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晓凡对凌阿姨照顾的工作要结束了,凌阿姨按照晓凡给的他们公司的收费二维码,支付了晓凡几天的劳务费。
还在输着液体的凌阿姨关切地问晓凡:“这些钱,你可以提多少呢?”
晓凡笑笑,一副满足的表情:“公司抽走20%。”
“哦。那你们有五险1金吗?”凌阿姨按惯常的套路思维问道。
“没有,公司什么都不管,好的时候,过年过节发点水果。他们只是利用公司这个平台,给我们拉单子。”晓凡平静地回答,看得出来,这也是困扰她的一个问题。
凌阿姨想起头天的事情来。
早早被挂起吊瓶的凌阿姨,在晓凡升起病床后,正想闭眼休息一会,看见病房门口一个穿枣红和黄色相间的工作服的清洁工,探头探脑的在门口张望。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声:“我可以进来打扫卫生吗?”
凌阿姨觉得奇怪,五点钟不是打扫了吗?为了尊重她,还是很快回复道:“可以的,进来吧。”
这位五十多岁,黑瘦的,一身疲惫的女人进来了。她不无歉意地说:“很多病人不愿意我们进去打扫,嫌打扰他们了。”
晓凡在多少病房呆过,见过无数的稀奇事,马上为女清洁工证明:“是的,是的,有的病人就是这样说的,你打扫干净啊,我是出了钱的。要不,直接给我滚蛋。”
女清洁工期期艾艾地自语:“呃,我是没有办法,领导要检查的。”
说完,把凌阿姨的床往前拉,蹲下身子,钻到床当头的底下做起了清洁。250床的梅师傅打趣道:“那么隐敝的地方,领导不会看的,领导懒得弯腰。”
女清洁工一脸无辜:“万一被查到了,我就要被清退了。”
梅师傅的“批判精神”又上来了:“哈,那天真有人来问我们,你的主管护士是谁?亏得头天小吴护士反复告诉我们这个问题。哎哟喂,救人命的地方也搞这一套形式主义。”
晓凡同情地看着清洁工,又像想起了什么,以无比羡慕的口吻问道:“听说你们清洁工是有几险几金的?”
女清洁工木然地回道:“是有的,但须要有路子,年纪要在50岁以下。”
晓凡觉得,这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清洁工,还能拿养老金,不免陡生妒忌,漠然地问道:“那你不是还有几年就可以拿养老金了?”
“我50岁以后来的,没有你说的几险几金。”女清洁工了无生趣地答道。
凌阿姨看出了晓凡的心有不甘,缓缓地带有开导意味地说道:“护工是被大量需要的,又有技术含量,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医院又收回去了。”
听到这话,晓凡有一瞬间眼里放光,但很快又回复平静,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
凌阿姨想着晓凡做事有条有理,颇受顾主喜欢,就又鼓励她:“你这样的,做个住家保姆,也是很受欢迎的。东家管吃管住,工资和你现在只多不少,决不会像现在存不下来钱。”
说着说着,女清洁工在床当头已经做了好一会,晓凡嗅到空气里都是那种烂抺布齷臭了的味道,不禁玩笑着说了一句:“这抹布上都是灰尘,该清洗一遍了。”
女清洁工只当没听见,继续抺那里的尘垢,一上午,三张病床也没有抹完。
晓凡在照顾了凌阿姨洗漱之后,下工了。凌阿姨拖着病体,一直把晓凡送到门口,有些动情地对晓凡说:“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渡过了难关。”
晓凡不敢转身,每次上工欢欢喜喜,每次下工却不舍、惆怅交织。凌阿姨的几声谢谢,晓凡听出了其间的真诚,喉头瞬时哽咽,一头扎进了白色整洁又有些冷漠的走廊,直至消失。
凌阿姨要出院了。
凌阿姨的先生跑前跑后地办理出院手续。凌阿姨靠在已经变更了名字的床位上,突然间有种感悟,真是铁打的医院,流水的病人啊。住院十天,二十三号病房的三张病床,凌阿姨就见过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七个病人,这样的病床周转率到哪里去找?仔细算来,一天1600多元的医疗消费,个人就要负担近400元,一般人能够承受吗?249床的老太太该要承担多少自费?
连晓凡这样的护工都知道这里面的流程:“你们不是都信主任医师吗?那主任医师就星期一坐诊,呼拉拉地收进来一批病人,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开展手术。都说,麻药一打,谁知道是哪个医生给你做的手术。”
正在焦急无奈等着办出院手续的凌阿姨,听见梅师傅望着门口欣喜地叫喊:“你来了?”
凌阿姨看见晓凡春风满面地走进来。晓凡髙兴地告诉凌阿姨,她接到了凌阿姨隔壁病房的一个手术病人的照顾活路。
和晓凡一起呆了几天的二十三号病房的病人,想起她在时,病房的活跃气氛,都过来和她拉呱。
“你这是被需要的。”
“你这活路多啊,几乎没一天闲着。”
“口碑好咧,点着名要。”
晓凡被她们的热情洋溢包围着,有些恍惚,有些语无伦次:“嗯,主要是,护理,护你,护着你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