扒了你的皮!”

说完,对着我的鼻子就是狠狠一拳,然后扬长而去。

他的那些手下,仿佛得到了口令一般,瞬间围过来对我拳打脚踢了一顿,最后才全部悻悻离开。

只留下鼻青脸肿的我,和依然流泪的小丫头莫儿。


8.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从身上撕了两个布条下来,堵住了还在流血的鼻子,忍着身上的剧痛,挣扎着站起身来。

我对着长牙远去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吐沫,大骂道:“x你老母,回头别让老子碰上,碰上我把你们都宰了喂狗!”

我怕了拍身上的土,长长出了口气,看了看有些茫然的莫儿,不由叹了口气——自己毕竟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我转身蹒跚着向前走去,不想再去理会她——她让我白白损失了我最宝贵的一个镯子!

只不过,刚走了几步,那个倔强的瘦小身躯又拦住了我。

我顿时火冒三丈。

“滚!”

“你的伤……”

“管你屁事!快滚!趁老子改变主意之前!记住,一会走大路,你去的那户人家在南边,顺着大路走就到了!别他娘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可是,可是……”

我再也忍不住,瞬间逼近了她的脸——那张脸白皙透亮,还挂着几颗泪珠。一双眼睛说不清楚是委屈还是惊恐。

“怎么,你丢了包袱还想让老子赔吗?”

“不,不是!”

“那你还磨磨唧唧什么?想让我给你赔个不是?老子可是恶人,快滚!”

“我,只是,只是……”

“再啰嗦,老子现在就把你睡了,然后卖到妓院做婊子!”

终于,那个小小的身影,一遍抽噎着,一边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我也瘫坐在地,望着另外一个方向,大锤带着一群人逐渐由远及近,不由咧嘴笑了笑:“布谷,你没有戏文中那些大英雄的本事,却想做他们做的事儿,就得要抗打!怕啥!大不了就是再断条腿而已!”


9.

我叫布谷,是珈城的一名小乞丐。

我跟的老大叫大锤,因为他打人的拳头有锤子那么大,那么硬。被他的拳头打,是珈城所有乞丐的噩梦。

可是,因为我脑子进水,居然放走了一个老大看上的女人,所以我已经被这对锤子般的拳头打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我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更像是猪头,还是带着血丝的猪头。

不过,我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另外一条腿再被砸断的话,以后去乞讨恐怕就要爬着走了。

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没本事,人又笨,又想做点出格的事,比如说做次戏文中说的善事,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恐怕,我以后再也不会做什么善事了。

“大,大哥,砸断吧?”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这个声音,他叫驴子,是一直跟着我的一只臭跳蚤,也是大锤的打手。

“布谷呀!对不住了呀!规矩就是规矩,虽然我不想,但是兄弟们不答应呀!”大锤坐在他那最喜爱的黄花木椅子上,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拳头,一边摇着头,故作可惜的样子。

“砸断了,我,我以后就帮你做不了事了!”我嘴里淌着血水,含糊说道。

“布谷呀,这断腿断胳膊的乞丐才是好乞丐呀!你不惨点,那些大善人怎么好多给钱呀!”大锤嘿嘿笑道,“不过你放心,这次我只会断你的腿,以后我再慢慢折你的胳膊,挖你的眼,割你的舌头!不过,我一定不会让你死,毕竟你的命都是我的!你死了,我才亏大了呢!”

“我x你祖宗!”我剧烈挣扎起来,不过很快就被人摁住。紧跟着,一块大石头对准了我的小腿骨猛地砸了下去!

我不由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耳中传来的反而是几声闷哼和桌椅破碎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望去,只是眼前站着一高一瘦两个男子。他们正迟疑地打量着我。而大锤的那些走狗则躺倒了一片,大锤最心疼的那把黄花木椅子也变成了碎片。

“你们两个孙子打人就打人,砸什么东西呀!娘的,这笔账大锤肯定又要算老子头上!”我盯着眼前有些发虚的两人,心中大骂着,连向他们吐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锤则一手捂着肚子,一边瑟瑟发抖地盯着这两人:“二,二位大侠,在下半尺巷石大锤,请问什么来头?”

那二人也不答话,只是上下打量着我,然后点了点头。接着一人抄起一只胳膊,脚尖一点,居然带着我直冲屋外而去。

“老子累了,要睡一觉!”我脑袋一歪,也不顾上更多,倒头就沉沉睡去。


10.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从没有见过的大床上,盖着从没有盖过的柔软被褥,穿着从来没有穿过的精细衣裳。

我甚至发现自己的头发都被洗得一干二净,发出阵阵的暗香。至于那条断掉的腿,也已经被接好,用上好的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用力砸了一下断腿,发现真得很疼,看来自己没有做梦。

就在这时,咯吱一声门响,一个清瘦的男子推门进来。他看了一眼半躺的我,居然躬身施礼道:“公子,你醒了?”

