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挣扎求存。
一
“哈哈!”一身破旧的毛衣,仿佛在嘲笑我的落魄,苦涩的泪水带着鲜甜沁入嘴角。
十一月的寒风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肆意地卷起残破的枯叶,在空荡冷清的街道里奔涌不息。已是晚上十点,小县城里的大部分人都在家中打着暖气,看着电视,而我,却孑然地流落街头,街边店铺响亮的打烊声此起彼伏地,我心中的落寞愈发沉重。
手机正莹莹闪着光,定格在通话界面:父亲。
我却迟迟不敢按下右下角的绿色通话。几分钟后,我轻叹一声,又把手机放回兜里。
回望六个月前,我不禁暗自凄伤,我想,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我曾是新世纪药业公司的一名研究员,寒门出生的我经过几年辛苦打拼,已到了柳暗花明、春风得意之时,公司历尽多年努力,成功研发一款名为“永生药”的新药,此药一经报道,立刻引起业界轩然大波并受到一致认可,被誉为“创世纪的人类福音”。
永生药是倾尽全司之力,通过国内外尖端科技支持,包含如我这样研究员的不懈努力,药如其名,永生药能让人实现永生,就这一点,将为人类带来仿若神明般的福祉。
我们通过无数动物至人的临床实验,确保了这项药物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可以说,此药一经问世,不只是我们,包括全世界都对人类的未来充满憧憬,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着手推行适合新人类的法令和公共举措。
公司取得突破,我作为参与药物研发的研究员,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工资、奖金、福利那是源源不绝,记得那年过年,我带回家的年货之多让亲戚瞪大了眼睛,也让家人大大长脸。
回忆过往,我感到风都是甜的,每个人的眉梢都充满喜色,仿佛阳光坦途近在眼前,而我正稳稳地走在上面。
二
智者说:世间的大喜总伴随着大悲。
就在我公司风头正劲时,阴暗处,一些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不知何时开始,网站上的小角落里、电台的插播广告中甚至厕所的门板上都充斥着诋毁我公司的话语。
刚开始时,我们不屑一顾,认为他们仅是哗众取宠。直到今天我才敢肯定,这些人一定是有预谋的。他们清楚知道永生药的成分与治疗机制,更明白怎么利用这些信息来对公司造成致命打击。
因为最开始,在我们研究所内部,永生药被命名为“癌细胞生成剂”。
公司建立之初,我们研究员通过对癌症患者多年的观察和研究,愕然发现癌细胞的无限再生特性。
癌症闻之色变,它的致命之处就在于癌细胞自身没有寿命限制,不会真正死亡,但它的恶性分化丝毫不管宿主本身的生命体系。所以到了最后,癌细胞是壮大了,宿主却因为营养成分的剥夺而死亡,最终癌细胞无所依存,也只能宣告灭亡。
所以癌细胞是愚蠢的,它的繁殖也是无序的。
我公司的理念是在人体内人工植入癌细胞,并注射能控制癌细胞的药物,既将癌细胞的“永生”特性赋予人体,又把这种无序繁殖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人类就能通过这种方式永葆青春。
这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是我们公司确实做到了,而且即将量产,当然这些最隐秘的资料是无法公开的,因为人们对癌细胞的深恶痛绝是根深蒂固的。
但就是有人截取到了永生药的秘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公司内部的,他们拼命利用人们“谈癌色变”的心结攻击我们。
我不知道他们与政府有没有什么勾结,也不知道有什么企图,反正隐晦的诋毁很快变成了电视上、报纸上光明正大的批判。
老百姓是盲目的,当一部分人被洗脑,以讹传讹,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了对我公司的抵制。
