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云淡,岁月安好。>
余晖洒满整个北海道,天边的火烧云与地平线融为一体,富有活力的颜色在这样一个蓝色的岛上,好像恋人温暖的拥抱抚慰冰冷孤独的心。
可略微新鲜清冷的空气,又使人打颤。
随处可见缤纷的花朵,多数叫不上名字。真不愧被誉为东方的普罗旺斯,虽然正是寒冬,毕竟看不到薰衣草,但这色彩斑斓早已让人震撼。
千反田拉着行李,站在北滨车站的接待室里,从站内就可以眺望到鄂霍次克海,阵阵海风,有些刺骨。地方虽小,却到处贴满了游客的留言条和卡片。
黄昏时分气温渐渐冷却。粉嫩的双唇也因干燥有些起皮,看着嘴里呼出的一团团白雾,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地方。
当时的一时冲动现在也来不及挽回了。任性也好,固执也罢。终究一切都结束了。
她拉紧围巾,快步走进人群,赶着最后一趟班车前往阿寒湖。
北海道果真是不落日啊,看着窗外一节节放过的风景,温暖的巴士内和外面隔成两个世界。
千反田一向以为京都不落日,人们无时无刻不处于癫狂状态,夜晚的城市才最有魅力,就连她自己的同学在压抑了一天的学习后晚上都会去酒吧,直到玩闹到凌晨才算完,酒精更能使人麻痹,她曾无数次看到在那样的一个城市里年轻人的无奈与迷茫,包括她自己。
如今到了这个小地方,美丽出乎她的意料。真的不会落日,太阳垂垂悠悠的吊在地面上。
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会逃避现实的人,她只是想将这次旅行作为毕业前的礼物。一个人。
朦朦胧胧之间,千反田感觉车好像停了,是到了吗……
起身揉揉眼睛,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随行的一对情侣也和她一起下了车。一定是在热恋中,男人亲密的搂着他身旁娇小的女人,说说笑笑地从千反田旁边走过去。
哼......至于么。
她有些眼红的在心底腹诽。虽说这样在背后说人家不太好,但她实在忍不住,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之风,毕竟刚刚和男朋友吵完架,搞不好要分手呢。
“鹤雅别庄”千反田轻轻念着面前的牌子,看来就是这里了。
拉着行李走进好不容易才订上的旅馆。古香古色的装修风格,传统榻榻米和木质家具,让她不禁赞叹一下老板的审美。
“您好,小姐,这里是鹤雅别庄,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前台的接待员穿着素色的和服,柔美舒缓的女声让千反田不禁回报一笑。
“您好,我是千反田爱瑠,订了森之座,麻烦查看一下。”
“好的,您稍等。”
“咦,”看着面前突然欲言又止的接待员,一贯微笑平静的脸上出现疑惑。
千反田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千反田小姐,您这间房今天下午已经有一位叫折木的先生住进去了。他麻烦我告诉您,等您来的时候就直接带您进去,房费也是折木先生提前预付的。”
千反田彻底傻眼了。
折木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而且......而且为什么会比自己早到。
突如其来的事实让她有些招架不住,明明自从两个人上次在咖啡店里不欢而散就再没联系过,说是自尊心作祟罢了,谁都没有先踏出第一步,就这样僵持着一个多月没有见面。
可...可如今,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多说无益,接待员已经从前台走出来准备给千反田带路。
怎么办,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真的要见折木吗?
她的心里像沸腾了的开水,咕咚咕咚。但也容不得细想,接待员这时已经开口了:
“千反田小姐,我带您去吧。”
鬼使神差地随着她走进去,等千反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房间门口了。抬头旁边墙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森之座。
“千反田小姐,已经到了,您如果有什么吩咐就打房间里的电话,我先走了。希望您好好享受,”
接待员说这话时,千反田才注意到她有些暗示的眼神和嘴角暧昧的笑容。
“折木先生长得很帅哦。”她从千反田旁边转身走过,悄悄说了句。
嗡的一声大脑硬生生炸开。
一片空白。
浑身的血液逆流全部汹涌到脸颊上,千反田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紧张和尴尬过,平时活泼清亮的紫色眼睛此时也睁得大大的。
接待员言语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无非就是你侬我侬的小情侣一起出来旅行。
她看着面前的这扇门,门背后是和她认识五年,相恋两年的男人。
可如今她的手握在门把手上,却觉得有千斤重压迫着她无法开门。
深呼一口气,算了,千反田心想,明明是他大老远跑来找我,要紧张尴尬的,也应该是他。
释然的想着,她慢慢把门打开。
玄关处黑着灯,凭直觉她认为这间房应该很大,毕竟那么多钱。
十张榻榻米的和室,高级真皮沙发,双人的空气针织床垫。再往前走,双开的玻璃门,里面是一个超大的碗形陶瓷浴缸。最让千反田惊讶的是整个房间有一面墙都是落地窗,眼前就是阿寒湖。
折木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面朝着窗户,望着夜晚沉静的阿寒湖。
“折木......君?”千反田试探性的开口问了一句。
面前的男人起身,
“啊......千反田,你来了。”沉稳中透着点他特有的懒散。
千反田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有泪水要夺眶而出,吸吸鼻子。久违的声音让她心悸,无论两人之前闹得有多么不愉快,她心里始终放不下他。
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柔软的棕发,一如既往的打着卷,绿色的瞳孔直直的望着千反田。
猛然间想起刚才接待员说过的话“折木先生长得很帅哦”,她脸上又是一红。其实千反田一直认为折木长得很耐看,只不过他平时懒散的作风和总是无精打采的眼神让人看了实在很泄气,便没怎么注意他的五官。
曾经摩耶花还说过,“要不是折木你长这么一张脸还看得过去的话,这么差劲的性格谁会和你交往啊!”说起来,千反田见过折木的姐姐,真是个大美人。
看着面前人儿的脸红扑扑的,自己平时最招架不住的那双紫色大眼此时也闪躲着,折木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也很紧张,只不过不像千反田那么外露。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从京都赶过来的路上自己就一直在想见了千反田后该说什么。如此耗能的事,这辈子做一次就好。
折木清清嗓,“咳,千反田你应该是下了车之后直接到这里的吧,奔波了那么久先坐下来喝口水吧。”
风尘仆仆的小脸夹杂着疲惫,黑色的发丝披在肩上,千反田什么都没说坐了下来。
看来果真是很累了,都没好奇自己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儿并一路找过来的,折木在心底默默想着。
他泡好茶,放在茶几上,坐在了千反田对面。
上下打量着她,千反田刚才穿着的暗红大衣搭在沙发背上,里面是白色毛衣和直筒牛仔裙。樱桃小嘴一口一口的抿着手中的热茶,折木盯着她的脸看,竟忘了自己准备了许久的话。
千反田看折木一脸专注的表情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唤他,
“折木君?”