这是这辈子第二次有人叫我“公子”。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都是属下该死,居然让公子遭受如此大难!请公子恕罪!”说着,那男子居然双膝跪地。

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跪拜我。

看我不说话,那男子又继续道:“我知道公子心中苦闷,但是奈何世事如此。公子就算是再躲,能躲到哪里去呢?况且,如果公子再做这些,这些荒诞之事,万一直达上听,恐怕就算是沈肖也无法再照顾公子周全了呀!”

沈肖,原来这个清瘦的男子叫做沈肖。

“不过公子也不必担心,这些日子你出去游玩散心之事,府内只有几人知晓,我对外都是说公子身体不适,所以需要闭门静养,连每日的餐食都是我亲自送来!至于半尺巷那些让公子受苦的杂碎,我这两日就去帮公子清理干净!”

“大锤他们?”我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

因为我早就猜出来,他们认错了人!我不是他们口中的“公子”,更不是这个大宅子的主人。

而就目前我知道的是,这个世上和我长得一样的,只有那个被我一刀毙命的愣头青。

我,不是他们的“公子”;我,是杀害他们公子的“凶手”!

听到我忽然开口,那沈肖似乎浑身一颤,眼睛如同闪电一般随即向我扫来。

我似乎记得那个死掉的“我”,口音和我并不太一样,嗓音似乎也有些差别。

恐怕,我已经露馅了。

我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一瞬间我甚至想跳下床推门就跑。

但是,看到这沈肖腰间的那柄长剑,我把这个念头死死按住。

“没想到公子还知道那些杂碎的名字!请公子放心,这件事情属下一定处理的无一遗漏!”沈肖又低下了头,似乎也没有察觉异样。

我一时愣在那里,难道他没有听出来吗?还是说这个沈肖也和那个死掉的“我”并不熟悉?

“你,你要怎么办?”我一咬牙,一边回忆着那个“我”的口音,一边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全凭公子吩咐!”沈肖一拱手说道。

看来他真的没有听出来,我心中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容我,容本公子想一想!”我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要说的话,尽量模仿着那些官宦大户的说话口吻。

“是!公子暂且安息!属下告退!”沈肖拱了拱手,转身就要出去。

我则暗自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不由暗自庆幸。

不过,就在这时,沈肖忽然又回转了身子:“公子,还有一事回禀。公子上次说府上的那些丫鬟婆子太过聒噪,伺候得不好,想要找一个可心的婢女!属下已经物色了一个,这两日就会送到府上!”

“额,啊,好!”我慌忙说道。

“公子伤势未痊愈,这两日还是尽量静卧,餐食我也会亲自来送!”沈肖又说道。

“啊,好!”我急忙应允。

我松了口气,因为我正好需要时间来慢慢琢磨,如果才能扮演得更好,更像。

毕竟,我只是一个杀了原主人的凶手——如果让人看出我是假扮的,恐怕沈肖的那把剑会立刻把我脑袋割下来,不带片刻迟疑。


11.

这几日,除了沈肖再也没有任何人进过这屋子。

而且,就算是对沈肖,我也是寡言少语。

我不知道沈肖和死得那个“我”到底关系如何,也没有人告诉我那个死掉的“我”的任何事情,我不敢确定沈肖是否看穿了我。

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回忆自己是否出了纰漏,不断回忆那个死去的“我”的声音、动作,甚至每一个眼神。

直到这日,“咯吱”一声门响,一个身影怯怯的闪了进来。

见来人不是沈肖,我不由心中一惊,急忙侧身躺下,不敢去看来人。

碎步声音响起,然后是双膝跪地的声音。

“回禀公子,奴婢奉沈大人之命,前来伺候公子!”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我顿时想起沈肖前两日所言,估计这就是他物色的新婢女。

想到她也是新来之人,必定对原来的那个“我”也不熟悉,我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于是,我微微扭过身子,琢磨了半天,才小心说道:“那,那你叫什么?”

这时,映入我眼帘的居然是一个瘦小的身躯,一张白皙透亮的脸,以及一双略带惊恐的眼睛。

“娘的,老子真是走夜路遇见鬼了!”我心中不由大骂——这个婢女居然是那日害我险些被打死的小丫头——莫儿。

“啊!”她见到我,也不由发出半声惊叫,随即用手捂住了嘴巴。

我心中大骂着老天爷和沈肖的祖宗,急忙扭头,不敢再看上一眼。

“公子,是你吗?”一声细如蚊蝇的声音传来。

无数个念头瞬间闪过,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是该装作不认识她呢,还是直接承认我们曾经相识?

或者干脆大喊沈肖进来,告诉他本公子就是不喜欢这个婢女,直接给我换掉——这个法子不错,但是只是见第一面就要换掉,这个似乎有点太过明显了。而且万一沈肖不答应呢?

不过,最让我担心的是,万一这个叫做莫儿的小丫头,是沈肖故意找来试探我的钩子呢?