“这真是人类世界的倒退!”董事长在记者会上愤怒地回应。
我们作为永生药的研究员,本以为多年的努力将化为人类永恒的曙光,自己困苦的生活也能迎来转折,却不料遭遇迎头一击。
我们不仅为自己悲哀,更为人类轨迹的偏离而惋惜。
三
他们如愿了。
公司倒闭,董事长因危害公共安全罪锒铛入狱,科研设备被毁,即将发售的药品也付诸一炬。人们的情绪被点燃,报纸上、大街上充斥着游行的标语,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也被无情打压。
那段时间我每天浑浑噩噩,就像不知所措的苍蝇,每到清晨我还整日流连在贴着封条的公司门口,仿佛一切只是梦幻。萧索的秋风拂过,卷起阵阵尘烟,却吹不走玻璃门上久积的灰尘,我得了魔怔。
那些天仿佛都是阴霾天,有时纵然阳光明媚,却穿不够我心头的愁绪。
永生药的诞生像一阵青烟悄悄拂过,迅速淡出人们的视野。
清晨里,上班族照常早起,卖菜的大妈吆喝声依旧,车流往复,穿行不息,一切似乎往复如常。
如常的还有晚上七点新闻播放的饱受病痛折磨的人们,医院重症病房里奄奄一息的呻吟没有休止,“癌症”仍然是洪水猛兽,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而那些传统抗癌药价格高昂,人们一边诅咒看病难,一边无奈用钱买命。
唯一与我有关的是:我成了失业者,从高山跌至底谷的感觉让我痛不欲生。我是人人唾弃的害人者,没人替我惋惜,没人为我伤情,无声的黑夜里,我只能默默地舔着自己的伤口,如一头受伤的狼。
四
一年年过去,环境恶化、食品安全日趋严重,癌症病患也连年增加。
人们除了更多地购买保险,也重新把目光投向癌症的药物突破上——传统药物治标不治本,除了延缓病人的死亡和增加病人的痛苦外一直没什么好的进展。
一位权威医学博士率先提出了质疑。
他发表多篇论文,声称翻阅了多年癌症治疗案例和药物研发史,文中他着重提及曾经的永生药,他认为其并非害人药,而是真正以科研成果为核心的治本药物。
一言引发社会哗然,喧闹声中,人们的视线被重新引向已化黄土的害人药物:永生药。
在博士的引领下,一批莫名出现的研究员也挺身而出,他们在业界组成了一支活力四射的生力军。
他们学位最低都是硕士,不仅拥有专业的医学学识,公关能力也难以想象,仿佛上能沟通政界、下能通达黎民,而且不久后法院也声称即将重提当年的“永生药案”。
以博士为首的他们号称要为新世纪药业公司与众研究员平反。
那时的我已然流离他乡,乍听这个消息,我如雷轰顶,多年的委屈化作滚滚热泪。我心想:也许古代那些晚年才被平反昭雪的忠臣也不过如此吧。
但当他们深入牢狱,却只看到董事长披头散发,白发苍苍,当问起他曾经的新世纪药业公司,他矢口否认,语无伦次,已然疯了。
永生药项目是董事长一手策划,他身为公司高管,也是永生药的技术核心,关键的数据都装在他的脑袋里,而他眼下这样,人们只能另想办法。
研发文件,电子文档都已在多年前的一把大火中化为乌有,博士只能着手寻找当年的研究员,已求得一丝半缕的研发心得。
后来,他们在一片废弃的出租屋中找到了我,我仿佛遇见了伯乐,欣然应聘。
但我仅仅是研究员之一,片面的技术在研发过程中并不能达到曾经董事长的面面俱到,研究进程处处碰壁。
“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修复这一切,为了我的人生,为了我的执念,也为了全人类,”我这么对博士说。
尾声
研发如火如荼地进行,多年的时光并未完全擦去我残存的记忆,我渐渐触类旁通,即使在我当年没有涉及的环节也有所进展。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但是研究室门外。
博士一反镜头前正义凛然的脸庞,谄媚地站在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身边,一边为他点着烟,一边向他解释着什么。
中年男人傲气十足,扶着眼镜目不斜视,透亮的光在惨然的白炽灯下一闪而逝,映出了他眼角的寒芒。
他冷漠地望了望忙碌中的我,背过身去,用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