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饶有兴趣地说:“你高曾祖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地主,他有四个儿子,你曾祖排行老二,他喜欢念书,后来就考上了秀才。你的大曾祖却是个少爷羔子,好吃懒做。在他年轻时还被人绑了票儿,当时,你高曾祖拿出了五百块大洋,十三对银镯子和一块金锁,才把他赎了回来。后来你高曾祖去世后,把他的家产分成了四份儿,可他的四个儿子,过的日子就不一样了。你的大曾祖败了家,连个一儿半女都没能传下来。你曾祖和三曾祖、四曾祖都安分守己,子孙满堂的,可是已沒有了你高曾祖,那时的风光了。到了我这辈儿,我们兄弟仨分家时,每人就只分到了半缸大铜子儿。哈哈!好日子架不住三股擗呀……”
为平说:“爷爷,我认为分家越分越穷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子孙不努力造成的。社会上有很多人,还都是白手起家呢!”爷爷一挑大指说:“嗯——为平说的对!‘好男不吃分家粮,好女不穿陪嫁衣’嘛!人活着要有志气,‘人生在勤,勤则不匮’!你知道这是啥意思吗?”为平摇了摇头,爷爷接着说:“这是《论语》里说的,意思是说,人的生计在于勤劳,若是勤劳了就不会缺乏衣食……”
爷爷又说:“为平,你知道你的名字是谁给起的吗?”“知道,是爷爷给起的!” 爷爷笑了笑说:“那你知道,我为啥给你起这个名字吗?”为平摇了摇头。爷爷正了正身子说:“世上的事儿,有很多都是不公平的,周为平的意思,就是周详地、尽量地做到公平,哈哈!”“噢——爷爷您真了不起!这个名字我太喜欢了!那周为前的名字是您给起的吗?还有为朋,冬冬,为红,为霞也都是您起的吗?”爷爷笑呵呵地说:“他们的名字,都是他们的爸妈给起的,只有你的特殊,哈哈!”
为平问:“我爸和我叔叔的名字,都是您起的吧?”“对!仁、义、礼、智、信,用了‘五常’的五个字。”为平心想: 这正好是五个,如果…… 爷爷看出了为平的心思,笑着说:“你是不是在想,这正好是五个,若是四个或是十个了,名字该咋起吧?”为平听后笑了。爷爷接着说:“村里老一辈的人,不止一个人这样问过我,我对他们说,若是生四个,就取仁、义、礼、智。若是生了十个,就取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若是生十五个,就取仁、义、礼、智、信、温、良、俭、让、忠、孝、廉、耻、勇。我们中国的好字多得去了……”爷爷说完仰面大笑。
奶奶在一旁,听着爷孙俩聊得热火朝天的,她插不上话,而是似懂非懂地坐在炕沿上“呵呵”地乐。听到这儿,奶奶瞥了爷爷一眼说:“生那么多,你养得起吗?”为平也大笑起来。
“爷爷,当年您读的《五经》、《四书》,还会背吗?”爷爷一扯高音说:“那还能忘?我给你背一段《创业难》……”“爷爷您先等一下,我拿张纸记上。”说着平站了起来找笔和纸,奶奶说:“别急,我给你找!” 奶奶说着下了炕,真正的鞋弓袜小啊!她轻移莲步,走到了北墙山老旧的大板柜前,找出一个只用了一半的注音本,和一只半截的铅笔递给了为平。为平接过来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五叔的儿子冬冬用过的。
“爷爷我准备好了,您说一句我写一句。”爷爷笑着坐正了身子,开始了背诵:“创业难,创业难,创成家业如登山。五更起,半夜眠,冲风冒雪为家园。买房产,置庄田,唯恐儿孙后来难。直到死,不肯闲,心力使碎无怨言。举家和美随时过,纵使黄泉也心安……”
爷爷拉着长音,摇晃着身子,一丝不苟地背诵着,为平认真地记录着,奶奶坐在一旁,抿着嘴儿微笑着,两位老人此时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一切艺业全不晓,安能得用世间钱?人到此处方醒悟,守业哪晓创业难?岂不闻,长江一去无回浪,人老何曾转少年?大道劝人三件事,戒酒除花莫赌钱!”
“太好了,爷爷我全记下了,句句都是警世名言啊!”为平把这页纸撕了下来,如获至宝地揣进了怀里,爷爷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意犹未尽地又背诵了几句:“人为千日好,花为百日红,早时不计算,过后一场空!”“爷爷这个我也记上……”
爷爷笑着说:“我这儿还有好东西呢,你看看这个。”说着他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来一张注音本的作业纸,递给了为平。为平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冬冬写的铅笔字。爷爷催促着说:“你念念,看看写得好不好?”为平清了清嗓子,高声地念了起来:“什么花儿春天开最早?什么鸟儿春天最早来?迎春花儿春天最早开,燕子春天最早来……”为平知道了,这是冬冬从课文里摘抄的一段儿歌,爷爷却将它视为珍宝。
为平抬头看了看爷爷,爷爷开心地笑着。可为平却感觉很伤心,爷爷和奶奶他们太孤独了,他们是多么盼着儿孙们,常来陪他们说说话啊!但是,他们的五个儿子,四个孙子和两个孙女,都各有各的事情,很少来陪他们。当爷爷寂寞时,只能默念他少年时学过的经书,难怪六十多年都已经过去了,而爷爷对那些古书背诵起来,却仍然只字不错呢!
