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杀人事件

村东口老刘头家的婆娘吴美丽死了!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整个村子。

这是四川省绵阳市下辖的一个小山村,四面环山,沿河而建,封闭、落后。村里每天的新闻最多就是东家的母鸡跑到西家下了几个蛋,村西头的寡妇半夜又被谁翻了墙头。死人这种事可算是天大的新闻了,更何况,吴美丽可是被人杀死的!谋杀案!村子里几百年就没有发生过。

一时间,老刘头家门口就挤满了人。男人们荷着锄头拖着犁,女人们嗑着瓜子嚼舌根,还有的抱着刚满月的娃娃就来了,娃娃饿了,“哇哇”一哭,女人直接衣服一撩,露出半拉雪白的乳房就开始喂奶。旁边的老少爷们有的识相的背过脸去,更多的,假装不在意的说着话,眼睛却滴溜溜的往那白花花的肉球上瞄,喉结一上一下吞咽着口水。

警察进去的时候老刘头正在客厅里坐着。吴美丽趴在地上,穿着崭新的花褂子,一双手白白胖胖,看来在家并未做过什么农活。额前一道狰狞的伤口,碎发混着血渍结成条,无力的耷拉在头上,和主人一样没有丝毫生命力。

老刘头“啪嗒啪嗒”抽着烟,皱纹里刻满沧桑,看起来竟比吴美丽大了20有余。他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褂子,一双解放鞋洗的接近白色,鞋头破了两个窟窿,大拇指就那么大咧咧的支棱在外面。警察进来,他好似没有看见一般,只是盯着地面直发呆,吐出一缕又一缕的青烟。

村长点头哈腰的在警察面前引路。他们自建村以来就治安良好,连偷窃都少有,这次居然闹出了人命官司,还惊动了县局的领导,村长一路都是胆战心惊。一进房门,看见老刘头又是这幅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噌”的一下窜到老刘头面前,指着他破口大骂:“老刘头!我日你仙人板板!平日里看你老实巴交的,居然敢杀人!你你你......”

警察刚要上前劝阻,事情没弄清楚,杀人的罪名可不能乱扣。里屋的帘子被人一把撩开,一道人影闪过,挡在老刘头前面:“人是我杀的,和我老汉儿么的关系。”

老刘头手里的烟一抖,“建东......”那嗓子嘶哑的就像一张旧砂纸,听的人心里闷闷的难受。

警察这才看清,出来的是个半大的孩子,身高约175左右,身子看起来挺结实,皮肤黝黑并且粗糙,眼神清澈,面上稚气未脱。

那孩子“噗通”一声冲老刘头跪下了:“老汉儿,我以后不能帮到你,你自己多保重身体,娃儿对不起你。”说着“咚咚咚”冲老刘头嗑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对警察说:“带我走吧。”

看到有人自首,村长乐的合不拢嘴:“破咯,破咯案就好噻。”

警察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捂住嘴。

两名警察一左一右驾着刘建东出了门,上车向县局开去。剩下的警察继续进行现场勘查和询访。

这次负责吴美丽被杀案的是在县局刑事科工作了八年的孙鹏飞。他1983年生人,在部队呆了几年之后就转业到了县局,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平日里工作认真,嫉恶如仇。

他押着刘建东到了县局,就直奔审讯室。

“你叫什么名字?”

“刘建东。”

“多大了?”

“10月份就满16咯。”

未成年?孙鹏飞抬起头来看了刘建东一眼。

“和被害人的关系。”

“她是我老汉儿的婆娘。”

“不是你妈妈?”

“不是。我妈妈早死咯。她是我老汉儿后来娶滴。”

“平时和她关系好吗?”

“不好。小时候她就总打我。”

“你怎么杀死被害人的?”

“我用陶罐砸了她的头。她就死咯。”

“为什么要杀她?”

“我,我不想杀她的。我本来在外面打工。她打电话到我,说我老汉儿生了重病,让我带着钱回家送老汉儿去县里的医院。我借了一些钱,回到家里,才发现她是骗我的。就是想要钱。我就和她吵起来了。我老汉儿上来劝,她劈头给了老汉儿一嘴巴,我气不过,抓起旁边的罐子就砸在她头上。就一下,我发誓我只砸了一下,她就倒在地上不动咯。”

“时间?”

“啥子?”

“你砸她的时候大概是几点钟?”