“回禀公子,奴婢叫做莫儿,以后必将尽心尽力伺候公子!”小丫头的声音忽然变得正常如初。

“奴婢刚才眼睛花了,把公子看成了一位故人,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听着这仿佛戏文里的话,我心中更加烦躁——我不确定她是真的觉得认错了人,还是在扯谎诓骗我。

屋内一片死寂。

冷汗,已经将我身上那柔软的衣衫湿透。

“老子就赌一把!妈的,我现在可是她的主子,就死不承认,难不成这个小蹄子还能拉我去对质不成?”脑袋要裂开的时候,我忽然想通了一点,“就算她认出了我,但是老子没有对不起她呀!”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事出突然,她浑身一颤,偷偷瞅了我一眼,急忙将脸深埋下去。

“布谷,你现在是主子,要有气势!”我给自己打气,然后用最大力气睁大眼睛,死死盯住了眼前的这个小婢女,故作冷漠地说道:“本公子对下属只有两个要求:第一,绝对不许对我撒谎;第二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对外泄露半个字。否则,我会将你扒光衣服,送到大街上游街!”

“是!”那小丫头的声音越发地小了,伏在地上的身体抖成了筛糠,让我想起了我见到大锤拳头的样子。

我已经捏到发白的拳头缓缓放松,暗自长出一口气:嗯,原来这才是做主子的感觉!


12.

也许是我的威胁起了作用,这个莫儿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任何多余的一句话。

我若是问她,她才小心地答上一句“是”或“不是”。

除此之外,就是安安静静地帮我铺被,帮我更衣,帮我吃饭,帮我梳头。

有些时候,我还故意训斥她几句——因为戏文中说凡是主子都要有脾气,我怕对她太好,反而漏了破绽——但是,她就算是满脸的泪花,也是对我毕恭毕敬。

但是,我也不敢太过分——毕竟万一我给她逼急了,她发了疯去就咬死我只是珈城的一个小乞丐,哪怕让沈肖起了一点点的疑心,我也肯定小命不保。

这个看起来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也许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恶狼,说不准哪天就会直接将我的脑袋一口咬下来。

我必须找机会让她从我眼前消失。

不过,现在还不成。

因为那天,这小丫头给我端上了一道我从未见过的菜,然后说是我最喜欢的。

我顿时心中一惊:“娘的,这不是又来试探我的吧!”

于是我沉下脸问道:“哼,你怎么知道这菜是我最喜欢的?谁告诉你的?”

“我见近些日子公子饮食不振,所以特意找那些之前伺候的婆娘和丫鬟们打听来的。”莫儿急忙跪倒在地,惊恐地小声解释道。

这个倒也解释得通!我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我居然想到一个不动声色就可以打探消息的法子!

“哼!一群碎嘴的婆子!亏得还记得我喜欢的东西!”我故作冷漠道,“不过,你也是有心了!本公子希望你以后也这般用心,我喜欢穿什么,玩什么,做什么;不喜欢看什么,听什么,喝什么,都自己去打听清楚了,别再让我费神点拨你!”

“是!”她似乎暗暗松了口气!

我心中则乐开了花。


13.

随着我脸上的伤口逐渐消失,我也知道了这个“我”最喜欢香螺炸肚,最不喜香药滕花,最喜欢刀枪棍棒,最不喜读书识字;最喜欢一个人悄悄出游,最不喜欢待在宅子内。

我还知道了这个“我”性情冷漠,对所有人都面若冰霜;这个“我”对宅子里最好的居然是一条狗——就是那条被我弄死,但是却没有吃上一口肉的狗。那条狗的名字叫大将军!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那天这个孙子见我杀了他的狗,非要吵吵着让我偿命。

所有这一切,我知道的,不知道,见过的,没有见过的,我拼命地记在脑中——想活命,我得装得更像一些。

毕竟病总是要好的,我始终是要见人的。

我得尝试着慢慢走出这个屋子,去故意一脸冷漠地看看那些忙碌的下人;我还得还装模作样地去故意摆弄那些收藏的各种兵刃——匕首、短剑、长刀、长棍,甚至还有一张极为小巧精细的连射弓弩。

不过,即便我连口音都开始尝试改变,但是我依然没有弄明白最紧要的一件事:这个“我”到底姓甚名谁。

因为这个府邸中的所有人都只尊称“我”为公子。至于这个公子的姓名,家室根本无人知晓。

“也许,只有那个沈肖知道!”我心中无数次叹息道。


14.

虽然没有搞明白“我”到底是谁,但是我却弄明白了到底什么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整日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忙时骂骂下人,闲时玩玩刀枪。

尽管为了不露出破绽,我也会战战兢兢的带着几个下人去城里的酒肆茶楼溜达,也会在半夜因为担心身份败露而彻夜难眠。

但是,跟担心明天住哪个狗洞,发愁后天去哪讨食,会不会被大锤的拳头打这些比起来,我忽然发现自己宁可因为身份识破被沈肖一剑穿心,也不愿再去做哪怕一刹那的小乞丐布谷。

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婢女整日帮你端茶倒水,穿衣叠被——是的,我忽然觉得莫儿也不一定非要从我眼前消失了。

慢慢地,我似乎都忘了“我”只是一个假扮的公子,我也懒得再去想是否会被人看穿,我只想这样稀里糊涂的一辈子过下去。

但是,戏文中常说,黄粱一梦。

我这场美梦,只是刚开了一个头,便被该死的沈肖用一句话击了粉碎,因为他说:“圣上御驾亲征叶城,要调珈城粮草军械,需公子宝印一用!”