美妙清丽的嗓音把折木突然拉回现实。
真是该死,明明都这个时候了,自己在想些什么啊,折木暗骂自己的不镇定。
“那个...千反田,”
呼...折木在心底默默打气,
“对不起!千反田,都是我不好。”
千反田定神不瞬的望着他,折木突然发现她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泪流满面。
他也有些慌了手脚,赶忙上前给她拿纸巾。他想到了千反田会很惊讶,但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
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千反田,折木的心也微微放松。轻拍着她的后背,知道她这么多天压抑的情感终于释放出来。
千反田突然抓住他的手,还带着泪珠的眼睛看着折木,
“折木君,你确定吗?”呜咽的嗓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坚强和固执。
“我已经想好了,反正自己在哪里也没所谓,我一向不太在意这些,只要工作没那么麻烦。神山虽小,但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停顿了一下,
“我本来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平平淡淡没什么不好。”
千反田望着他深绿色的瞳孔,看到了自己满脸泪痕的影子,才意识到好像有些情绪激动。
“你不后悔吗?”
折木坚定的看着她说,“不后悔。”
整个事情要追溯到一个多月前千反田接到的一个电话。
“喂,父亲,我是爱瑠。”
“爱瑠啊,你.......在京都那边生活的还可以吗?”
“嗯,我挺好的,同学也很多,怎么了,父亲?”
千反田有些疑惑的反问。按理说每次会给自己打电话的都是母亲,而且听父亲的声音有些沉重,内心不禁有些不安。
略显疲惫沧桑的声音,
“爱瑠……你母亲住院了,医生说情况不乐观……”
千反田第二天就给已经录用她的公司写了辞职信。连夜赶回了深山。
等三天过后再回到京都,才从摩耶花和里志那里听说折木向他实习的公司申请平调,想要回在神山的分公司。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千反田惊讶与错愕,并没有对折木的行为感到温暖,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愤怒和不平。
没有仔细想他是如何知道母亲的事,她相信一定是折木靠什么线索推理出来的,再加上自己的不辞而别,他那么敏锐,一定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千反田不想让折木为了自己什么都不顾,也不想让他放弃什么,即便真要取舍,她仍旧希望他可以和她商量。
自己辞去工作是无可奈何之举,母亲卧病在床,情况不容乐观。等她回到家后她才发现以往雷厉风行的父亲也顿时苍老了十几岁,头发全白了。家中还有许多家业要管理,即便有亲朋好友的关照,父亲一个人毕竟分身乏术无法支撑所有。
如果自己继续在京都工作,难免要三天两头跑回神山,分神耗力不说,刚刚工作的新人怎么能如此不敬业,哪怕不主动辞职也迟早会被辞退。
无论是几年前被告知不用继承家业也好,还是如今母亲生病家中需要有人主事也罢,千反田觉得老天真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于是这就有了一个月前两人在咖啡馆里的争执,或者说是不和。但谁也没有真正吵架。
她知道折木一切都是为了她,可她无法接受这种体贴和关怀,就算是她的任性吧,她不希望所有人都不询问她的意见就擅自做决定,几年前那次和现在这两难的局面都是如此。
折木事后也发觉自己有些冲动,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来找她。
他只是想让千反田安心,不要让她觉得亏欠自己什么,毕竟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但如今总算摆平了,低头看着面前的千反田慢慢平复了心情,折木在心底想自己这次不辞辛劳的前来真是正确。
“折木君,谢谢你。”
“嘛,大小姐,没办法啊。”折木轻松玩笑般的语气让她也轻笑出声。
困扰两人多天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恢复平静的房间,折木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大概是心里的放松,身体上也慢慢有感觉。
他有些脸红的把头歪到一边,不敢看千反田。
“折木君也没吃饭吗?要不咱们出去到外面找一家饭馆。”千反田体贴的看着他,反握住他的手。
折木从下午到这里,就一直在思考和千反田的见面,中午在新干线上买了块面包,下了车也直奔宾馆,一直等到快8点她才来。
“嗯,确实很饿啊,那走吧。”
折木起身走进卧室,从衣架上拿下他的风衣,系上围巾,看见千反田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玄关处等着他。
两人一起走进旅馆大堂时,刚才那个热心的接待员不停地跟他们打招呼,
“折木先生,千反田小姐,您们好,这么晚了要出去吗?”
