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明眸染利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今日是个阴云天,便连日光都少了几分热烈,正是春雨多如牛毛时,润物无声。
平洲城有一户姓蔡的人家死了当家。
书九送邓玺去不渡舟时,听了一路百姓的八卦私语。念起乌篱昨夜回来时怒气冲冲的样子,想也知道那蔡府有多乱。
柳家的女儿是燕不修送回去的,只听说当时柳家人没甚表示,可转头就把蔡家的产业吞并了。
她也是有人撑腰的,只是,这撑腰来得太迟。
可比起这些琐事,书九显然更担心楼中那些破事会对温从戈不利。
这一路书九走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险些撞到人。
小孩儿年幼未在父母身边长大,本就心思敏锐,明显地察觉到了这人的情绪。邓玺无奈,只得拉着书九走了一路,直到到了不渡舟,他才拉了拉书九的手,唤他回神。
书九反应过来,松开手抚了抚小孩儿脑袋,像往常一般叮嘱:“跟你师父好好学武啊,被欺负了要告诉我。”
邓玺点了点头,却没放开手。
书九无奈俯下身:“怎么了?”
“漂…”邓玺顿了顿,改了个称呼,“眇叔他…最近都很忙吗?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书九不答反问:“你想他了?”
邓玺老老实实点了下头,委委屈屈道:“眇叔怎么一直都不来看我和师父?是坏人太厉害了吗?”
“坏人厉害,但你眇叔更厉害。”书九温声安抚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小孩儿,“等他忙过了便会来了。”
邓玺垂下头,沉默着应了声儿,他还是更喜欢他们三个人挤在小院儿里的日子。
宴清方吃过午饭,便看到两人,走过来狠揉了一把邓玺的脑袋:“今日主子说要教你点穴,还不快进去?”
邓玺到底小孩子心性,一下子便忘了方才的所思所想,幽怨地理了理被揉乱的发丝,闷头小跑着去了船屋。
书九松了口气,若是这人不来,难保那小家伙还要接着问下去,问到最后,总会有他无法解释的地方。
他直身看了一眼宴清,抱拳道:“多谢。”
宴清歪了歪头:“客气,我们可是盟友。”
书九不置可否。
宴清又道:“最近关于旭暗的事,我也听到了一些,温公子打算怎么办?”
书九摇了摇头:“那不是我该问的,云哥倒是问过,被主子堵回来了。”
宴清挑了挑眉,好奇道:“他怎么说?”
“他说别管,让他们闹腾去吧。”
这下子宴清沉默了,这可不像那人的作风啊…他正风中凌乱的时候,书九行了个江湖礼,转身便回了暗处。
船屋中,除了魏烬,还有项画屏那小丫头在。
上次的事,一报还一报,邓玺也就不再计较,他若无其事地走到桌边坐下,翻开了桌上的书。
他的不在意,倒让项画屏有了几分不自在,小丫头歪着头想了想,还是凑过去看了一眼那本书。那是一本经脉穴位谱,详细的记录着人身上大大小小的穴道和经脉走向。
项画屏纠结地鼓了鼓腮帮子之后,本该道歉的话出口,却变成了其他的。
“上面的字,你看得懂吗?我…我没别的意思。”
对于她地慌乱解释行为,邓玺觉得好笑,却还是面上无虞地回答:“嗯,阿爷教了字。你要一起看么?”
小孩子的友谊简简单单,项画屏趴在桌上,摆了摆小手:“我才不看,认穴位还要背下来,我可一点都记不住。姐姐去忙了,旁人年纪太大了,又不跟我玩儿…你能不能快点背完,我们好出去放风筝?”
小姑娘絮絮叨叨地模样,惹得魏烬轻笑一声,调侃道:“干什么呢小丫头,你不务正业,还想拽着我徒弟不务正业?”
项画屏眼泪巴巴地瞅着魏烬,小声道:“别这样嘛,我都知道错了…”
没了当初的嚣张跋扈,这丫头倒也古灵精怪,挺讨喜的。
邓玺抱着书转过身,冲魏烬眨了下眼:“师父,我今日可不可以只背一半?”