我知道皇帝老子要来打仗,可是我不知道他要调用珈城的粮草,更不知道这和我什么关系,至于沈肖口中的宝印,我更是第一次听说,都不知道它是圆是方,是软是硬。

所以,这一刻我无比沮丧:尽管表面上绫罗绸缎,颐指气使,但骨子里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乞丐,我依然会随时人头落地。

刹那,我居然开始浑身发抖。

沈肖见我如此,轻叹了一声,见四周无人,便又低声说道:“公子,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被奸臣小人所误,以至被圣上疏远,发配到这偏远的荒芜之地;

我也知道公子因胸有中经纬,心中大志,所以才故意放浪形骸,纾解心中郁闷之情。

但是,当前乃是我大梁国生死存亡之际,就算公子对圣上心有所戚,但公子你毕竟是圣上的亲骨肉,是咱大梁国的七皇子,更是皇上钦定的这珈城之主。”

听到这话,我头顶如同打了一个炸雷,身子顿时瘫软,险些倒在地上——死掉的那个“我”,居然是大梁国的七皇子。

我居然杀了皇子!

“所以,还请公子以大局为重!况且,如果我们现在倾尽全力,不负圣上所托,对公子而言何尝不是一个重获圣心的良机呀!属下已经想好,这次军粮器械,沈肖将亲自押送至圣上行营,以求为公子博一个良机!”

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老子极不喜欢这个七皇子,甚至有传言,这个七皇子已经被赐死;但是却没有人猜到,七皇子这些年居然被困珈城,怪不得这个宅子里的人都不知“我”的底细。

“明日午时前,粮草必须上路!还望公子尽快找出这珈城王印,助圣上一臂之力!军务繁杂,属下还要去和城守商议,先行告退!”沈肖说完,自己已经施礼退下。

只剩下被震惊得七零八碎的我,心中大喊:“老子要跑路!”


15.

天刚刚擦黑,珈城便一阵死寂。

我悄悄地溜出了府邸,然后走进了连声狗叫都没有的半尺巷。

我还是决定一个人来找大锤。

因为当我悄悄弄明白了什么是宝印,将屋子翻了一个底朝天之后,我笃定,这枚“珈城王印”肯定被那个死去的“我”随身携带,最后落在了大锤手里。

我想过直接跑路,但是只是想了想——任凭谁习惯了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还会去吃那些猪狗之食,穿那些粗布烂衣呢?

我只是个不想当小乞丐的普通人,我没有什么大志,我只想有地吃饭,有床睡觉。

所以,我要赌一把。

毕竟,就算我杀的是皇子,但是又有几人知道呢?即便是亲近如沈肖,不也是没有瞧出什么岔子吗?

况且,一个被发配边疆的落魄皇子,又有几个人关注呢?听沈肖的意思,如果不是打仗,恐怕皇帝老子都忘了这个犄角旮旯还有自己的一个儿子。

我还有机会,有享受这荣华富贵的机会!

当然,现在的我必须把那枚宝印拿到手。

所以,我必须咬紧牙关,来见我这辈子最不想见的大锤。

我虽然胆小,但是不傻。

我不会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沈肖,我不能让他和大锤有任何交流,毕竟大锤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杀人秘密的人。

而且,我也不能让大锤知道我现在的新身份,不然他一定会像臭虫一样,将我身上的血慢慢的,一口一口吸干。

我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就说那天救我走的人认错了人。他们其实是死去的那个“我”的仇家雇来的杀手。

他们不在乎人死人活,他们只想找个信物交差。

所以,我做为中间人来谈一笔生意,要用二十两银子买那个死去的“我”身上的信物——一枚印章。

二十两,是大锤这辈子都不敢想的钱——他一定会同意,毕竟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堆没用的垃圾。我只是希望他这个不识货的蠢货不要把那些东西扔掉的好。

如果他耍什么花招,我就会威胁他——那两个杀手本来要硬来,但是被我说服了,才肯如此。

所以,一手交钱,一首交货,然后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之后,我不仅可以摆脱大锤这个煞星,而且能继续当我的七皇子。

想到这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半尺巷那已经有些陌生的路上的我,禁不住笑出了声音。

是的,我布谷虽然是个小乞丐,但是我真的不傻。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出我是假扮的呢?

如果是别人,恐怕早就被拆穿了八百回了!


16.

一个聪明人最容易犯的错误是什么?

当我半路上忽然被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住了后心窝,然后被拖拽着进了一处废弃的宅子里,接着一双锤子一般的拳头痛打了一炷香之后,我才明白,一个聪明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自以为是。

我以为大锤会和我坐下来,听我一番慷慨激昂;但是,他并没有心思听我那套绞尽脑汁编出来的说辞。

他是大锤,是这片废墟的恶狼。他习惯用拳头,而不是嘴巴办事。

当我终于有机会吐掉嘴里的鲜血,从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缝的眼睛去看大锤时,才发现只不过数日,眼前的大锤似乎换了一个人——眼中的桀骜和轻狂不见了踪影,多了一种叫做惊恐和疯狂的东西。

而且,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死死抓住我的头发,如同受伤的疯狗般低声嘶吼道:

“妈的,我就知道是你!你以为穿上了这上好的衣服,就能装大户的公子?你以为你带几个人去几趟酒肆茶楼,你就成了人上人了?