“嗯,是的,因为很晚才到这儿,还没有吃饭呢。”千反田友好的答道。
“这样啊,那两位想要叫客房服务吗?可以单独加餐的。”
“不用了谢谢,我们想出去转转。”
“好吧,折木先生,夜晚的阿寒湖更别有一番风味哦,如果两位想用餐可以到小镇上的居酒屋。那里二十四小时营业。”
“谢谢你了。”
“不客气,两位慢走。”
接待员一直弯着腰直到二人从大门出去,抬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感叹:年轻真是好啊,恋爱中的男女果然不一样。
什么时候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呢?她哼着歌,慢慢悠悠转身回到前台。
将近九点,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关门了,本就人烟稀少的小镇,此时更是僻静的不得了。
两人慢慢走在马路的一侧。感受这久违的平静。以前在京都可没有这么悠闲的时光。
不管怎么说,寒冬的夜晚还是很冷,
这里又是位于日本的最北部,连续三天的大雪到今日才稍有停歇。
千反田打了个寒战,双手抱臂。粉嫩的双唇不停地吐出白雾。
折木看着旁边的人微微打颤,突然伸手抱住了她,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彼此。
千反田红了下脸却也没挣扎。
她没想到平时不怎么习惯亲密接触的折木会搂住她。
折木一向很冷淡,对谁都是如此。
福部同学在他们刚交往时还说过:
“幸亏奉太郎向千反田同学告白了,否则摩耶花都要怀疑咱俩有一腿。”
虽然事后折木狠狠地踢了福部同学一脚,但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当时所有的古典部成员,除了折木,都很好奇他的性取向。
所以即使当时对他有好感,但千反田也不禁暗自苦恼:如果折木同学真的喜欢男生该怎么办呢?
不能怪他们八卦,只是高中认识他以来,一直到大学,从来没有哪个不认识的同年级女生主动找他聊天,折木对恋爱这种事感觉也兴致缺缺。
如果要调查身边的同学,她们一定会形容他:即使脸长得不错,但性格什么的实在不敢恭维。
折木看着自己怀里表情变幻的小女人,眉头一阵紧锁,是她太容易天马行空呢,还是自己很容易被想入非非啊……
如果折木要是有读心术,知道此时千反田在想些什么,他一定会恨死自己的好友里志,当年那多嘴的一句话!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居酒屋,街上很冷清,里面却聚集着许多人。嘈嘈杂杂的说话声传到耳中。
折木和千反田一同走进去。
“哟~两位好,快进来。
阿武,阿武,你这小子干嘛呢?快去给两位倒水,您们先找个地方坐。稍等昂。”
居酒屋里的老板热情的招待,一进门的高亢嗓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还是千反田最先反应过来,礼貌一笑“麻烦您了。”
折木微微偏头打量着这间不大,甚至有些迷你的居酒屋,比起京都的大型酒店里面有着不同的隔间,这里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泛黄褪色的墙壁上贴满了从上个世纪以来这家店经历的重大事件。
看来是家族式继承呢……折木默默地想着,面前的相框里溢满了回忆与历史。
“这位先生,很厉害吧。我是从曾曾曾祖父那里继承的这家店。”
折木转头看着自己身后中年男子,或者该叫大叔了,年龄应该比自己的父亲还大,一脸骄傲满足的神情。
“嗯,确实,看来是从幕府时期就营业了。真是了不起呢。”折木平稳的声线中听不出起伏。
他跟着千反田坐在角落里的高角桌上,不再理会那个热情的老板。
“哇...真是个精致的小店呢。”千反田有些激动的说着。紫色的大眼环视整个店,靠近厨房的位置,有个用木板搭起来的台子,看来还有人表演啊……
折木看着她若有所思地想,如果自己的基础温度维持在25度,那么千反田的就要沸腾了吧。明亮的小脸像一朵向日葵一样,自己跟她比起来差远了。
这时有个扭扭捏捏的男人,应该叫男孩,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不安的眼睛总是往他们这桌瞟,折木早就注意到他了,就不知道他有什么疑问。
突然那个有些瘦弱的男孩像是鼓足勇气般径直朝他们走去。
“您...您好,请问你们需要点什么。”略微压制的颤抖声线。
咦,看来是服务员啊,这就是刚才那个老板叫的阿武了吧,这么小,是在这里打工吗……
“折木君,你想吃什么?我听说这边的海胆盖饭很有名的。要尝尝吗?”
“算了吧,海胆什么的我吃不惯。来份拉面好了。”
“那就麻烦你给我来一份海胆盖饭。谢谢。”千反田礼貌的一笑,看着那个年轻的男孩。
他的脸涨得更红了,嘴里结结巴巴说着“好的好的”举了一躬,有些狼狈的匆忙转身走了。
折木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千反田,叹了口气,唉......那男生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大姐姐对他微笑吧……
居酒屋里男性偏多,都在喝酒闲聊,相比之下他们这桌要显得冷清些。
“折木君,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
折木抬头看了她一眼。
“嗯,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来北海道呢?”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小口。
“我看到了你在尾道老师那里写的请假条。虽然没有具体说明要去哪里,但我记得你去年修学旅行时说过如果有机会毕业一定要来北海道,再加上你心情不好都是因为家里的事,自然是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所以肯定不会回神山。”
千反田深紫的瞳孔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茶杯,他觉得她的眼神好像要穿透了一样。
稍稍有些不自然,折木轻咳了一下,补充了一句,
“就是这样。”
千反田突然释然般的笑了一声,
“看来我的什么事都瞒不过折木君呢。”
“没有,只是碰巧而已。”
他又怎么会告诉千反田自己为了找她
不辞辛劳的问遍了所有和她熟识的同学,幸亏是里志和伊原及时赶到让他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千反田到底会去哪儿。
理智稍稍回笼,他才想起所有要外出的学生都需要找尾道老师,也就是他们的辅导员,写假条,批准后才可离开。
就在两人闲聊的空档儿,那个叫阿武的男生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您好,这是您要的海胆盖饭和味增拉面。”
“谢谢。”
热气腾腾的拉面有些迷住了双眼,一阵阵的香气直勾着折木空荡荡的胃。
千反田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看着眼前有名的海胆盖饭,也忍不住想要先一吃为快。
“我开动了。”
即使已经很饿了,千反田还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良好作风,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吃着。
折木飞快地吃完面前的拉面后,就静静的看着她。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平和的时候。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折木君,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点儿别的?”千反田略带关心的语气询问。
“不用了,没事,我吃饱了。”
折木结完账,走的时候那个老板还是元气满满地大喊:“欢迎两位下次再来!”