一半也已经很多了,更何况,邓玺的学习能力着实很强,魏烬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抬了抬下巴,算是同意。
项画屏眼眸一亮,挪着小凳子往邓玺身边凑了凑,举起双手,用食指在唇前比了个交叉。
“你背你的,我绝不出声打扰你。”
邓玺勾了勾唇,给项画屏递了一袋糖,项画屏一下子就被糖吸引去了视线,安安静静地捻了颗糖丢在嘴里,一双圆眼弯成了月牙。
邓玺翻了几页,蓦然道:“师父,经脉若是很窄,是不是不适合练武啊?”
魏烬倒了杯茶,回答道:“并非不适合,而是会很难。经脉很窄,便注定与内功无缘。”
邓玺又问道:“内功外功,若是单练一个,可行吗?”
“武功之所以分内外,是因为‘外功练刚劲,内功练柔劲’。练外功,制人有余,自卫不足,而内功,皆行气入膜,以充其身,虽不制人,却可自保。”
邓玺恍然点了点头:“所以二者要相辅相成才行?”
魏烬点了点头,邓玺垂下眸,蓦然想到了那个明明很纤弱,却能挽弓破落花,一身飒沓的人…
……
午后,温从戈挟了一身酒气推开了屋门,屋内浅淡的日光,摇曳在窗帘帷幔上。他回手推门关掩,走到床边,微微垂眸看着被子鼓起的弧度。
温从戈转身拉了把椅子,掀袍落座,双腿交叠,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方才开口。
“知你醒着,别装了。”
久久,床上的人终于动了,被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稚嫩的脸。那张脸上,尚还带着婴儿肥,下巴尖削,一双杏眼含泪眨了眨,眨落了一滴泪垂下。
“温哥哥…我好害怕…”
温从戈唇角微微翘了翘,不应不答地盯着采湘的眼睛看。这便是他衿姨保下来的小丫头?也…不怎么样。
采湘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敛下眸子瘪了瘪嘴,颤声道:“温哥哥,干嘛那样看我?”
温从戈的指尖回拢,无声取下袖藏的薄刃,抬手捏着采湘的下巴看,杏眼含春,唇红齿白,模样倒是俏丽。
采湘的表情愈发可怜,可殊不知,那眼底的功利却被近在咫尺的人看得分明。
执着薄刃的手抬起,轻柔地覆上了采湘的眼睛,温从戈嘴角的笑意愈发残酷,手上下压一抹。采湘痛呼一声,他松手,如丢弃脏东西一般将人甩开。
采湘捂着眼睛跌回床上,血顺着她那素白指尖渗出,亦有一部分低垂到鬓发滚落,凄厉尖锐地痛呼在他耳畔回荡着。
温从戈表情淡漠,微微垂眸:“你的眼睛,我很不喜欢。”
采湘染血的指尖抓着被子,痛吟开口:“…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温从戈不答反问:“你当真不知道吗?”
采湘心里一悚,哽咽道:“衿姨的死又不是我的错…”
温从戈的手指微微攥紧,看着采湘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执刃的指尖把玩着薄刃,缓缓抬手贴在人脸颊上,语气淡漠。
“我只告诉衿姨,我姓青,可从未说过我姓温。”
“我记得你被人带来找我的时候,晕倒之前,喊的便是这声儿温哥哥。”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这张脸,配上你方才的表情,很惹人怜爱吧?”
采湘心头狂跳,这个人,原是什么都心知肚明么?
求饶还未来得及出口,那锋利轻薄的指刃,便在她脸颊上,抹开了一道口子。
温从戈微微倾身,指尖按压着人手腕伤口将人拖起了几分,却是使了力,直捏碎了那柔弱腕骨,血沁出纱布散出点点红痕。
“衿姨的死,你当真无半点错处,也无半点愧疚么?”话出口后,他蓦然自嘲一笑,“哦,我不该问这个。”
他怎么能奢望人性呢?
极痛之下,采湘的声音已经发不出来,那本姣好的面庞上,也染尽了扭曲。
那美到极致的人,缓缓收回了手,采湘跌回床榻上,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涕泗横流。
温从戈将身子后倚在椅背上,宿夜饮酒,太阳穴微微泛疼。
他未再动手,只轻轻开口:“花楼的鸨娘说,那人名声不好,顶多就是床上玩的花了点,没出过人命。这次难道不是你招惹了那客人,衿姨才会出头么?”
