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诺诺有些不舒服,请假2天在家休息。
第一天就是不停地重复睡觉--醒来喝水--继续睡觉这样一个循环,晚上也是早早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自己起来,吃了一些西瓜、喝蜂蜜水,刚好听到我在群里玩用方言读诗词,于是诺诺把唐诗、宋词、诗经等都搬出来,自己翻翻,又让妈妈读读。
很快就到了11点,我下楼买菜,诺诺在家画画。开门时,我问她:“你想吃什么?饭还是面?”诺诺立即回道:“我要吃面,就要番茄肉酱面!”
听到这里,我会心一笑。其实关于番茄面的做法,我已经copy了别人的很多版本,说实话,有些确实很美味。可是吃来吃去,诺诺就只认“唐氏番茄肉酱面”:把番茄用小刀轻轻地划个十字,然后放在开水里烫一下,去皮,再切成碎末,烧开油后把番茄末倒进锅里翻炒,加少量盐、酱油、白糖、水,然后放入肉末,在汁还未烧干时关火,淋在用开水煮好捞出来的面条上。
厨艺堪忧的妈妈,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终于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肉酱面。诺诺每次都很给力地大口吃完。并不是这碗面有多美味或特别,但它在诺诺心里,就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味道。
因为这是笨手笨脚的妈妈,第一次这么讲究地做一碗面时,留给孩子的记忆。它区别于在饭店里用钱买来的面条,也区别于妈妈以前随手追求方便和效率煮的面条。虽然简单,每一道工序却也需要细致、需要耐心等待。
我们所付出的,时间相比于金钱,往往更难得、更值得珍惜。
而孩子深谙其道。
2.
记起在一个成长小组里,某天不知道谁起头,突然就聊起了各自的妈妈。
其中一位群员说道,她想象中的妈妈,不一定厨艺有多精湛,但必须有一两样拿手的菜或者点心。孩子们每天放学或者下班回家,厨房里安安静静、用心制作食物的妈妈,就是孩子们的定海神针。
即使离家万里,一想起妈妈,就会想起这些曾经带来温暖的食物,一想起这些食物,也会想起心心念念的妈妈。
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纷纷发言,然后发现,大家对于理想妈妈的期望虽然各有不同,对于妈妈--厨房--妈妈经典菜式的向往,以及这样的图景带给大家的幸福感,却惊人的一致。
不需要有多好的厨艺,也不是非得餐餐下厨,妈妈才能给孩子这样的美好回忆。因为不是妈妈的厨艺、也不是食物的味道让人觉得幸福。而是妈妈制作食物时的用心,不急不躁,满怀耐心和爱意,为食物注入了不同的能量。
哪怕再简单的食材,再简陋的条件,妈妈制作时积极正向、淡定从容的心态,也会使得食物不同一般。
我和先生厨艺都极其一般,只能勉强入口而已。可是,我用鸡蛋炒胡萝卜或土豆丝,和白米饭,给诺诺言言拼成了个小姑娘的头像,用很漂亮的瓷盘盛着,再剪一点点紫菜做眼睛。简单的食材立即变得“高大上”了。
每次诺诺言言都非常欢快地吃个精光。那个小姑娘头像,已经深深地印刻进孩子的身体。有时候我和言言回家晚,诺诺就会自己拼个图案,给妹妹留着饭菜。
在简单繁琐的生活中,发现美、创造美,让平凡的日子开出一朵朵小小的花来,这本身就很吸引人。
一日三餐喂养的,不仅仅是孩子的身体,还有孩子的心理和精神,以及我们的关系。
3.
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我经常绕远路去等一个同学上学,有时候要等很久很久,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她妈妈做的红薯团子。
80年代的农村,虽然已经不愁温饱了,每餐也都能吃上白米饭了。可是有些人家,为了节省点稻谷(稻谷和大米是可以卖钱的),会在白米饭里放上一些红薯丝,或者把红薯蒸熟,碾碎,和点糯米粉或者米粉,搓成圆圆的团子,放在米饭里蒸着吃。
爸爸妈妈觉得白米饭更有营养,而且,他们吃过那么多苦,经过那么艰难的岁月,才终于能吃上白米饭了,自然舍不得给我们吃红薯饭。
红薯团子的味道并没有更进化,仍然和红薯一样。可是,小小的我,每次看见同学吃着却羡慕得不得了,不仅羡慕她可以有红薯团子吃,更羡慕她有一个能在繁忙的家务和一堆幼小的孩子之间,能够抽空慢慢把红薯做成团子的妈妈。
相比于蒸熟直接吃的红薯,红薯团子除了红薯的味道以外,更搓进去了妈妈对生活的接纳、喜爱以及希望。以至于我每次拿到那个来之不易的红薯团子,都恨不得一口吃掉又久久舍不得吃完,那里面也藏有小小的我对未来的期望。
就像很多小伙伴羡慕我有个会讲故事的妈妈一样,我也长久地羡慕着同学有个愿意花时间把红薯做成红薯团子给孩子吃的妈妈。
4.
小时候的这种羡慕,多多少少带着点“怨怪”。为什么,我的妈妈没有想到把红薯做成团子给我们吃呢?这并不需要多特殊的食材,也不需要多难的手艺。唯有需要不怕麻烦的耐心和时间。
逐渐长大,逐渐感知到,制作食物的态度里,藏着一个人对待生活、对待未来的态度。在大家的生活基础都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一个红薯团子显然比一根原始的蒸熟的红薯显得更精致更高级,也寄托了更多美好的希望。
于是,这个“怨怪”就发酵膨胀了。如果,妈妈也能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还有心情花时间给我们做红薯团子,我是不是就会更积极正向阳光开朗?