已是夜里10点多。
确实很冷啊……
两人快步走回宾馆,这时也没有心情再聊天了,寒气好像从鼻孔里窜满全身。哆哆嗦嗦紧挨着彼此。进入宾馆大门那个前台小姐依旧在那里很礼貌的冲他们微笑。
微微点头后,上了电梯,来到二楼。
折木拿出房卡打开门,侧身让千反田先进去。
暖黄色的灯光印在墙壁上,让人感觉不那么冷了。
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转身瞥了一眼那个双人大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真是的......自己刚来的时候因为太着急见到千反田,也没有细想就直接开了一间房。
现在这要怎么睡啊。
折木虽自知自己是一个比较冷淡的人,但也不代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就真的没反应。
偷偷歪头看了一眼在客厅的千反田,好像很自然的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手里的遥控器。
算了,还是自己将就将就睡沙发吧,估计她也一时接受不了进展这么快。
如是想着,折木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走出卧室坐到千反田身旁。
真不愧是方圆五百里以内最豪华的宾馆,从外观看并不突出,装修也很简洁,但里面的硬件设施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眼下坐着的真皮沙发也舒服的要命。千反田坐在旁边已经换好了睡衣,鹅黄色的上衣和长裤,折木好像觉得她要融进这个空间了一样。披散的头发被随便挽了个髻,露出的纤细脖颈用他那双大手好像一掐就断。
起伏的胸前用棉质睡衣撑起,隐隐约约看到两点凸起。折木把头扭向电视,看着面前变换的场景,微微正一正身形。
女主角在片尾处用一脸悲伤与绝望表情看着男主角,他无情的转身走进人群中,留下女主角一个人。
唉,又是这种恋爱颓废系电影。折木偏头看千反田,没想到她看的这么入神。
“折木君,”
还在等着下文的折木,这时却听不到声音了,
“怎么了?”
“你以前...有喜欢过别的女生吗?”
他轻轻一挑眉,有些被千反田惊到,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怎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折木试探性的看向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能让自己的女友满意。
“没什么,折木君不要想多了,我只是好奇。”眨眨紫色的大眼睛,折木这时好像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嗯...你知道的,我们从高中就认识了。”
确实,千反田在心底默默想着。折木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她不知道,倒是她无意中知道了有人喜欢折木。
千反田的双手紧紧抱着双腿,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蜷缩在沙发上。
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向旁边倒去,折木倏地下意识认为她要摔下去了,刚想伸手扶住,千反田却轻呼一口气斜卧在沙发上。
昏暗的灯光洒在她脸上,黑色的发丝有几缕挡住了她的眼睛。一半黑暗一般明亮,让折木看不清她的表情。
半晌,千反田突然开口,“鸟羽麻美,折木君应该知道她吧。”
折木呼了一口气,果然是她....
不得不说,他是没打算把有关鸟羽和自己还有毕业作品这一三角形的事告诉她的,毕竟要解释太麻烦了。而且事过多年,自从毕业后就再没和鸟羽说过话,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只是....千反田是怎么知道的?通过自己是不可能的了。他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里志应该不会这么嘴碎,难道是伊原?折木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伊原满脸凝重地向自己询问有关毕业作品的事,实在太尴尬了。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啊,虽说折木知道自己不怎么被伊原待见,但至少她肯定会顾忌到千反田的心情,这么多事的事是不会做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千反田自己发现了这件事。
至于是她无意中了解到,还是有关鸟羽,通过她...到底是哪种情况现在还不得而知。
短短几秒钟折木思考了多种可能,决定还是把这个麻烦的问题抛给千反田。
“嗯...好久远的名字啊,鸟羽......是我的初中同学。”
有点出乎折木预料,千反田突然轻笑起来。好像还有些开心......
“没想到折木君也会做这样的事啊,无意中因为自己懒惰而帮助了一位女同学。”
至此,折木已知道千反田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内容。
“哼...哼...”他尴尬地笑两声。
“千反田...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没什么啊,”千反田耸耸肩,伸了个懒腰,
“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折木看出她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就赶紧附和她,“是呢,已经很晚了。”心中不由得松一口气。
目前的问题是.......折木看着眼前的双人针织气垫床,要怎么睡啊……
千反田这时也反应过来当下有些两难的局面。双颊微微泛红。她偷偷瞥一眼折木,发现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咳....千反田,今天我先睡沙发吧,你睡床上,明天我再去开一间房。”
千反田有些犹豫,可又脸红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扭头看一下两人刚刚坐过沙发。触感舒适度什么的确实不错,但要是折木君睡到上面会不会有些太挤了呢……
眼看着折木就要转身走出卧室,千反田突然心一横开口道:“折木君,要不你就睡床上吧。”话语一落,她赶紧转过身不敢看他。
折木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额...咳......嗯,那个,不用了,没关系的,我就睡沙发上就好。”
听到折木没有丝毫婉转的拒绝了自己,千反田心中稍有些失落,
“那...那好吧,辛苦折木君了,晚安。”
千反田没再多说话,只轻轻地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折木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有些没考虑到她的感受,就这样简单的回绝了她。但要两人睡在一张床上,怎么想都觉得不自然。算了算了,他看着眼前有些迷你的沙发,都是自找的……
“折木君....折木君,快一点.....一会儿.......巴士........就要来了。”
“嗯....再等一下......马上就好。”
千反田手提着皮包,斜靠在玄关处的墙边,抬头看着房间周围的布局。
“真是够有品位的啊.....”她从昨天起就被这个旅馆的装修设计惊叹到了。
进门前的架子上都是纯手工编织隔层,还是竹藤做的。
折木在洗手间快速刷牙洗脸,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打卷得更厉害了。胡乱用手沾着水顺了顺。真是糟糕....
