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影子。
与光同生,从远古而来。
不论是阳光,还是月光,有光的地方就有我。
尽管如此,关心我、在意我的人却寥寥无几。直到那个叫马克·李维的法国作家写了一本小说——《偷影子的人》,一些人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
充满好奇的人类肯定会问:《偷影子的人》主要讲了什么?
我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忧伤,为人类讲述一下这个让我倍感心酸的故事。
因为父亲离家出走和失恋的双重打击,小男孩去操场散心。他和伊凡闲聊时,我一如往常地窝在伊凡的脚下。一双灼热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我,我抬头,是那个小男孩。他的眼神很清澈、很真诚,我情不自禁地向他诉说了伊凡多年藏在心底的不安。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听到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向人倾诉,却是第一次被人聆听。
我很感谢这个小男孩,当我得知他经常被班上一个叫马格的大个子男孩欺负并为此感动痛苦时,决定帮助他。我让他和马格同时竞选班长,并且以梦的形式告诉他马格的经历和不安。如我所想,小男孩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马格的秘密,但他不再像以前那么痛苦了。学校锅炉房发生爆炸的那天,我央求小男孩去救还在工具间的伊凡,他义无反顾地走向火海。我活了千百年,阅人无数,还是头一次见小孩儿义无反顾去火海救与他没有任何血缘的大人。他跟着我去救伊凡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他一直都很信任我,于是我把伊凡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给他听。他救了伊凡的命,让他拥有了全新的人生。
时间是个狡猾的小偷,他毫不留情地偷走了小男孩的童年。
十八岁那年,小男孩离开了小城,去医学院读书。他在医院见习的时候认识了苏菲,救治了一个连权威专家都找不出病因的小患者。讲到这里,我不禁悲从中来。那些所谓的权威专家、医疗团队,他们只知道借助于一台又一台冰冷的机器、一组又一组繁琐的数字、一套又一套复杂的理论去研究小患者的病因,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去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从来没有一个人了解他发自内心的需求。只有那个还是见习医生的小男孩,他找到我,让我告诉他小患者的经历。我如实相告。小男孩确实也让连续十几天不吃不喝的小患者开始进食。但不幸的是,小患者最后因为并发症去世。小男孩为了调节苏菲的心情,带她逃离了医院,回到了家乡。时隔多年,我再一次与小男孩在他家阁楼上重逢。我想起了吕克——小男孩的童年好友。我告诉小男孩,他应该帮助吕克实现当医生的梦想,小男生照做了,吕克最终去了医学院读书,不过一年后便辍学了,原因是他发现自己更适合做面包师。
哦,对,说起吕克,我才想起了克蕾儿。哎,遗忘克蕾儿这件事足以看出我已经垂垂老矣。因为她在小男孩的心目中占据着独一无二的地位。
克蕾儿是小男孩在六年级暑假和他妈妈去滨海小镇度假时认识的一个聋哑女孩。虽然时间在逐渐偷走我的记忆,但我的眼神还是好的很呐!我看得出,小男孩很真诚地和克蕾儿相处,他喜欢她,并没有因为克蕾儿的缺陷取笑她或轻视她。我是老了,但我还是愿意为善良的克蕾儿拉下自己的脸,向小男孩求救,我求他驱走克蕾儿心中的不安。而他,做的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他不但驱走了克蕾儿的不安,还在无意间改变了克蕾儿的人生。这一点他自己并不知道。因为暑假结束后,他离开了滨海小镇,他没有兑现每年都会来滨海小镇的诺言。直到多年后,吕克把他带到这里。我化身为童年克蕾儿,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眼神依然清澈如昔。尽管他有一段时间忘记了那个叫克蕾儿的笑声如大提琴声般的聋哑女孩,但他又想起她了。这就够了,不吗?
对于一个活了千百年的影子来说,故事的结局并不重要。
趁我还算清醒,让我来问你们人类一个问题:小男孩为什么能三番五次地从别人那里“偷”走我?
莫非小男孩真的拥有超能力?
唉,你们人类真喜欢用所谓的“标准”去判断一个人拥有什么。
他并没有任何能力把我从别人那里“偷”到他身边。
也许结果出乎你们的意料,但事实就是如此。其实是伊凡、马格、苏菲、治疗小患者的医生、吕克,包括克蕾儿,他们给了我可趁之机,我才能接近小男孩。
如果伊凡不活在有关他母亲的回忆里,如果马格能将最初的那份善良坚持到底,如果苏菲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如果医院的权威专家能多用心了解小患者的经历,如果吕克能跟他父亲坦诚相待,如果克蕾儿能直面自己的不完美,我也就不会主动找小男孩帮忙,让这个可爱的孩子背上“偷”我的罪名了。
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像他们一样,要么隐藏自己的痛苦经历,活在虚构的美好里;要么不敢坚持自己的想法,选择与之对立的方式生活;要么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时刻处于胆战心惊中;要么自以为是,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要么避重就轻,抹杀自己的梦想。
克蕾儿啊!这个小女孩真是深得我的喜爱。尽管我是出于爱护她而向小男孩求救,但又聋又哑的她怎么能听到他对她说的话呢?我只是用尽全力把小男孩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到她的心里,而她则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选择了最真的方式与命运抗衡,最终冲破层层阻碍,学会了大提琴,考上了音乐学院。而最让我动容的是,她在学音乐的过程中,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生活就是这样,你只要敢于坚持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在任何困难面前不低头,那么它肯定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知道,你们对我的这番言论不屑一顾。
我不怪你们,谁让我是个越来越健忘的老糊涂蛋呢!
只是,我再也没有力气把你们每个人心中不敢说的那些话讲给小男孩听了,再也没有力气要求他像帮助伊凡、苏菲、小患者、吕克那样帮助你们驱走不安、实现梦想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终于明白,小男孩不是万能的,他是能让伊凡拥有全新的人生,是能让苏菲不因别人的评价而难过,是能让小患者开口进食,是能让吕克实现当医生的梦想,但他没有办法医治好每个人心底的缺口。
唯有你们自己,才是自己最好的听众,才是自己最好的医生,才是决定自己命运的人。
不知不觉,我从日出说到了日落。这对我来说,已经到极限了。
今晚不会有月亮,我要走了。
人类的世界诱惑太多,你们为名为利马不停蹄地奔波。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去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用最真的方式生活。
但我真的尽力了。
再见啦,我的人类小孩们!希望你们能获得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