“我,我不太记得咯。哦,我老汉儿好像当时在看一个法律节目,嗯,应该是7点半左右。”

“她死了以后你们做了什么?”

“啥都么做。我吓惨了,一直问老汉儿啷个办。老汉儿就坐在旁边抽烟,抽了一晚上,快天亮的时候让我去里屋坐一哈,然后他进来告诉我说他报了警,让我自首。”

“你不怕吗?”

“怕,当然怕。我老汉儿说,我是未成年人,主动自首,能宽大些噻。”

“你爸懂的倒是挺多。”

“我老汉儿最喜欢看法制节目。什么《今日说法》《法律讲堂》,他每天都要看滴。”

“行。你先在这待着吧。”孙鹏飞抄起记录本,就出了审讯室。现在情况很简单,15岁,非完全行为能力人,对事情后果预判不足,最多是过失杀人。再加上未年满16周岁,进少管所关个几年就能出来。但是孙鹏飞总是觉得,这案子应该没有那么简单。这只是一种直觉,孙鹏飞决定要追查到底。

孙鹏飞直接去了法医科。得出的结论和刘建东的供词没有什么出入。吴美丽,死亡事件大约在晚上19:00-20:00左右,致命伤在额头,判断为钝器敲击造成。身上没有其他伤口,一击毙命。

从法医科出来,孙鹏飞拐弯去了物证科。负责痕迹检验的昭子正在对命案现场带来的陶罐做技术检验。孙鹏飞坐在一旁安静的等着。突然,他发现昭子眉头一皱,“啧”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吗?”孙鹏飞问。

“这个应该是他们家用来盛水的罐子。平时倒水应该是抱着罐子中部,所以这一块的指纹非常杂乱,我在罐子中部偏上和偏下的位置分别提取到了刘爱国(老刘头)、吴美丽和刘建东的指纹。但是,我在罐子口上,只提取到了刘爱国的指纹。”

“什么?”孙鹏飞“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在激情犯罪的情况下,罪犯一般都是单手持物,那么,如果要使用罐子砸向被害人,只能是抓住罐口。

昭子举起罐子向孙鹏飞继续说明:“你看,在接近罐子底部的罐体上,有吴美丽的血迹,如果是双手抱住罐子,那么依据罪犯和死者的身高差来看,敲击面应该是罐子底部。而且,将死者一击毙命,说明用了很大的力气,以双手抱住罐子的方式,在那种用力过猛的情况下,罐子一般会脱手而出,从1米多的高度落地,罐子应该会破碎,至少,会有很明显的裂痕。但是这个罐子只在底部有一些磕碰,说明是击打完死者之后,罪犯将手垂在身侧时松手,罐子才落地的。”

孙鹏飞紧缩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大跨步离开了物证科。

孙鹏飞“嘭”的一声推开关押刘建东的房间,刘建东正靠墙坐着,还没来得及反应,孙鹏飞就来到他面前,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问到:“你是怎么砸死她的?”

“啥,啥子?”刘建东被他吓到了,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我问你,是怎么砸死吴美丽的。”

“用,用罐子啊。”

“单手还是双手拿的?”孙鹏飞咬着牙齿,怒气冲冲。

“一只手。哦不,两只手。我,我记不得咯。”刘建东毕竟还是个孩子,刚失手杀了人,脑子里本来就一片混乱,现在被孙鹏飞这么一吓,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孙鹏飞把手一松。气势汹汹的离开了。虽然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的确定,但是孙鹏飞觉得真相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他得去会会那个老刘头。

当他再次来到老刘头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6点多了。老刘头正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不远处的地上还画着白线,描出了吴美丽最后在这个家里存在的姿势。

孙鹏飞进了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抑制住自己打人的冲动,他拖了把小木凳在老刘头身边坐下,冷笑着说:“老婆死了,儿子被抓了,你还有心情在这看电视?”

老刘头看都没看他一眼:“日子么,总得过滴。我婆娘死咯,是她的命。该当有这么一劫。建东么,也是他的命。他杀了人,要怎么处理都得交给政府。我也救不了他。”

“你这么淡定是因为你知道他还未成年,最多进少管所劳教几年就能出来吧?”

