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梦来香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有人来了。”
魏烬话刚落,温从戈便做出了应对,他并剑指点在青刀的膻中穴道上,青刀只觉得上半身酸麻比手臂的疼痛更甚,一下子倒在地上痛吟出声儿。
似是因声音太大,门外响起轻叩询问声:“东家,您没事吧?”
青刀张了张嘴,刚想呼救,温从戈当即起身,抬脚压在人喉咙处,将其声音压下,他嘴角一勾,学着人声音开嗓。
“我没事,不小心碰到腿了,今晚不要让任何人上楼打扰我。”
魏烬呆了片刻没回过神,青刀惊惧交加地瞪大双眼,双腿无意识地踢蹬着想要推翻什么东西,可落在他耳边儿的,却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从天堂坠到地狱,如坠冰窟一般只觉浑身发凉,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逃离的希望了。
温从戈微微垂眸觑人一眼,啧声收回脚:“长夜漫漫,我们可以慢慢玩。放心,你不会死,会生不如死。”
温从戈语带笑意,可青刀还是从中听出了莫名寒意,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此时此刻,却被一个半大的小子震慑住了?
青刀咬了咬牙,终是急切地开口:“老爷子有眼无珠,女子怎能当家?那个梅花印…我不清楚…都是他们单方面联系我。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你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温从戈算是被温墨煦教出来的,他不懂世人眼中的男女之别如云泥之差,他只觉得,若非他占据高位,恐怕当年的事,他连一个边角料都摸不到。
“你想我放过你?”温从戈微微垂首,低低笑起来,肩膀随着笑声微微震颤,“青家大小姐有没有向你求过救?你又有没有放过她?”
青刀一阵心虚,他不否认,在温从戈看来,便是默认。真相在慢慢拼凑,可当年梅花印一事仍无进展,他不免有几分烦躁。
温从戈缓缓抽出刀,嘴角含笑:“既然没用,也就不必活着了。”
魏烬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见他提刀一转,刃锋刺进青刀脖颈的食道,青刀连一句求饶都没来得及说,瞠目望着温从戈那张脸。
他蓦然从那双眼中窥出当年,看见当年打马过长街,惊动杏花雨,神采飞扬叫他快点跟上的故人,那是他的大小姐。
青刀后不后悔,温从戈不知道,他转而抽刀而去,衣角溅染几分血迹。刀尖下移,他稳稳地抬起手,挥砍落下,将那双腿齐膝截断。
那是一把黑金刀,刀槽浸血垂落,砸在地面发出破碎的响,温从戈甩落刀上血迹,回手刀锋入鞘。
他转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魏烬,示意离开,青刀发不出声音徒留血冒涌声儿不绝入耳。
温从戈只觉得窗外的空气比混杂着劣质香的屋中空气好闻许多,他吐出口浊气,唇角微翘,脚上一踩窗棂,飞身跃下,几步闪进黑暗中。
魏烬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转身追着温从戈离去。
……
距离那日夜审,已经过去两天了,魏烬坐在大堂角落望着温从戈的房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重逢的这几日,温从戈虽然也不爱出门,但也从来没有过关进房里不出来的行为。这两天他都没能和温从戈搭上话,虽然前几日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多…
玉娘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食盒递给他:“魏大哥,我是女儿家,不便进公子房门,他都两日没吃东西了,你去给公子送些吃食吧。”
魏烬眼睛一亮,点了点头,站起身时被凳子拌了一下,差点儿没站稳。他忙扶住桌子,从玉娘手里接过食盒往楼上走。
温从戈房间,香炉香气浅浅缭绕,这香被他减了量,做了更改,只能两香相辅才相成。
他用香织就的假象,旁人看不到。
梦来香与温从戈身上的暖三秋香相撞,春秋花香氤氲在整个房间,馥郁芬芳,温从戈斜身倚榻,衣衫半散,微微阖眼浅憩。
魏烬敲了敲门,却也无人应答,推门进去,便看到倚在榻上的人,那人脸色发白,眼尾飞红,看起来脆弱易碎。
他将门关上,走到桌边坐下,将食盒里的饭菜煨在炉上。他闻到春秋花香,却很难辨析其中味道,只觉得馥郁浓厚,煞是好闻。
温从戈已然入了香料织就的幻境之中,呼吸平稳。他的梦中人,一身红衣静立,墨如绸的发高挽成马尾,左耳是与他右耳相配对的蝴蝶耳坠。
这姑娘如粉雕玉砌的瓷娃娃一般,除了艳丽的红裙,唯一的发饰是一支做工精细的玉铃簪,袖子以黑色护腕裹束,腰佩玉铃,别一把短剑。
温从戈未见过温墨煦长大之后的模样,她在梦中,便一直是豆蔻年华。
温从戈起身走到她身前,坐下来仰首抿唇露出个笑,满心欢喜的唤了声儿。
“阿姊。”
无人回应,温从戈声声唤下来,声声无人应。
他微微垂头,指尖揪弄着衣袖,语带委屈:“阿姊怎么不跟我说话了呢…”
梦来香对他来说,用了太多次了,显然这道香,已经快不足以让他进入这编织的梦境了。