老子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个破烂货哪怕穿上龙袍,你狗日的也是那个只配给老子提鞋的鸟人!”

这一瞬间,我知道我编造的那套说辞,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那套说辞的前提是,大锤必须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

大锤一边打着我耳光,一边狂吼:

“你够狠呀!你当成了主子,就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你把驴子他们弄那去了?是不是被你弄死了?你个狗日的,够狠呀!老子今天就干死你!”

这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当日沈肖对我说的话,他要帮我收拾大锤这帮“杂碎”。

虽然我当日担心他和大锤见面,所以没有表态,但是今天看来,沈肖还是出手了。

只不过我不确定是他亲自出的手,还是派那两个手下出的手。

不过,无论怎样,沈肖他们应该并没有给大锤说话的机会,不然,我就不会活到今天了。

我又庆幸,又愤恨——庆幸大锤没有机会说出我的秘密,庆幸大锤还活着,不然印章肯定找不到了;我愤恨沈肖既然收拾了这些臭虫跳蚤,为什么偏偏留下了大锤这个祸害。

打累的大锤终于停住了手,一脚将我踢翻在地。

“大锤,驴子的事我不知道。今天我,我来是和你谈生意的!你今天,今天杀了我。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我从地上艰难地坐起来。

我知道,大锤这个蠢货真的动了杀心,现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嘿嘿,我就听你死之前放什么屁!”大锤开始在地上找石块。

我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了准备好的二十两银子,扔在了他的面前。

我看到他整个身子停滞了,眼神中全是贪婪。

“咳咳,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假扮那个被我杀死的人。他,他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家里有的是钱!但是现在我快被拆穿了,因为我需要他的印章,才能继续扮下去!”我喘了口气说道,“你不杀我,那家的钱迟早全是咱们兄弟两个的!”

大锤手里拿着石头,神情中全是挣扎。

“我再说一次,驴子他们的事情我真不知道!我他娘的去了连话都不敢说,生怕被人看穿,我怎么可能再让人来灭口呀!”

“真的,不是你?”

“大锤,虽然我们之间有不少误会,但毕竟这些年来你也一直照顾我!我不是畜生!我和驴子他们闹归闹,但是他们也是我布谷的兄弟!”

大锤沉默不语。

“大锤哥!我布谷这条命都是你的!当日要不是你救我,我肯定早被刺死了!你说得对,不管穿什么绫罗绸缎,我始终还是那个小乞丐,始终是这尺巷的小乞丐布谷!咱半尺巷的乞丐最讲什么,那就是义气!

我假扮那人,也只是迫不得已。你以为我没有想到你们这群兄弟吗?我在那里整天都生不如死,我他娘的生怕说错一个字,下一刻就被那些人乱刀砍死。

我之所以如此辛苦,就是想找个机会出来,和咱们兄弟商量一个好法子,一起共享荣华富贵!”为了活命,我口若悬河。

“真,真的?你真的这样想?”大锤似乎相信了我的话。

“大锤哥,不然我为什么今天悄悄地一个人来。我随便带几个人,然后一拥而上将你拿下,然后逼迫你拿出那印章,这多容易?我干什么还要受这罪呀?”我几乎声泪俱下。

“大锤哥,这么多年的兄弟,我以为你了解我,谁知道……”我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这瞬间,我都几乎信了我的所有谎话。更何况本就有点愚蠢,只会讲义气,用蛮力的大锤呢?

他几乎是跪着将我搀扶起来,痛心疾首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之后,立刻找来了那包从死去的七皇子身上搜来的东西。

谢天谢地!

努力睁着红肿的眼睛,我终于从里面找到了那枚只有拇指大小的印章。

可是,就在我准备将这关系我下半辈子的宝贝揣进怀中时,大锤却一把将它夺了过来,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憨憨的奸笑。

“布谷兄弟,我不是信不过你。只不过你这回府了,也不知道多久也才能出来,我也不敢去找你!

你看我这就我自己了,做什么都不方便。那天我远远看到了你身边有个小婢女,要不你今天回去再找一百两银子,然后和那个小婢女一道给我送过来,伺候我些日子吧!这样一来,你安心,我也舒心!”

听到这话,我心中咯噔一下。

“其实,我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因为本来那个小蹄子就是当日你给我找的吧!”大锤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17.

我根本没有一百两银子。

我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去找沈肖要。

我只有我的小婢女——莫儿。

我又犯了个错误,犯了聪明人容易犯的错误——我以为大锤很蠢,但是,其实蠢的人是我!