昨天晚上自己愣是在那张沙发上没睡着。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千反田那件鹅黄色的睡衣和她最后关门时复杂的神情。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才终于抵不过一阵阵袭来的困意。
摸摸下巴,因为昨天出来的急,刮胡刀都忘了拿。经过一夜已经冒出点青胡茬,虽然不明显,但有点扎手。但愿今天和千反田接吻时不要扎到她就好.......折木如是想着。
落地窗外眼光明媚,几乎看不到几片云,应该不会像昨天那么冷。折木换了件短款夹克,里面套着灰色针织毛衣。微微整理一下领子,转身走向玄关处。
“折木君,我擅自安排好了行程,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没事,本来也是你要来旅行,我跟着你就好,还省得动脑。”
千反田迈着明显轻快的脚步走出房间,折木取下房卡紧跟在她后面。
“今天的第一站就是阿寒湖,因为昨天来得急,还没有好好欣赏风景,折木君我今天早上已经在网上买好了游览船环湖一周的双人票。”
“咦,想的真是周到啊……”折木有些惊讶的望着她。绿色的眼眸中溢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千反田红润的嘴唇有些许的裂纹,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艳动人。洁白的牙齿在微微上扬的嘴角边只露出一点。她的头发并没有平时在学校里那样柔顺平滑,甚至还有几根翘起,散落在耳边。
不知为何这样的千反田让折木更觉真实。
两人站在旅店大门口,等待今天的第一趟巴士。天气尚晴,时间还早,零零碎碎的乍眼一看都是小情侣手牵手。热恋中的两人总是不舍得分开,耳鬓厮磨。但只有折木和千反田更像亲密的朋友,而不是爱人。
摇摇晃晃的巴士开往阿寒湖的船舶口。
<还好,还好.....不太远>折木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最起码不用在这个时候晕车留下千反田一个人。
硬撑到船上,虽然不知道自己对坐船有什么反应,但此时已是砧板上的鱼,不对,甲板上的奉太郎,任人宰割。正值寒冬,即便为了强身健体,折木也不打算跳进阿寒湖。
寒风扑打着他的脸,刺痛和冰冷让折木的大脑和肚子稍微有些缓意。
船上并没有多少人,一眼望去不超过二十个。大部分都躲进了船舱,只有少数人有点小情调还抗寒能力很强的撑着站在甲板上欣赏冬季阿寒湖的风景。
“千....反田,千反田。我们还是...进去吧。”折木哆哆嗦嗦的说完一句话,觉得自己的内脏都从里到外结冰了。
千反田把脑袋蜷缩在胸前,虽然很冷,她还是不想错过此时的美景。
幽深的湖泊,透过光线印在水面上,像夜晚的星空。从前要仰头看天,看星星,看月亮;如今低下头就可以看到无数黑暗的漩涡。
她把头勉强扬起,不知道在天上的人仰头怎么看阿寒湖,是不是和他们一样看到一片深蓝。
千反田吸了吸被冻的通红的鼻头,转身拉着折木的手,冰冷的小手顺势从袖口伸进他外套里的衬衣沿着缝线往上攀移。接触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后,折木猛然打了个激灵,没想到这一下反倒让他精神些。
“进去吧。”
“好。”折木赶忙松了口气,算是得到特赦了。
听着游船特派导游滔滔不绝地说着阿寒湖的历史和多年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折木窝在温暖的沙发上,在角落里打了个哈欠。
“咦?!真的吗?那么好!”耳边突然窜进千反田高亢兴奋的声音,差点让他滑到沙发下面去。
他偏头看看为何千反田突然激动起来。
千反田这时也转头看向折木,抓着他的手臂,晕头目眩间折木已经感觉千反田的脸离他不到五公分了。
“怎...怎...怎么了?”
“折木君,你知道吗?!原来这边到了一二月份湖面时会结冰的,还可以滑冰诶!”她突然低头叹了口气,
“唉,只可惜我们这时来的有点早,才十一月份。不然的话……”
“哎呀,没事的,现在这样也挺好。”
折木不得不赶紧打断她的话,大冬天在湖面上滑冰什么的....想想都觉得恐怖。虽说和千反田在一起注定要和他的节能生活渐行渐远,但有些底线也是不能触碰的,这种事绝对不能妥协!
按照千反田安排的行程奔波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五点多,太阳颤颤微微的挂着也要落山了。
两人坐在小镇上的一个茶馆里。喝着本地产的热茶,折木此时心中才觉得有些安心。
看着女友在一旁热情地跟老板和老板娘聊得热火朝天,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干劲了。
临走时,老板娘说由于好多年都没有和外人聊得这么投机了,居然把店内珍藏多年的木雕送给了千反田。说是小小赠礼,不足挂齿。
到了千反田倒觉得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的道歉。
虽说被强行送礼物,千反田最后还是高高兴兴的走出茶馆,手里抱着木雕。
“折木君,他们一家真是好人啊!”