染血指尖抚在采湘的脸颊上,将她汗湿的发丝理顺。
温从戈是向来不喜严刑逼供的,尤其是对着这样的小姑娘,也大多也不忍心动手,可这人,不配用香。
他的手缓缓下移,指尖薄刃再度贴上了那纤瘦脖颈,采湘如濒死的天鹅一般微微扬起头,死亡临面,她只听到温从戈微沉的声音,如从地狱传来一般。
“现在,你只需告诉我,谁叫你这么做的。”
采湘身子蓦然一抖,出口声音哽咽:“我…我不知道…是…是一个男人跟我说,只要我将那客人惹生气了,衿姨一定会帮我…我就可以直接来找你。”
采湘抓住他的手腕,似乎想以此微薄之力,阻止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还说,若是…若是能爬上你的床,就可以脱离苦海…我没想过衿姨会死…我…我是无心的…”
“温…温哥哥…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求求你…你放过我…看在衿姨的份儿上…”
温从戈手上动作一顿,指尖摩挲着掌下脖颈处的动脉,轻轻应了一声儿。
“喔,你不想死?她就想死了吗?”
想活命,路明明有很多条,可采湘偏偏选择了一条死路。
从她帮着别人算计柳衿,还想以此与温从戈搭上线时,就注定了她的结局如何。
从始至终,采湘都有野心,可却不够聪明。她带着目的与功利心,在妄图隐瞒的真相被戳破后,便消费着柳衿的善良,哪怕至此时此刻濒死,她也还在试图用眼泪、用那个可怜女人对她的保护,唤起他的良知。
可惜,温从戈不吃这套。
采湘哭求道:“我…衿姨的死…我是无心的…我真的是无心的…”
温从戈轻嗤一声:“可你为了自己害死了我的衿姨,你是有目的行动的,并非无心喏。”
薄刃深刺,划破了采湘的脖颈,那颈肉被缓缓割开,皮肉外翻,血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
女子那尖锐的指甲抓破了温从戈腕间的皮肉,徒留道道红痕垂血。他无知无觉,收回手拿着巾帕擦着一手的红。
若以棋子之身入局,要么形成围势,要么气死被吞。
温从戈起身拉开椅子,那个漂亮的小丫头,如今一脸狼藉,身子不时抽搐着,他抬手将帕子丢人脸上,盖住了那张脸。
帕子被血浸染透时,采湘已经没了气息,面对花朵的枯萎与生命的流失殆尽,他蓦然扬开一个明媚的笑。
“看在衿姨的份儿上,也该送你去跟衿姨赔礼道歉。”
他转身出了门,便看到僵站在门口的人。
温从戈垂眸看指尖垂血落地,溅开一朵艳丽的花,指尖颤抖着蜷了蜷,侧目看了云鹤一眼。
“云鹤,处理干净。”温从戈顿了顿,复又抬手递人一个瓷瓶,轻轻开口。“记得把这个,下到那客人身上,再把人丢到马厩去。”
云鹤抬手按了按脖颈,接过那药瓶应了是。
温从戈以为这人是觉得他太残忍,蓦然道:“你若是不忍心听,该早些走远点。”
云鹤眨巴了一下眼睛,落得这下场,采湘是自找的,他有什么不忍心的?
“嗳,主子你可别乱想,我才没那么好心,只不过是昨晚睡落枕了而已。”他晃了晃手里的药瓶,“主子,这是什么啊?”
温从戈转头看着午后的太阳,临春却也几分寒入骨,独靠这三分阳光凑几分暖。
他勾了勾唇角:“他不是在床上玩得花儿么,那就让他,好好儿玩玩。”
云鹤咧了咧嘴角,为那即将要被算计的人点了根蜡。
温从戈迈步走到院中井水边的蓄水池处,半弯腰身探手洗去手上血污,复又将腕上抓伤沉浸在水中,待血色被冲洗干净,他抽手而出,掸了掸水珠,径自离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