也许是他找长牙问的,但大锤肯定早就知道我身边那个婢女就是莫儿,是和之前的小乞丐布谷有交集的人,那个知道我底细的人。所以,他压根就没有信我的半句话。

所有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大锤早就想要见面的机会,但是估计被沈肖吓破胆,所以不敢找上门去。他一直在等机会,等我这个变成肥羊的傻子自己送上门。

现在我居然真的来了!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他根本不会杀我。他只是想要泄愤,要吓唬我,让我胆怯,让我退步,看我的底牌,然后钻进他设计好的圈套,继续当他的一条狗。

莫儿,是他的人质,是他的挡箭牌,也是我拿走那印章之后,可以揭露我身份的最有利人证。

莫儿在他手上,我就只能永远趴在地上任他蹂躏——除非,我能杀人。

可是,我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乞丐,一个畏手畏脚的假皇子,我能怎么办呢?


18.

月亮已经从天边升起,照得我的脸一片惨白。

但是,阴影里的半尺巷却更暗了。

我身后跟着小婢女莫儿。

她一身素衣,抱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她的细软——我没有银子,只能拿这些细软来交差。

小丫头神情有些紧张,和我第一次哄骗她来半尺巷时一模一样。

我回去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包起来跟我走。

这个蠢丫头,居然又一次信了我,根本不问要去做什么。

这次,是我第二次做这种勾当,我已经轻车熟路,也已经心安理得——毕竟,我早就想让这个小婢女从我眼前消失了。

沈肖他们如果问起,我就说她自己走丢了。难不成沈肖还会因为一个婢女和我翻脸?

哪怕我是假的皇子,但是戳穿之前那也是皇子。

等到了之后,我要告诉大锤,随便他要带着个蠢丫头去哪,只要不让她再出现就行。等我坐稳了这七皇子的位置,我会定期给大锤银子,让他也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只要他能替我保守秘密。

我知道这样对莫儿来说不公,自己的所作所为如同禽兽,但是戏文中都说了,那些成大事的人哪个不是禽兽呢?

况且,我和她本来就非亲非故,我已经救过她一次了,我也不再亏欠她什么了。

“公子,你知道吗?府上最近从前的婆子婢女的都不露面了!”从来不主动说话的莫儿忽然问我。

“什么?”我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敷衍道。

“公子,你觉得沈大人怎么样?”她有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沈大人也是你能议论的?”我故作生硬道。

“奴婢知错!只是,只是,公子还是多多留心的好!”她小声辩解道。

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

因为白纱一般的月色下,一群人已经围住了我和我的小婢女。

为首的是大锤,还有他曾经的死对头——长牙。

“大锤,你祖宗的!”我低声骂着,随后对莫儿说,“包袱给我!”

莫儿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死死抱住怀中的包裹:“公子,这……”

不过,这次她没有如同上次那样和我拉拽许久,而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就乖乖将包裹递到了我手中。

我努力挤出了一点笑意,慢慢走到了大锤身边,将包裹塞到他怀中:“大锤,银子我一时凑不齐,就找了些值钱的玩意,你先凑合花,等以后我再想办法。”

大锤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点了点头。

“不过,大锤哥,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找来了这么多帮手呀!难道怕我耍赖不成?”我看了看这些人,冷笑道。

大锤则毫不在意:“我能活到今天,多亏长牙兄弟的帮忙。我早就听说长牙一直对这个小蹄子念念不忘,所以就直接带他来了!一会这个小婢女就直接送给长牙兄弟了,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然后,他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放心,你的事情我没有说出半个字!”

我咬着牙,小声道:“那印章呢?”

大锤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到了我手中:“放心,我大锤最讲义气,说到做到。况且,你现在是我的财神爷,我怎么舍得骗你呢?”

我冷笑两声,不予置否,随后转身来到了已经瑟瑟发抖的莫儿身旁。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展开嘴角,笑着说道:“莫儿,一会你就跟那个长牙大哥走,以后不用再回府了!”

“公子,我,我……”莫儿的嘴唇剧烈抖动,话几乎都说不出来,白净透亮的脸上,大滴的眼泪已经从眼角弥漫,在月光下闪闪生辉。

“我,我做错了什么吗?”她终于吐出了一句话,声若蚊蝇。

“没有!你什么也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我忍着胸口的憋闷,认真说道。

“那公子,公子怎么不要我了?”

“因为,因为我,不配!”我艰难地说道。

这时,长牙和那些人发出了狼嚎一般的怪笑。

长牙则几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了这个看起来如同一只羔羊的小丫头:“哈哈哈,你这个小蹄子怎么这么傻呢?他已经卖了你两次了!他还能有脸说自己配?”

是的,我卖了她两次!

我不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只不过我的舌尖已经要咬出血来。

就在这时,我忽然觉得衣衫一紧,才发现莫儿的一只手居然紧紧地拉住了我衣衫的一角。

她没有挣扎,没有哀嚎,甚至当长牙那双脏手在她身上上下其手时,也没有躲闪。

她只是眨着眼睛,淡淡一笑,望着我说道:“公子,我,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公子,莫儿是进府才第一次见到你的!”