“嗯。”他又在心底补了一句:你开心就好。
阿寒湖的风景从自然到人文都领略过了, 虽然千反田安排的行程并不是很密集, 也充分考虑到了旅途中的种种突发事件以及休息时间,不擅长旅行的折木还是觉得风景固然不错,可依旧不如在家读着自己喜爱的文库本或看一些有关日本史的电影来得更为直接而又富有趣味性。
所谓旅行,所谓风景,所谓对美的欣赏,这种东西也只有时过境迁,等到十年,二十年后的某个明媚的下午,坐在窗边喝着咖啡,然后那回忆就像流星,子弹一般骤然地砸中自己,最后在脑海中那幅清冷内敛的画面旁若无其事的加一句评语,真是美丽的地方。
否则现在就要高歌感叹,未免有些太过自作多情,想必那景致也会像未出阁的少女受到了心爱的人的轻视一般要忍不住傲慢一番,怪你亵渎了她的美。
如今千反田在侧陪伴着确确实实是难得的事情,倘若两人不得这单独相处的机会,对折木来说他也不是很在乎,或者说并未像一般恋爱中的人那么飘飘然,失望得如此之快。这样子恰恰好是颇为让人惬意的状态。
如此审视一番两人之间的关系,折木可能更为轻松一些,所能做到的最大极限便是关心对方的动态然后再时不时给个拥抱。这样的亲密关系也许并不是人们常理所期待的“爱人”的表现,再为冷漠的说法就是这种关系必不会长久的。
常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情人之间不可过分冷漠,但爱情这种规矩道理之外的事情,又哪有什么标准可言。
随意漫步在北海道街道上的折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欺欺人地想着虽然对千反田有些不公,但也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冬季过了六点天就完全黑下来了,更不要说是日本最北部的北海道,不知何时路边商铺的壁灯也已经陆陆续续的亮了起来,偶尔路过一家两家不知何故漆黑一片的小店,贴着“本日低价商品”样式字条的玻璃门在昏暗中更显模糊不清,连门把手都用略微生锈的铁链缠绕起来。
透过天然的黑色镜子,映照出两人并排的身影,千反田一向及腰的长发很是明显地从镜子中凸出,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发梢的折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直在自己身旁默默走着的千反田。
不知她是太过于喜爱刚刚从那个老妇人那里得到的木雕,还是真的找不到什么可以闲聊的话题来打破寂静,就这样一直抱着,嘴角带着笑意,陪着自己闲逛。
人一旦要是从思考中回神,意识到当下的处境和气氛时,无论是多么冷漠的人也会关照他人的感受,因为那种无声的寂寞不看破还好,倒霉的就是自己是第一个审视整个环境的人。
折木的内心停顿了一下,偏头想要和千反田说点什么,什么都行,哪怕是毫无建设性的对话。他的嘴努力张了张,大脑中飞快的想些千反田可能感兴趣的话题,但说到底认识这么多年,折木从来都没有主动找过千反田,或者有任何事要向她询问。说来,如此被动又单方面的关系他也真是没料到可以持续那么久。
挣扎了一番别无选择下只得叫叫她的名字:“千反田?”
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千反田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像上了发条的玩偶机械地迈开腿向前走,头却不抬盯着那个木雕。折木叹了口气,虽说这位大小姐平日里有着超乎常人想象般的克制和礼节,但相处久了也会多多少少发现她在某些时候意外的迟钝。
“千反田?你在听吗?”
“恩?!不好意思,折木,我刚刚在想事情所以没听到,怎么了吗?”千反田快速地抬头,紫色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在寒风中浸染的双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折木略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没什么,只是在想待会儿我们要去哪里吃晚饭。”
“哦,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直接在宾馆里用餐就好了,”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挣扎着要说什么。
“恩......折木,我好像在这个木雕上发现了什么东西,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上面的东西。”
紧接着千反田就毫不犹豫的把木雕举到折木眼前,过近的物体让他的眼神一下没办法聚焦,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折木看着眼前本是浅棕色的装饰品,在黑暗中,人造灯和月光的照射下,变成了看不出纹路的暗黑色。
随意一瞥,“有什么问题吗?”
“折木没有看出来吗?是这里啊,”说着千反田像是特意指正般,把木雕抬高45度左右。
【原来是这里啊】折木在心中暗自感叹,不过也怪不得他看不出,明明就是千反田的姿势让他根本没法看到木雕的下面是什么样子。
“‘献给AYUMI’?”
待两人走到路灯下,折木才看清木雕斜下方和底座交接的缝槽里刻着歪七扭八的几个字,大约就是了。倒也佩服千反田敏锐的视力在黑暗中还可以看清,青天白日下都不一定有人能分辨出。
“大概是写给什么人的吧。”折木仰头看着路灯下格外显眼的空气和漂浮在空中的絮状物。
下意识的摸摸鼻子,把手放进口袋里,此时路边经过一辆白色的皮卡车,骤亮起的前灯让人颇为心烦。
“是呢,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出现在这里好像有些奇怪诶。”
“是吗?”敷衍的随口一答。
比起在寒天动地的路灯下讨论一个完全没有头绪的“致辞”,自然是不如回到温暖的榻榻米上舒舒服服的喝上一杯热咖啡。再者说,折木现在压根就没有心情和她纠缠这个问题,有一件事,是他想要尽快做的。
再晚也许就来不及了,他在心里默默考量着,顺势便提起脚步,加快速度想要赶回宾馆。
“喂,折木,你有在认真思考吗?”千反田有些不满的撅起嘴唇,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当然没有!不要对什么事情都好奇好吗?!】折木叹了口气。
“真是奇怪,刚才的那位老人家难道不知道上面刻了字吗?”反应之余的千反田貌似有些不高兴,神情也不复刚才的欣喜激动。
也难怪吧,如果突然发现自己被给予的一直喜爱着的礼物搞不好是属于别人的,多多少少都会郁闷。而且抛开这种小心思,也足能够说明送礼的人其实对这份东西并没有很上心。总之是让人心生不快的行为。
“不可能知道的吧,换句话说如果有谁把一件已经刻上归属者的物品再毫无愧疚的送给别人,证明这个人连最基本的社交礼节都不懂。”怎么说呢,有点借花献福的意味,不过就是不太好的那种。
“那......既然这样的话,”不知为何,折木竟然从千反田的语气中听到了跃跃欲试的感觉。
【糟了!】
“为什么那位老人家还把这个木雕送给我了呢?如果你的推断是正确的话,那真正刻这个的人又是谁呢?他是怎么做到的?为何如此珍视木雕的老人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折木,我很好奇。”
【真是的......】
折木看着搂着自己胳膊的千反田,过分接近的距离让他轻而易举的就看到了她的睫毛和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毕竟这个大小姐一向都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没什么概念。
「不必要之事不做,必要之事从简」这一直以来是折木奉太郎恪守的人生格言。不过,这么多年,折木从来没有成功拒绝过千反田就是了。
他偏过头,不再看千反田好让她放弃这个念头,企图做着最后的一丝挣扎。相由心生,连他的脚步也不觉加快。
“折木?”千反田再一次的柔声询问,折木这时才发现他不仅拿她的大眼睛没办法,现在就连听到声音都不行了吗?
