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商.此生已矣,相见无期.
【一】弃叶
"噜-噜-噜",自竹林深处,传来阵阵笨重声响,似是木轮划过.此刻风尘正扬,苏晋却一身白衣不被侵染,翩翩而立于繁树之下,面容温沐,嘴角微扬,望向随那笨重声响慢慢靠近的身影.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苏晋眼底的素衫青衣女子身影亦由远至近逐渐清晰,正是衣袂飘飘却坐在轮椅之上的,商鸯.
许是久病的缘故,倾城之颜太过苍白,声音也略显虚弱,可眸里的坚韧却一丝未减,就算因转动轮椅体力耗尽,身体更显病态,也依旧对着苏晋强颜莞尔:“阿晋.”
苏晋上前绕至她身后,缓缓推动轮椅,不温不火淡淡开口:“鸯儿,穆仲石已抵达京都,他要你亲自见他.”商鸯眉头微皱,片刻便又淡然:“是你告诉他我的行踪?你想借我拉拢他,他是老忠臣,不会甘做你的棋子”
“三个时辰后,花沁坊.”
“苏晋!你一定要擅自替我做主吗?”商鸯面带愠色,颇有些不满苏晋的决定.“商鸯,你大哥商颏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我不可能把所有希望寄托于你兄妹。”苏晋停下脚步,面色依旧平静如初,只是言语中多了一丝冰冷,“穆仲石是整个计划里,最为重要的一步棋,你没有选择.或者,你是对尉弋心软了?现在终止计划还来得及,我依然做我权倾朝野的左相,而你,不知道尉弋对你这枚废棋是否和你对他一样心软.”商鸯嫣然一笑,极为凄美:“苏晋,你若不信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将我从商府带出。”
苏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俯身在商鸯耳边轻语,气息如兰,撩人心弦,情话绝美:“商鸯,这一次,你不可以再对他心软了,不然,我一定拉着你走黄泉路。”商鸯并未答话,恰有一片新叶徐徐下坠,商鸯摊开掌心,正好接住了新叶,抬眼望去,原来,虽是新叶,叶央却早已被虫洞侵蚀,废叶罢了。而她商鸯,迟早也不过是个废叶。透过虫洞,商鸯似乎又看见了,那年那夏,他们还都年少,日子亦都清明静好。
潺潺河水近旁,阳光微熹,玄衣少年扬起脸庞,凊媚的眸子尚未沾染丝毫风尘,因天真而形轩逸,身畔的美貌少女,竟因此失了颜色,沦为陪衬,那般清丽的少年,是商鸯遍寻一生也再也寻不到的,美好。
风轻舞,叶已飞,少年清丽的容颜也随之幻灭,商鸯微朦的泪眼陡的锐利起来,一腔柔情顷刻化作彻骨恨意,褪去笑意:“我残喘至今日,真该庆幸我还有一个握有三军兵符的大哥,可以让我对你还有点利用价值,可以让我亲手一报诛心之仇。”
而苏晋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浓了,只是眼底,一丝阴霾一瞬即逝,然而,也只是一瞬。
【二】初识
时值初夏,天气尚算清凉,可这凤仪宫内却依旧燥热沉闷。一身华服,精致妆容的皇后端坐于后位,一双凤眸扫过立于殿前正行礼的尉犁国皇子尉弋,藏起眸底的三分恨意。尉弋的母妃不过是个早逝的嫔妃,虽自三岁时便过继到她的名下,但终究不是亲生母子,二人就算平日里再装的母慈子孝,尉弋始终是皇后眼里的一根刺:“恩,弋儿起了吧。”
尉弋轻允了一声,神色恭敬,心中却在想那个在宫门口与他擦身而过被众宫女簇拥着 的蓝衣女童。明明只是个稚童,双眼却有着与之不符漠然,不哭不笑,太过安静,却又无法让人忽视。听闻她是权倾朝野的商相之女商鸯,而当朝皇后本姓就是商。
“前些日子商相府上遭了贼人,现可查到是什么人?”