我在这种“怨怪”里发酵了很长时间。
有一次出游,吃饭的时候,店家极力推荐他们家的山坑螺,于是就点了一份。我一个人吃了大约三分之二,还不过瘾,于是又点了一份,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吃了。
同桌的你人都用牙签帮忙挑出来,只有我一口吸一个。大家问起诀窍来,我洋洋得意地逐一传授,说完,却愣住了。没有谁天生会吸螺肉,我为什么这么熟练?
小时候的画面逐渐显现:五六月份,稻田里阳光充裕、水量充足,稻杆逐渐浓密起来,杂草也开始长得比稻杆要高,一眼就能辨认。妈妈去稻田拔草时,就会从稻田里捡到一些田螺,拿回家用清水养两天,然后用炒来吃了。
沙坑螺的味道,虽然远不及记忆中田螺的味道,却也唤醒了我关于“妈妈--食物--田螺”的神经回路,那是爱的通路。
我几乎是眼含热泪吸完了最后一份山坑螺。在一吸一放中,我终于明白了,一个只能给孩子蒸红薯的妈妈,和一个精心把红薯做成团子的妈妈,她们对孩子的爱,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们,都给了她们以为的以及她们所能给孩子的,最好、最多的,她们再也没有更多更好的了。
5.
我也是个不善厨艺的妈妈,我无法像微信朋友圈一样每天给孩子一份营养又养眼的画一样的早餐,我甚至没有一个拿手的能上得了厅堂的大菜。
我清楚地知道,我对孩子的爱,一丁点也不比能做花样早餐的妈妈少。
同时,我也清楚地知道,胃和心、身体和心理,总是有看不见的通路互相联结的。
对于每一个孩子,都既能由胃抵达心,又能由心理抵达身体。为孩子用心做食物,这个行为本身就传递着食物之外的信息。
每一种特别制作的食物,都打上了特殊的印记,在时间的长河中持续释放食物的香味,温暖的,是整个长长久久的人生。
那是,爱的味道。
所以,诺诺能记得妈妈的番茄肉酱,爸爸的醋溜土豆丝,小姨的可乐鸡翅,外公的煎鸡蛋,姑妈煲的汤。
更何况,和孩子一起折腾食材,做出别具一格或者造型独特的食物,本身就是很好的亲子时光,是我们共同的陪伴。
所以,作为个人的我,绝对是“君子远庖厨”的。但是作为妈妈的我,却非常乐意和孩子一起为了一个吃过的点心,或者为了一个“看过一眼”的菜,凭着想象去折腾一上午,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也非常乐意为了有更好的“吃饭体验”,和孩子一起把米饭放进各种模具,摆出各种造型,哪怕折腾半个小时,制作大人两三口就可以吃完的量。
在这里,效率要退让,食量也要暂时消失,收拾整理任务也要放在一边,所有这些都无法构成亲子联结的拦路虎。
要知道,妈妈和孩子之间,一起亲手制作一样食物,食物的味道是最具穿透力的,也许会穿越时间和空间,抵达几十年以后千里万里之外的孩子,在某个思乡的佳节,在某个伤心颓丧的夜晚,直击心间,唤醒久被存封却一直都在的爱的力量。
6.
诺诺喜欢面食,做得多了,我也学会了馒头包子饺子面条等各类简单的面食制作,尤其是不需要发面的饺子。
过年前,为了看雪,爸爸带着诺诺言言提前回了老家,正是家里最冷的时候。两个孩子轮流生病,不吃不喝不起床,进入冬眠模式保存生命力。
我收拾好赶回家,诺诺终于起床,却只想吃妈妈做的玉米胡萝卜饺子。
于是到处找食材,准备用具,包起了饺子。包得太多,全家人连吃了两餐。在那个天寒地冻的时候,尽管不太习惯吃饺子,爸爸妈妈无疑也松了口气。
后来去爷爷奶奶家,一大家子人,做饭是个天大的事儿。不会炒菜的我,也提出包饺子。兄弟姐妹全都动员起来,一个下午包了几百个,除了当餐吃,剩下的全部放冰箱冷冻起来,早餐、孩子的食物总算解决了。
爷爷看到奶奶不需要辛苦做那么多菜,不停地说:“这个饺子包得好!”
我们这一代,从小在父母的爱护下,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读书、工作、个人发展上,很多都没有去练习厨艺,还需要年老的父母来照顾一日三餐(默默流汗中)。
然而父母日渐老去,习惯操持的一日三餐也逐渐成了他们难以承受的重担。“老小孩老小孩”,变老就如同变小,不仅仅是身体动作能力上,也指心理联结和依靠方面。我们老去的父母,就慢慢变成了我们“小小的孩子”,需要我们的照顾,需要我们的帮助。
老人也是,胃连着心。
能够抵达孩子的爱,也同样能够抵达父母。
那些我们用心制作的食物,一样也具有穿越父母年老岁月的力量,会成为温暖父母余生的光源。
但愿我们,都能成为孩子的“妈妈的味道”,也能成为妈妈的“妈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