算了,既然逃不掉,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了,单刀直入切入主题。他可还没忘有一件当下要尽快完成的事。
“咳咳,”折木停顿了一下,“简而言之,最后的结论我也没得出,不过通过刚才的一些观察,店主她是没有发现这个雕刻的痕迹。”
他用余光看到千反田似乎叹了口气,“这个我也知道啦!”千反田有些不满折木的无营养的话。
没有理会旁边人的抗议,折木径直说道:“这句话应该和店主没关系,是其他人有意为之。千反田你刚刚和她在聊天时,我发现她和她的丈夫都是很细心的人,怎么说,有些洁癖吧。她在给你泡茶时似乎并不能忍受有茶水或茶叶洒落在台面上。而且,”
“两个人由于年纪大,都带上了老花镜,那么细小的字在缝槽中是看不到的吧。所以,那两位老人家肯定不知道有这种事。”
“至于想知道到底是谁还无从判断,不过肯定不是一些无聊的顾客就是了。”
“怎么说?”
“那家店处于十字路口的转角处,总共室内面积不过30平方,虽然有二楼,但那应该是两个人的私人空间,并不对外开放。店内的布局很简单,除去进门转角处的玻璃,剩下的墙壁部分都摆放满了工艺品,收银台正处于中心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任哪一个鬼鬼祟祟的顾客进来不喝茶反而拿着一个木雕刻来刻去,才更引人注目吧。”
“也有一种可能是两个人由于什么事暂时没能在店内,比如去上厕所,但五分钟回来后展览架上的木雕已经被人动过手脚了。”千反田试着寻找折木话语中的漏洞。
他摇摇头,“不会的。”
“因为有摄像头。”
“既然装了摄像头就表示店主很在乎店内的财产,所以即便短暂离开,事后也会再观看记录,这样的话他们也就知道有人故意做坏事,刚刚就不再可能把这个木雕送给我了对吗?折木你是想表达这个吗?”
他点了点头,对千反田的反应颇为赞同,至少自己还可以少说点话。
“不过这个到底是怎么来的呢,折木你还是没有说吧。”千反田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
“这个木雕在落到店主的手里之前就已经被动过手脚了。既然所有情况都排除,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吧。而且至今两人都没有发现其中的秘密,直到刚刚千反田你无意中看见。”
折木暗自呼了口气,等红灯变色后,两人从泛着荧光的斑马线上走过,虽是晚上六点钟,但路上已经没什么车辆了,倒是两旁的商铺和居酒屋灯火辉煌的。
望着五十米处的墨色发黑的四个大字,“鹤雅别庄”,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什么的,折木旅行一天的疲惫身躯在看到面前闪闪发光的招牌竟然瞬间充满能量,终于要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可是也找不出问题的所在,只能先相信折木的推理了。”
【喂喂,我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给你分析就得来这么句评语吗......】
千反田歪歪头,“‘献给AYUMI’”,她念念有词的又读了一遍,怂怂肩,终于不再把木雕抱在胸前。
透过宣纸的暖黄色灯光有些乍眼,刚从黑暗处回来的折木不禁皱眉。推开酒店的大门,扑面而来一股温温柔柔的海洋气息,热烘烘的。比起在路边实地考察般得散步,还是室内最舒适啊......
如果要不是大厅还坐着零星几个乘坐最后一班车来到这儿的客人,折木差点要直接躺在大厅里,先舒展一下身体。
脑中一闪而过这种想法的折木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倒不是躺在公众场合这个念头本身让他多么惊诧,只是没想到自己才刚刚入住这个酒店一个晚上,就可以潜意识的以过来人的身份看待那些旅客,以这个酒店的熟客的身份自居。
这真是不妙啊,真是不妙......
千反田进入前厅后就一扫之前略有阴霾的心情,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大概她也是被这温暖明亮的环境所影响了。
看吧,人就是这么善变,这倒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但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还是会趋向心理的舒适安逸区,下意识的躲过那些不愉快的瞬间。
穿过暗红色地毯,两旁的玻璃展架在照耀下展现出水晶的缤纷,让折木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不过也很快被人破坏了。
“呀!折木先生和千反田小姐,你们回来啦!”
一听到这个敞亮聒噪的声音,他就有些头痛。不过,终于到了......要赶紧把千反田支开,他必须要尽快处理这件事,否则的话......