温从戈轻呼口气,支起腿肘抵膝盖托腮看人,喃喃开口:“也是…你最讨厌的事我都做尽了,你讨厌我嫌恶我都是应该的。”
她只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他伸出手,欲拉住她的衣袖,他惊然回神,指尖颤了颤,微微攥紧指尖收回。
梦来香什么都好,它能让人见到最想见的人或物,那是人心底最深的执念,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触碰。
“我总觉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着你或许还活着,我便觉得活着还有盼头,我还能…有个好结果。”温从戈轻轻笑起来,发丝滑落在肩侧,他垂眸敛袖,轻轻叹息。“我还想着找到你,只要你开口,我拼死也要和你远走高飞。那些恩仇,放下也就放下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篁山道一行,他彻底没了盼头。在那之前,他做梦都希望温墨煦逃过一劫,在泥沼挣扎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
温从戈鼻尖发酸,眼眶发热,皱了皱眉狠吸口气,语带哽咽:“可是…可是…我好不甘心啊…阿姊…我真的好不甘心。”
他不甘心就此失去长姐,也不甘心就此一笑泯恩仇。
魏烬看着榻上的人,像是感受到他的情绪一般,站起身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一滴泪顺着温从戈眼角滑落,还未等没入发鬓,便被魏烬接住,轻轻抹去。
他不懂香,并不知道这道香有什么特别,他只当自家小孩儿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只握着他的手无声安抚。
梦境之中的温从戈深吸口气,出口声音微颤:“我没亲眼见到我都不会信,我那么好的阿姊,被我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儿上的阿姊,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
那不过是一道空妄的幻象,只静静地呆立在那里,纵然温从戈说再多,也不会给予一丝半点的回应。
温从戈抬手揉了揉眼睛,轻轻眨眼看着人干净双眼,复又自惭形秽般垂首看着指尖,他忍了半天,睫上的泪珠还是垂落在袖上,滚落隐没进艳红中。
他也并非是要一个回应,他只想把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委屈都一字一句告诉她。
他怕终有一日这些东西变成压垮他的山,可他不忍在南坡诉诸,于是他在声声不得回应的幻梦中,将心里话倾倒。
“阿姊,我一直不敢让你看见我杀人的样子…我希望在你眼里,我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青芽。”
就像暖三秋和春芽香碰撞,才是最美好的万花盛放,青暖和青芽也是不可分割的双生子。
从生至此,谁欠了谁,谁又保护了谁,早已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温从戈抬手随意抹了抹脸上的痕迹,发丝垂落,他轻轻咬唇,为稳情绪长出口气,闷声开口。
“我错了阿姊,我早该带你杀出去,就算你讨厌那样的我,就算我最后不敌战死,也好过一人独活至此。”他伸手虚虚去抚人发侧,喃喃开口。“他们是凶手,那我是不是…就是帮凶?”
毕竟当年若不是带着他,他的长姐,早已经天高海阔了。
温从戈扯唇露出个笑,收回手一瞬不瞬看着人面容,语气委屈,像是同她撒娇一般。
“阿姊,你看,总是快我那么一步,这次不依你啦。”他顿了顿,仰头眨了眨眼睛。“再讨厌我,也要等等我…下辈子我来当哥哥,我保护你好不好?”
温从戈起身微微俯身,唇畔落在人额际之时,如投石水面,漪澜破碎了倒影,她的身影如碎片消散,徒留他指尖微颤,什么也没留住。
他于榻上睁开双眼,光晃到眸间微微抬手作挡,转头便看到坐在塌边抱剑的人,他一下子坐起来,似有诧异。
魏烬若无其事地看他:“看你睡得熟,没有叫你,起来吃饭吧。”
温从戈轻呼出口气,按了按太阳穴,将还未平息的情绪压下,起身理了理衣,走到桌边落座。
温从戈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魏烬老老实实回答:“有段时间了,玉娘来让我给你送吃的。”
温从戈敛袖倾壶倒杯茶水,揭开香炉盖,将茶水倾倒进去,香熄灭一声响,魏烬看到水火碰撞之后的雾汽缭绕聚散。
温从戈将香炉复原,茶杯倒扣搁置,他转了转眸:“你…没事?”
魏烬起身走到他对面坐下,茫然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问道:“我应该…有什么事?”
“这道香,叫梦来香,纵然我减轻了分量,但闻到的人,还是能看到最想见的人。”温从戈托着下巴看着香炉最后一缕香升腾消弭,轻笑一声儿。“一梦故人来,不过镜花水月,美则美矣,可惜…一碰就碎。”
魏烬笑了笑:“大抵是我没有想见的人,所以这香对我没有用处。”
“是吗?”温从戈勾了勾唇,“那很好。”
温从戈没再多问,话头也就此打住,魏烬把饭菜端给他,坐在他对面看他动筷子。
魏烬并非没有想见的人,只他最想见的人,就在他的面前。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