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在出版社家属院长大的我,对文字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愫。因此这个编辑部的故事看了开头便手不释卷。
在这个实体出版不甚景气的年代,还有这样一群人兢兢业业十几年如一日编着差点被社长叫停的辞典:
玄武房拟定出版一部面向当代人的中型国语辞典《大渡海》。浩瀚的词语海洋,不善言辞的马缔与同事们用长达十五年的时间编制一艘驶向彼岸的小船。他们甘于寂寞,却也收获着弥足珍贵的幸福……
在同名电影中,松田龙平饰演的马缔在梦里数次沉入文字的汪洋中,象征着遨游辞海的迷茫无助。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也时常感觉到这种无边无际的绝望。一本几十万字的书,翻译了整整一年的光景,校对过不下十遍,仍旧能挑出许多错误。一篇几千字的文章,从下午开始写,一直写到晚上十点还没有发布,即使改上五六遍,发布出来依然可能会有纰漏。
因而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太笨,或者是天生的马虎。纵然已经是许多人眼中偏执的完美主义,内心仍时常是愧疚的——这么明显的错误,自己竟然都没有看到。
因此,在辞职出来做自由翻译之前,那三年半的职业编辑生涯于我也是充满挑战与挫折。最初编辑网页,每个标点、空格的体例要求已经让我非常抓狂,一个网页做几十遍也是常有的事情。刚入职做英文编辑的时候,主编给我发来几十套堆积了一年没有人反馈的来稿。直到一年半后我因为颈椎病辞职的那个月,编辑部才把这批原稿全部处理完,其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稿件在修改了十来遍之后用到了APP产品上,还有许多出题老师中途退出,认为我们要求太高,宁可不要稿费也懒得再改了。
文字的世界犹如汪洋大海,无论如何也难以达到完美的彼岸,因此,修改到懊恼甚至绝望也是文字工作者的日常。
上周连续好几个晚上看译文到深夜,然后因为思虑过度而睡不着。在一个失眠的夜里我打开kindle,开始看下载了很久一直没看的《编舟记》,一看就看到凌晨两点多。小说写得很有趣,因此好奇男主角马缔在电影里的形象,以及他是怎样被女主角扑倒的。看了电影,感觉松田龙平比小说里写得要更呆,呆到实在是有些夸张了。到电影的尾声我突然发现——马缔和香具矢这对夫妇结婚十多年还没有孩子。或许是两人工作都太忙了,忙到无暇生养孩子的地步?
相比之下,松本老师和夫人的选角比马缔、香具矢这对夫妇更成功。这两位老演员可以用气度不凡来形容。在电影里,这对老夫妇好像也没有孩子(或许是孩子没出现)。原著里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个细节是松本老师说自己都没有去过游乐园,尽管编写了游乐园的词条。
常年沉浸于文字工作,会让人的生活变得简单,甚至枯燥。改稿子改到生无可恋的时候,我会长时间刷社交网络,甚至那些平常不想搭理的言论都要与之据理力争。
文字工作者在一定程度上是与世界疏离的,尽管总是在学习着新的词汇,却没有足够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去感受,一方面时常忙到连社交的空档和心思都没有,另一方面,又觉得超过四个人的社交可能会浪费时间。每次校订图书都更深刻地理解为什么资深译者孙仲旭会抑郁致死——译书实在是太孤独。一个有全职工作的人还译书,他所有的生活都会被文字填满,甚至满到艰于呼吸的地步。
选择了这条路,时常是对不起家人的。想起一位翻译契诃夫的老前辈,得到孩子这样的评价:“父亲眼里只有翻译”。但他好歹还有孩子,还有支持他的老婆。老一辈的文字工作者靠文学翻译的稿酬还可以养得起一家老小。
而我们在这个追名逐利的时代已然落伍,或许结束孤独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因此我羡慕马缔,羡慕他二十多岁进第一家公司就找到了毕生的事业,租一个房子就住了几十年,甚至娶到房东奶奶的孙女为妻,妻子还能干又漂亮,支持他的事业。所以这部作品是和其中的人一样单纯美好的——继承了奶奶的早云庄,房子也不用买了。
看《编舟记》的时候,格外羡慕这个同心协力的编辑部。 一个地方一工作几十年,一件事情做一生,也是这个年代难得的圆满。
有了这样的榜样,我亦能够得到慰藉。文字的道路虽然艰苦,但我们并不孤独。和这些编一本词典用了15年的人相比,翻译一本书用15个月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