“是前尉犁太守家幸存的家奴 。”尉弋颔首。 “哼,一群家奴能成什么事。可抓到了?” “母后,那些家奴都已,自尽。” “自尽,我看是杀人灭口吧。罢了,商相之子商颏与我是同族姑侄,他被贼人伤了经脉,不日送往贺兰医庄修养,你若有时间也去商府看看,我那侄女商鸯性情刁钻,现今送到我这里看管。许是前些日子受到惊吓,这几日也是沉闷的很。你莫要招惹。”
尉熠又待了片刻,行了礼出了凤仪宫,唤了身边侍读苏尚书小公子苏晋备轿出宫。行至舆轿前,单手轻抻开轿帘,不禁一阵错愕。映入眼帘的竟是那个此前那个一脸漠然的女孩商鸯,此刻却发髻凌乱,面带泪痕,只是用无比祈求的目光望向他。
片刻后,起轿出宫。尉弋侧坐,望着那个蜷缩在轿中一角,浑身颤栗的女童,心中顿生了几分怜惜,虽满肚疑惑,却也不敢轻言,深怕扰了她。
“停轿--”小厮拖长了音调。商鸯不待轿子停稳,便纵身一跃,竟从轿中滚落了出去。商鸯不顾身上疼痛和尘土,急忙跑进商府里。尉熠轻叹了一声,便整了整衣冠,踏进商府。
商府的守卫见了自家小姐突然回来,也是惊愕无比,看了紧随其后的皇子殿下,更是呆到连行礼、通报都忘了。
商府内只留了几个下人看守,商相亲自护送商颏去了医庄。此刻商鸯呆坐在地上,神色呆滞,像丢了魂一样。尉熠走到她身边,轻言”你还好吗?”
”我哥哥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他答应过会保护我一辈子的,可是…”商鸯有些哽咽。 “听闻贺兰医庄医术超群,你不必太过担心。”可商鸯的泪水却不可抑制。尉熠看了她一眼,转而望向天空:“没有人会保护你一辈子,你一定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这样你才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去保护你的哥哥,或者其他对你而言重要的人。不过,在你还没有变得强大的时候,我愿意代替你哥哥保护你。”商鸯惊愕地抬头望向少年的侧脸,少年眼神坚定,笑容明媚。
“我送你回宫吧。”尉弋侧身,伸出右手。商鸯愣怔了一下,侧过脸,自己起了身,深深抽了一口气,擦干眼角泪滴,向前大跨步。
尉弋右手握拳,轻轻放下,嘴角的笑意点点散开,却又听见一身轻不可闻的“谢谢”,笑容顿时明媚,不急不缓跟在商鸯身后。
回宫的路上,尉弋嘴角噙笑,盯着商鸯打儿趣:“以后我便唤你鸯儿,可好?”商鸯别过脸,并不言语,只是尉弋看着小丫头羞红了耳根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舆轿却忽的震动了一下,商鸯本就没有坐稳,一个颠簸扑进了尉弋怀里,还未来得及羞红了脸,就听随从侍卫高声嚷道:“有刺客!保护殿下!”随即轿子翻到,外面顿时乱作一团。不容多想,尉弋牵起商鸯的手,紧紧护住,双眉紧蹙。商鸯却只是盯着自己被牵紧的手呆愣,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刺向自己的利刃。商鸯只觉身体一轻,便被尉弋带转身体,尉弋紧拥她入怀,背对利刃。而来者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急忙翻转侧身,想要收回利刃,虽没有直刺心脏,但因来势蓄力,又突地回收不及,剑尖自尉弋肩胛骨直划过一道长口。
“嘶--”尉弋吃痛,身体向前一倾,直接将商鸯带倒在地,慌乱中不忘用手托住商鸯后脑,以防她磕到尖锐石子。这番心思,商鸯潸然:“你没事吧!”