只见千反田很有礼貌的向那个招待员点了点头。
“恩,是的,出去了一天,现在还真有点累呢。”
【喂喂,不是有点吧?!】虽然在这个紧要关头吐槽不太好,但折木一向都对千反田对于程度的把握很怀疑,明明自己累的都快要散架了。
“一楼西厅还在招待客人哟,两位要不要去尝尝本店的招牌菜,很有北海道风味哦。”
他想着让千反田先离开才是上策,随即出声道:“千反田,你先回房间收拾一下吧,我去占位子,在餐厅等你。”
折木尽量掩饰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索性千反田也没多想,说了声“那就麻烦你了”,就上楼去了。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一个人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不知为何,虽然只有一瞬间折木还是感到有些寂寞。
他转头不再看她,沉吟着要怎么开口,即便千反田对于这件事不介意,恐怕自己也没办法说服自己。
“虽然现在才问可能有点晚了,但是......” 招待员看着眼前的男人不仅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餐厅等刚刚那位小姐,而且,颇为严肃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你们还有空房吗?”
“咦?” 她有些不解。
不愿废话的折木,并没有再重复一遍,碧绿色的眼眸镇定的看着被惊吓到的女人。
回过神来赶忙从电脑内输入内部员工密码,引擎搜索着。她暗自心想他们俩难道......算了,客人的隐私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恩,不好意思折木先生,因为今天最后一批旅客刚刚抵达鄙店,现下已经全部入住了。真是抱歉。”
礼貌的回答,但折木还是隐隐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玩味,捋捋额前的碎发,
“没关系,只是我们有一个朋友明天或后天可能会到,所以想提前问一下,还是晚了一步吗。” 他状似自言自语道。
“诶?是这样啊,那我会帮二位留意的。” 招待员又恢复了先前的笑容。
“那就多谢了。” 折木说完便朝着西厅走去。
背对着那个女人的折木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尽管内心有稍稍的负罪感,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刚才找的借口称赞。朋友什么的,里志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吧。
说起来,他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的把千反田支走,然后独自面对着招待员探究的目光,就只是为了再多开一间房。但是当初订着间房的人毕竟是千反田,原本就是一个人的旅行,都是因为他中途掺了一脚,可千反田完全没有要把他赶出去的意思,说不定她还比较想让自己留下来。但是呢,一向可是以冷淡怕麻烦著称的折木奉太郎又怎么会主动和刚刚交往的女友住一间房。
朋友只是他临时扯的谎,使了点手段骗了那个招待员是为了千反田,为了......为了她......为了她什么呢?大概是......不想让她被人误解吧,或者不想让她成为别人下班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像“哎!你知道吗?今天有两个客人,我还以为他们是情侣,没想到那个男人最后居然要再开一间房。” “诶诶?真的吗?真搞笑。”
如是想着的折木也放下心来,反正明天两人就会退房离开赶往下一个景点,就这样吧。
【“没想到奉太郎意外的温柔啊!” 如果里志在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调侃自己,温柔吗......不如说是胆小鬼。】
7:45,
距离睡觉时间还剩3个小时15分钟。
【我一向习惯晚睡,经常熬夜到凌晨也不是稀罕事,但鉴于今天的能量收支不太平衡,所以还是早点休息。】
折木懒散的靠在玻璃前,屁股下的榻榻米暖烘烘的,手中举着文库本,时不时的瞄着坐在沙发上的千反田。
她已经换上了家居服,还是昨天那件鹅黄色的睡衣,及腰长发被随意挽了个髻,垂在耳边。
打了个哈欠,想着怎么消磨这几个小时,窗户外黑压压一片,倒是满天的星星亮闪闪,算是天然照明。
“叮......叮......叮!” 这电话响的真是时候。
折木起身,走了几步踉跄了一下,果然是坐太久了。
“里志”,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现的两个大字,自从上了大学后,还是没能逃脱现代人的生活,买了手机,不过这里面也只有几个人罢了。
“喂,” 一副懒洋洋的语气,连名字都省略掉了。
“哟,奉太郎!有没有累趴下啊?” 耳边传来里志揶揄的声音。
...什么人啊......
“托你的福,我还好。” 折木也不甘示弱的回答道。
“奉太郎有没有和千反田同学好好旅行啊?要适当的进行爱的交流哦,否则男女朋友间的关系是很容易变僵的。”
“......你有话快说。” 折木歪头看看坐在沙发上的千反田,估计是听到了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大眼睛闪闪的,她一脸好奇的望向他。
“那个,是福部同学吗?” 千反田此时已经完全转过身来,跪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支着沙发背。
折木一脸局促的面对着她。
“我说啊奉太郎,你一定要趁此机会好好和千反田同学培养一下感情哦,可不能白白浪费。”
折木没有直面回答里志的话,电话两端突然安静了一阵,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伊原没在你身边吗?”
“咦?摩耶花吗?她在啊,不过我们刚刚吃完饭她正在收拾桌子。” 稍有洋洋得意的语气,折木听了很不爽。
“我说你这时候打电话给我不会就是为了闲聊吧。”
“怎么能这么说,真是辜负了我满满的——‘爱意’啊!”
他刚想反击,
“哎呀!摩耶花来了!”
“喂!折木!你没有欺负小千吧?!两个人单独出去旅行什么的,折木你可不要做什么坏事!”
伊原的大嗓门让折木瞬间把手机拿远,他自知吵不过伊原,心想着就这么挂电话吧。
“.......里志呢?”
“先别管这个,我要和小千说话!” 电话里的声音不似一般女生那样温柔,尖锐而底气十足。
折木沉着脸转过身,手往前一伸,电话放在千反田面前。
“咦?” 千反田瞪着大眼,在他的脸和手心里的手机瞟了几个来回,状似研究什么似的仔细凑近看了看。
【唉......】
“是伊原,她要和你讲话。”
“诶!是摩耶花啊!” 千反田说着便拿走了电话。
“啊!摩耶花桑,好久不见了呢!......恩恩,是的.......”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