“哈哈,这小婊子真有意思!布谷,是不是学了什么邪术?你给她卖了她还要帮你说话!哈哈,你回头教教我!”一旁的大锤大笑起来。

我尴尬地笑了笑,用力一拉,将衣角从莫儿手中拽出,转身大步向外走去,不敢再回头看上一眼。

“公子……”我听到莫儿忽然喊了一声,然后就传来了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接着,长牙疯狂的声音传来:“你个贱婢,你个小婊子,都他妈的被卖了,还念着那个鸟人!老子打死你……”

乒乒乓乓,声声到肉,只是,我已经走出去了很远,也没有听到莫儿的叫喊声。

只是,为什么我嘴里全是血呢?


19.

我叫布谷,我原本只是珈城的一个小乞丐。

我最喜欢听戏。

戏文中说,人之所异与禽兽,是因为人皆有仁爱之心。

戏文中还说,这世上成大事之人,都会抛弃仁心,从禽兽之事。

我不懂这些,我只是想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我只是不想再当乞丐。

只不过,看着我曾经的小婢女,那个亲手被我卖掉的小婢女,被人打得死去活来也不肯哼一声,我知道,哪怕日后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我也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我本来就是一个小乞丐,我居然幻想着自己要去做大事?

我笑了,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自己的可笑至极。

安心做你的小乞丐吧!我对自己说着,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已经拳头上是血的人渣身边。

我不知道大锤在说什么,我只看到我的小婢女那暗淡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道色彩,一道被月光照亮的色彩。

然后,我从怀中掏出了藏了许久,已经带着我体温的精致弓弩,抬手对准了长牙那个畜生的眼睛,扣动了扳机。

随后,一枚一尺多长的精致箭簇,就带着月光射入了他的右眼窝。

血花四溅!

然后,我又对准了楞在一旁的大锤的胸口,再次扣动扳机。

一声惨叫!

接着,我拉起了瘫倒在地的我的小婢女,转身就跑。

月光下,我的小婢女莫儿的眼泪,如同碎琼一般飞洒向天际。

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小手软若无骨。


20.

莫儿终究只是一个女孩子。

她将手拼命的从我手中挣脱,如同我拼命将衣角从她手中挣脱一样。

“公子,快跑!”她哀求道。

可是,我都抛弃了她两次了,怎么可能再抛弃第三次呢?

于是,面对那群恶狼,我掏出短剑,拼命挥舞。上次,是莫儿为我挺身而出,这次,我不能再让她替我挡刀。

月光下,长棍、砍刀,短剑的碰撞声,人的呐喊、呻吟、哭泣声,统统混合在一起,刺破了这半尺巷死寂的黑暗。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可是我没有松开莫儿的手,尽管那手上全是一层腻滑的鲜血。

脚下一个踉跄,已经力竭的我终于倒地。

头顶,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当头劈来,身旁的弱小的直接扑到了我身上,试图替我挡住这致命一刀。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抱住了我那个傻傻的小婢女,闭上了眼睛。


21.

我没有人头落地,也没有被一刀穿心。

因为月光下忽然传来了一声长剑的虎啸龙吟之声,接着,那群人开始四散逃开。

“公子,沈肖来迟!请公子恕罪!待我先去追杀这些大燕国叛逆!以防他们漏网!”沈肖的声音响起。

然后身边一阵风起,不一会儿,惨叫从远处断断续续传来。

我不想去理会这些,我只想看看怀中的莫儿怎么样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到了一张白净透亮的脸,上面带着几丝血迹,一双眼睛在眨呀眨的望着我。

“公子……”莫儿小声说道。

“小丫头,没有事吧?”我问道。

“公子,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她笑着,眼睛都弯了。

“嘿嘿,我也以为自己真的不要你了!但转念一想,这么长时间了,你一没有透露我的任何事,二没有对我撒过谎。所以嘛,本公子觉得你个小丫头傻是傻了点,但还算尽心尽力,我就又回来了!”我故意轻松地说道。

谁知道,我刚说完这话,笑容已经从莫儿脸上消失,眼泪从她的眼角大滴流下,冲淡了脸上的血痕。

“公子,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莫儿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有些慌神,急忙帮她擦着脸上的泪痕,哄道:“说你傻还真傻了不成?你听不出我在故意打趣吗?”

“可是,可是公子当日给我定下了两条规矩,我,我都没有做到!”莫儿胸口剧烈起伏,然后猛地咳嗽起来,口角瞬间溢出了一大口血。

“莫儿!你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沈肖!沈肖你个王八蛋!你快回来!”我慌乱地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帮莫儿擦掉嘴角涌出的鲜血。

“公,公子!当日你说,你说我绝对不许对你撒谎。可是,我,我还是有一件事对你撒了谎!你记得你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爱吃什么菜的吗?其实,那是沈大人,沈大人告诉我的!是他,是他特意嘱咐我把你爱吃的菜端上去的!我没有问之前的那些贴身伺候的婆子婢女,因为,因为从我来就没有见过她们!”莫儿挣扎说道。

我脑中轰然一下,身子不由抖了起来:果然,自己还是中计了!沈肖早就把我看了一个底朝天!他,早就知道我只是假扮的。

“公子,我不仅坏了你定的第一条规矩,而且,而且今天还坏了第二条。我,我见你拿着银子悄悄出了们,我怕你有,有危险,所以就找人悄悄告诉了沈大人。可是,我还是告诉晚了,沈大人居然,居然现在才到,让公子你受了伤……”莫儿眼中尽是悲伤和惭愧之色。

“莫儿,这,这不怪你,都是我太傻了!”我哽咽着,心中已经开始在滴血:是了,到头来沈肖才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他早就知道我是个假皇子;哪怕莫儿不告诉他,他也早就知道我今天要来做什么。恐怕什么印章之类的,都是他的布局。

我和莫儿,都是他的棋子而已。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他要自保!