正这时,就听到门外“咚咚咚”地有人跑来,“腾”地一下,把棉门帘的帘角被撞得飞起了老高,把爷爷、奶奶都吓得一皱眉,跑进来的却是冬冬这个“冒失鬼”。奶奶高声喝止他:“别这么跑了!若是磕疼了、撞疼了,你可不许哭!”冬冬并没被奶奶吓唬住,他“嗖”地一下又蹿到了炕沿上,两个鞋跟儿相互一蹭,“乒、乓”两下,棉皮鞋摔落在了地上,来了个底儿朝天。紧接着冬冬一个轱辘滚到了炕里,往爷爷身上一靠,鼻孔里一张一合地吹着两管鼻涕泡!
冬冬定了定神儿说:“奶,我饿了,还有好吃的吗?”奶奶一边哆哆嗦嗦地喘着粗气,一边把冬冬的两只鞋正过来放好,怒冲冲地说:“你爸、你妈非要给你买这么贵的鞋,能穿出好儿来吗?你就是个小反叛!啥吃的也没有……”
冬冬今年九岁,在上小学二年级,是五叔周守信的独生子。因为五叔、五婶整天在工厂里忙,只能把冬冬推给了爷爷、奶奶照顾。五叔、五婶也知道爷奶年纪大了,精力和体力上都跟不上去了,但他们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冬冬虽然偶尔也去姥姥、姥爷家,但不知为啥,在那里吃再香的东西,也不如跟着爷爷、奶奶喝碗玉米面粥吃得饱。所以五婶,就多买些点心之类的零食放在爷奶家里,供着老少三个人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间断。
冬冬长得虎头虎脑,脸蛋白白净净的非常可爱。为平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他了,他找到一张纸用手搓了搓,走到冬冬面前说:“来,把鼻涕给你擦一下!”冬冬倒也不客气,憋足了劲儿使劲儿一擤,好嘛!擤出一大泡鼻涕!
冬冬用袄袖抹了一下鼻子,对着为平说:“哥!你啥时候给我捏一个大公鸡呀?”为平知道,冬冬早就看上了自己文竹下的,那支橡皮泥大公鸡了,便笑着对他说:“只要你听话,别说大公鸡了,给你捏个孙悟空都行!”冬冬手舞足蹈地说:“那行!哥你说啥我都听!”
为平摸着他硬邦邦的脑壳儿,微笑着说:“往后啊,你再来爷奶家里时,千万别这样乱跑了。爷爷、奶奶年龄大了,腿脚不灵便了。像你刚才那样跑进来,你能看得到爷爷、奶奶站在哪里吗?如果撞上了他们,还不撞一个大马趴呀?你觉得这样够意思吗?”冬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撞个大马趴!哈哈!哥,我记住了,再也不跑了……”
正说话间,为平忽然听到屋外有劈柴的声音,向外一看原来是三叔的儿子周为朋,正在南墙角儿劈柴。为朋比为平小一岁,今年十八岁,个子却比为平还高一些,只是瘦了点儿,宽宽的额头、浓眉大眼,相貌清新俊逸。他跟为平最合得来,只要为平一在家就来找他聊天。别看为朋只有十八岁,却已经为家里挣了两年多的钱了。
为朋初中还没上完就辍学了,目前在市里一家私营单位打工。像他这种情况的,在东流村里是非常多的,大多数家庭并不在乎孩子的文化水平,在乎的只是他们的身板儿和力气。不上学了省钱又省心,还能给家里挣钱,何乐而不为呢?而像为平这样读完初中又上高中,还想考大学的人却是村里的异类,村里总会有人说:“上这么多年学有啥用啊?哪像早挣二年钱啊!”
三叔家与爷爷家仅一墙之隔,为朋没少了过来帮爷爷干活儿。这时为平走出了屋子来帮为朋劈柴,为朋见到为平嘻笑言开地说:“哥,放假啦?”“嗯,今天是第一天,我应该向你学习呀,要多替爷爷干些活儿!”“你上学哪有空啊?现在也不用你,我一个人就行了!”小哥儿俩便你争我抢地一起劈起柴来。
正这时,为前晃着高大的身躯也进了院子,为平和为朋齐声叫大哥,为前沉着脸只是点了下头,便钻进了屋里,一屁股坐在炕边儿的椅子上。他侧过脸看了看冬冬,假模假样地说:“你俩哥都在外边儿劈柴呢,你为啥不去呀?”冬冬朝他翻了个白眼说:“我饿了,干不动!那你为啥也坐在这儿,不去劈柴呀?”为前被一个九岁的孩子问得无言以对,阴着脸狠狠地瞥了冬冬一眼。
这时奶奶乐呵呵地从外屋的吊篓里,取出一包牛舌饼,放在了为前跟前的炕沿上,双手哆嗦着轻轻解开纸绳,打开了纸包。冬冬“蹭”地一下蹿到了牛舌饼前,伸手刚要抓,“你等等!”却被奶奶喝止了。可能是由于守仁在家里有特殊地位的原故吧,奶奶是偏爱长孙为前的,她先拿起了一块儿,递给了最喜欢的大孙子为前,为前接过来,张开大嘴就是一口!
随后奶奶,这才递给了正饿着的冬冬一块儿,冬冬接过来并没有放进嘴里,而是扭过身递给了爷爷,爷爷微笑着接过来,也没有放进嘴里,而是低声对奶奶说:“叫一下为平和为朋吧,别让他们干了,快让他们都进来吃牛舌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