老刘头本来打算送进嘴里的烟枪停在了半路,他眼神闪了闪,说:“我哪里懂得这些。”

孙鹏飞说:“电视节目看的不少。国家的普法教育很到位嘛。”

老刘头讪讪一笑:“都是看得玩滴。”

孙鹏飞起身离开了刘家,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虎毒尚且不食子,今天我孙鹏飞还真是大开眼界。”

老刘头依旧坐在椅子上抽着烟,右手大拇指一下一下磨搓着烟杆,电视屏幕发出灰暗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许久,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

孙鹏飞几乎跑遍了整个村子,想问一些命案当晚发生的事情,可惜的是,初春天黑的早,村里的人都是很早就回屋了,再加上老刘头家就住在村口上,刘建东回家不经过村里,所以村里压根没有人知道刘建东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哎,对咯,刘老锅就住在老刘头家旁边,你去问问噻。”一个村妇说道。

刘老锅是老刘头的哥哥刘爱民,村东口就他们两家屋子靠的近。

这时候,刘老锅正在地里干活。孙鹏飞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了他。他看起来比老刘头还显得年轻些,不过有些驼背,或许这就是他名字的由来。孙鹏飞到的时候,刘老锅正坐在田埂边上休息,他从竹筐里拿出一个陶碗,“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水,然后擦了擦嘴,望着田地发呆。

“你好,我是县局的孙鹏飞,想找你了解些情况。”孙鹏飞上前,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是为了吴美丽的事来的吧。哎,建东那孩子命苦啊。”刘老锅叹了口气,然后从竹筐里翻出包瓦罐的布,铺在田埂上,请孙鹏飞坐下。“建东的妈妈在他两岁的时候就生病走咯。剩下他们俩父子。后来,爱国讨了吴美丽做婆娘。谁知道那个女人好吃懒做,脾气又坏。整天就知道打牌、窜门,有时候打牌输咯,就打建东出气。爱国太傻咯,由得她欺负。我劝过他好多次,也么得用。后来建东辍学出去打工,寄回来的生活费也都被她花咯。”

“这么说,刘爱国跟她感情应该很差?”

“爱国哪里跟她有么子感情,凑合过日子罢咯。”

“前天晚上你有听到他们家有什么动静吗?比如说,吵架的声音?”

“么得。我婆娘每天晚上都看电视,声音开的啷么大,一般都听不到啥子声音。”

“那你知不知道建东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那天晚上出门打水,刚好碰到建东回来。刚打了个招呼,建东叫了声大伯就急冲冲往家里去咯。也不晓得啷个那么着急。”

孙鹏飞心中一动,“那,你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吗?”

“我婆娘好像正在看电视剧,应该是,8点钟。”

“8点?!你确定吗?”

“么的错。每晚8点开始滴。她天天都看。我出门前看了一眼,刚开始。”

“谢谢您的配合。”孙鹏飞激动的站起来,很快的离开了。

他当即赶回县局,将所有的证词和检验报告做了整理。上报给上级。

当天,老刘头被逮捕归案。县局以故意杀人罪和伪造证据罪对他提起公诉。

刘建东因未满16周岁,且一心为父,其情可悯,被无罪释放。

当年5月7日,法院宣布刘爱国故意杀人罪和伪造证据罪成立,数罪并罚,处以死刑,七日后执行。


5月14日,在四川省绵阳市下辖的小山村村东口的屋子里,一个半大的孩子被绑在椅子上,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大伯,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我出去!我老汉儿没有杀人,是我杀滴!是我!求求你,放我出去!”

刘老锅坐在门槛上,拿着一根树枝敲了敲鞋底的泥土:“你老汉儿为了么子你不晓得噻?你晓不晓得,背上个杀人的罪名,你一辈子就毁咯。”

“毁咯就毁咯!总好过让我老汉儿去死!大伯,我求求你,放我出去!”

“瓜娃子。”刘老锅背着手站在门口,5月的太阳已经很大了,照在人身上热辣辣的疼,“你老汉儿说,他对不起你。这一次,就让他真正当回爹。”


时间回到案发当晚。

老刘头靠在椅子上想了一晚上。他明白,刘建东不过是个孩子,过失杀人加上主动自首,他不会被判的太重。但是真正致命的,是这个杀人的罪名他将要背负一辈子。这可能成为他一生都摆脱不了的阴影。

终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先是把建东哄到里屋去休息。然后悄悄的把瓦罐口建东的指纹擦掉,再留上了自己的指纹。

接着,他趁夜敲响了隔壁大哥家的门......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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