那拨人见尉弋受伤,似乎忌讳他的身份,是时,尉犁亲军统领穆仲石带兵赶到,贼人悻悻离去。
苏晋急忙上前搀扶着尉弋:“殿下可伤着哪里,哎呦,这,这,这得赶紧回宫传唤太医啊。”
“微臣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没事,穆将军,可有活口?”“殿下,臣鲁莽,一时心急,贼人皆毙命。”“算了,回宫吧,你再多派些人去追缉凶手。”
尉弋回头望了望还未从变故中回过神的傻丫头,推开苏晋,走向她:“鸯儿,没伤着吧。”“你受伤了。”商鸯望着浑身血污泥泞的少年,鼻头忽的一酸。“傻丫头,我说过我会代替你哥哥保护你的啊。”尉弋再次向她伸出手,“回宫吧。”商鸯看着因为护住自己而被石子割伤的手,心尖一暖,而手的主人见商鸯并无动作,正欲收回,却觉手上一暖,只见商鸯笑靥如花:“尉弋哥哥。”
那年,商鸯七岁,尉熠十岁。
【 三】诛心上
有道是,杀人易,诛心难。十年不过须臾,人事却都已变了模样。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无不称赞尉犁国大皇子尉弋温润谦逊,才略过人,是三位皇子中储君的不二人选。
而在朝堂之下,江湖之中,无不惊叹三年前创立至今已是排名第一的暗杀组织“魑魅”之主,权倾朝野的商丞相之子,商颏。
坊间传闻,商颏年幼时遭歹人重伤,命悬一线之际送往贺兰医庄修养。只是因重伤,容颜尽毁,终日只能以面具示人,也正因如此,他的踪迹飘忽不定,无人可寻到,更无人亲眼见过他的容貌。
而魑魅则是比商颏更为鬼魅的存在,短短三年,从无名小卒跃至第一暗杀组织,黑白两道,无不敬畏三分,魑魅出手,从无失手。官府连魑魅有何等人都不知晓,何谈抓捕,又有商相从中斡旋,致使江湖之内无不闻魑魅名而色变。
轩逸的少年下了朝堂,便遣了众小厮,独身来了御花园 ,此刻花开正好,潺潺河水近旁,阳光微熹 ,罗裙少女以书掩面,横躺在绿茵小草坡上小憩。尉弋轻声踱步,行至商鸯跟前,正欲俯身,却听少女声音温婉,带着女孩特有的轻柔声线:"尉弋哥哥。〃少年有些懊恼,整了整衣袍,坐在商鸯身边,问:“你怎么每次都知道是我?”商鸯拿开书,起身和尉弋并肩而坐,揉了揉凌乱的发髻,“尉弋哥哥,我今天读了东坡居士的诗‘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商’,你说既为至死不休的情鸟,有怎会甘做参商二星相见无期呢?”尉弋清笑“情鸟又如何,大难临头也不过各自飞,这世间本就没有不变的情感”
“不会的,鸳鸯鸟情真,至死不改。鸯儿也是,鸯儿永不负尉弋哥哥。就算有一天尉弋哥哥你不在喜欢鸯儿了,鸯儿也愿意竭尽所有来帮助尉弋哥哥,商鸯定不负相你,不过尉弋哥哥怎么可能会不喜欢鸯儿呢?”
尉弋望着少女清丽容颜,不施粉黛却依旧美的摄人心魂,眸光流转,神情坚定,尉弋略微失神,笑容温沐却不实,“好,商鸯你一定要记住你今日所说之话,卿若不负,弋定不弃。”
商鸯又岂知一语成谶,枕边良人一朝变。
朝堂也罢,江湖也好,事事有变故,又时时在变故。不过两月,皇上病危,尉弋成为储君的最大对手二皇子自愿剃度,常伴青灯古佛,为皇上祈福,为尉犁国国运祈祷。而尉弋则与商鸯不日成婚,意为皇上冲喜。
大婚之夜,满目皆为红的华室里,一身凤冠霞帔的商鸯更显娇俏,惹人怜爱,面上的欢喜藏也藏住。商鸯手托一木盒,轻轻打开一条小缝,嘴角边的笑意愈绽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