七皇子死了,他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人,他才是那个最害怕、最该死的人。所以,为了自保,他要帮我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假皇子把戏演下去,哪怕我已经漏洞百出。

所以,他才处心积虑的将那些从前的婆子丫鬟全部处理掉,换来了一个从未见过七皇子面的莫儿;所以,他才不动声色的指使莫儿将七皇子的那些爱好习性全部告诉我;所以,他才会背着我去杀了驴子那些知道我底细的人。

所以,当他找不到最为重要的大锤时,他才用印章做幌子布了一个局,就是要让我引出大锤,然后一杀了之。

他要杀光所有认识我,知道我过去的人,甚至包括莫儿——我敢肯定,刚才我和莫儿血战的时候,他一定就在旁边冷漠的看着,他要借刀杀人!

因为,他一定听到了,莫儿曾经和那个小乞丐布谷有过一段纠缠。

如果莫儿死了,我是凶手;而沈肖就是那个递刀的帮凶!


22.

“莫儿,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要带你去看大夫!”我将怀中的莫儿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挪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公,公子!你不怪莫儿了吗?”

“我什么时候怪你了?而且你说的什么规矩我早就忘了!那是我随口胡说吓唬你的!你个傻丫头居然当真!”

“公,公子,其实我一点也不傻!我悄悄说呀,我知道你就是进城时又骗我,又帮我的那个小乞丐!我没有看错!不过,这个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包括沈大人!”莫儿有些含糊地说着。

她脸上带着得意的浅笑。

我让脸上的眼泪肆意留着,没有说话,只是帮她擦了一擦嘴角的血。

“公子,你知道进城那天我最后想问你什么吗?”我将耳朵凑到了她的嘴边,听她喃喃细语。

“你想问什么?”

“我其实想问,公子你到底叫什么?”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名字?”

“知道了你的名字,我才好以后报恩呀!”

“傻丫头,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沈大人偷偷对我说,你是七皇子梁贞;这群人说你是小乞丐布谷。现在我想明白了,不管你叫什么,到底是谁,在莫儿心里,你永远是莫儿的公子,是救了莫儿两次的大英雄!”

“我,我……”

“公子,恐怕莫儿陪不了你了!公子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记得答应莫儿的,你要带我去江南,去巴蜀,还要去京城看皇帝的金銮殿!莫儿,莫儿去不了了!公子你要替我去看看呀!”

“傻丫头在胡说什么?我怎么替你看?再说你不去的话,我一个人怎么办?谁替我洗衣叠被,谁替我端茶倒水?你不能偷懒呀!我必须带你去!”

“公子,可是,可是我真的,真的有些困了!”

“莫儿,莫儿?”

“公子,沈大人说你是皇子,那你,你以后会不会当皇帝呀?我好,想看你当皇帝的样子……不,不行,他们说当皇帝会有非常多仇人。公子你,还是不要当了!你好活下去就好了!”

“莫儿,呜呜……”

“公,公子,子,我,我有点冷!你,抱紧我点!”

“莫儿……莫儿!!!”


23.

半个月后。

骄阳似火!

我面若冰霜的站在府邸门口,冷地如同庙中的土地爷一般,望着马匹卷起的尘土向这边一路袭来。

终于,从烟尘中首先冲出一匹枣红大马,那上面坐着一位风尘仆仆的戴甲将军。那人一脸络腮胡子,长得威猛雄壮。

后边则是两队威风凛凛的戴甲护卫,护卫中间则是两辆黄棚马车。

随着“吁”的一声,那枣红大马在距离门口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又过了片刻,那两辆马车也来到门口停了下来。

“宣恩使到!”那络腮胡子的军士大喊一声。

马车的布帘撩开,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位宫衣打扮之人。

我直接跪倒在了门口。

不远处的沈肖则一边跪倒,一边大喊道:“恭迎宣恩使!”

我抬头望去,才发现这宣恩使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宣恩使居然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小太监。

也许是因为一路劳累,这小太监居然两股战战,半天没有走动路。

过了许久,他才从怀中掏出一卷东西,颤颤悠悠地念道:“

大行皇帝遗诏: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

皇七子梁贞,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授梁贞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另奉大将军陈宽之令:恭请太子殿下接旨后,即刻返回京城,举行册封大典!”

我沉默了许久,心头闪过了莫儿的脸,那张带着浅浅笑意,但是嘴角的血怎么擦都擦不完的脸。

之后,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身后又惊又喜的已经浑身发抖的沈肖。

接着,一跪到底,用尽力全身力气高喊:“梁贞,谢主隆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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