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院子里有人在扫地,唰!唰!唰!声音急促,带着情绪。几乎就在他门外,他睁开眼睛,窗户缝透进微弱的亮光。
他拉亮电灯,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六点五十。这个时间,如果在店里,正是他睡眠最香甜的时辰。冬天天亮的晚,他即便是醒来了,也会赖在床上,直到有顾客找他修自行车,擂他的店门,他才会起床。
根生拉灭电灯,翻个身,继续睡觉。
夏艳在他旁边睡得正酣,还打着鼾,胖人爱打鼾,可是,这么年轻就打鼾,说出去难为情。
鼾声直冲根生耳朵眼,搅扰的他没有了睡意。扫地声停止了,拍门声响了起来。夏艳妈在门外说,夏艳,我都扫了半天地了,你没听见吗?大白天的睡觉,让隔壁邻居笑话。夏艳妈不好说新女婿,就拿女 儿说事。根生在枕头上皱起了眉头,夏艳睡觉很沉,压根没听见,继续打鼾。
农村人习惯早起,夏艳妈也不例外,夏艳妈认为,根生入赘到他家,从生活习惯到生活节奏都应该跟着他们家来,这样才能彻底融入到他们家。首先必须养成早起的习惯,睡懒觉是可耻的。夏艳妈不好意思直接叫女婿起床,所以就扫地,而且故意制造出很大的动静,结果女婿没有反应,于是就加大力气,从院子里开始扫起,一直扫到女婿新房门口。她动作有点大,抡着扫帚,连门一起清扫,扫帚击打在门上,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根生就是在那个时候拉亮电灯的,结果发现才是六点五十。夏艳妈看见屋里亮起了灯,心下得意,觉得自己这招用对了。可是,还没等她的笑模样绽开,灯又灭了。夏艳妈心想,肯定是根生在使坏,她家夏艳没那个心眼。夏艳妈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影响,抬起胳膊就拍门,拍门声在黎明格外的大。不能直接叫女婿起床,就叫女儿起床,夏艳,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觉,脸皮真厚,比城墙拐角都厚!夏艳妈对着屋里喊。如果女婿聪明,应该明白这是说给他听的。寄人篱下就应该勤快,有眼色。
夏艳终于醒了,她翻个身,嘴里嘟囔着,才几点,就起床,累着呢。
夏艳妈压低嗓门骂道,不要脸,我都替你脸红。
根生是如何聪明的人,他能不明白丈母娘的用意,叫得是夏艳的名字,其实是在骂他,他用被子捂住脑袋,把声音隔在被子外面。
夏艳妈骂了几声,停下来听屋里的动静,没听见有起床的迹象,她气得脸色发青,挥起拳头,更加大声的砸门,声音吵得夏艳不耐烦,只好起床。
根生在床上又赖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懒洋洋爬起来,下了床,看见尿盆还在地当中蹲着,他的脸沉了下来,他以为夏艳故意让他倒尿盆。按说倒尿盆是举手之劳,谁倒都一样,可是,根生是上门女婿,在这种小事情上很敏感,男人倒尿盆,这不是明摆着他低人一等,明显的在欺负人嘛。他咬着牙根,狠狠地想,哼!想让我倒尿盆,没门!根生立马想到这是丈母娘给媳妇教的,夏艳应该没这个心眼。根生瞅一眼尿盆,走过去,在里面狠狠地撒了一泡尿,系好裤带,昂着头来到堂屋。夏艳已经给他倒好了洗脸水,毛巾搭在脸盆架上,看见根生进来,示意根生洗脸,自己一挑帘子进了卧室,弯着腰端着尿盆去了茅房。
根生抿嘴一笑,搂袖子洗脸。
由于是招上门女婿,因而婚后第二天女方回门的环节就免了。再说,根生家在河南,离得远,家里又没来人,就更不用到根生家去了。所以第二天就回到了生活原样,该是啥样还是啥样。早饭自然很随意,是昨天婚宴剩的下脚料。根生低着头吃饭,他知道自己惹丈母娘生气了,把心一横,等待着丈母娘数落他。丈母娘倒是没再说什么,他跟丈母娘唱反调,是想灭一灭丈母娘的气焰,这家人他是看明白了,最难缠的是丈母娘,如果把丈母娘搞定了,他才能在这个家站稳脚跟。
夏艳妈吃了一阵子饭,吃得热了,鼻涕流了出来,她用手指把鼻涕擤在地上,然后在鞋底上擦了一把手,问根生,你们河南早饭一般吃什么?
根生不知道丈母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而谨慎的回答,跟陕西没啥区别。
那就好,就怕你吃不习惯饿肚子。丈母娘出乎意料的友善。
根生偷偷地撇一下嘴,没吭声。
夏艳妈吃完一碗饭,把空碗放在桌子上,等根生给她盛第二碗饭,根生低着头吃饭,只做没看见,夏艳小妹冬艳年龄小,看不出眉高眼低,显勤快拿过母亲的空碗,到厨房盛饭去了,根生露出狡黠的笑。
夏艳妈挨了肚子疼,强忍住情绪,说,婚礼放在腊月,就是想着离过年近,走亲戚可以放在年后一起走,不用单独走,给你们节省开支。
夏艳妈说得是地道的陕西方言,根生也没听得太懂,大概意思猜了几分。他没急着表态,等着丈母娘把话说完。
夏艳说,那就让根生回城里吧,他还要开店门呢。
夏艳妈瞪了一眼女儿,意思嫌她嘴快。根生吃饱了,推开饭碗,站起来说,那我就回城了,生意耽搁一天损失一天。
夏艳看见根生站起来,忙把碗里的饭倒在嘴里,也站了起来,她想跟根生一起进城去。
夏艳妈看出来了,训斥女儿,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人家根生是去干活,你去能干啥?
我给他洗衣做饭。夏艳辩驳母亲。
马上要过年了,屋里的活多得很,你走了,难道让我跟你爸干不成?
夏艳听了,只好又坐下来。心有不甘,又站起来说,我帮根生收拾一下行李。
根生看一眼丈母娘,心里说,明白了吧,你女儿心在我这里。根生拉开凳子,回到屋里,夏艳跟在后面,也回到屋里。
也没啥要收拾,两个人坐在床边,沉默了一会。夏艳说,晚上下班早点,回家来住。根生说,那多费事,还花钱。
那生意不忙了,就回家来。夏艳又说。
看情况吧。根生故意矜持地说。
腊月就不说了,开春后你还是跟我住在城里,帮我做做饭也是好的。根生说。
夏艳听了,高兴起来,说,好呀,我去了还能帮你打下手,看店。
小俩口说得兴奋,高高兴兴告别了。
时间过得挺快,腊月结束,春节到了。过了初一,根生跟夏艳开始走亲戚,夏艳家亲戚很多,平常不常走动的亲戚,借着这个机会,都走到了。当然,最先走的亲戚是根生舅舅和夏艳二姑家。一圈走下来,就差不多到了正月初八。根生惦记着修理铺的生意,走完亲戚就进城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正月十五也算是过小年,过了正月十五,年才算彻底过完了。根生在头天晚上就回来了,由于还在年节,修理铺生意冷淡,他在正月十四半下午就关了店门,专门跑到老孙家买了五斤元宵。根生在花钱上还算大方,不想让丈母娘小瞧了他,所以他买东西都是大手笔。
丈母娘看见根生提了五斤元宵,嘴里啧啧有声,乖乖,你把元宵当饭吃呢,那玩意不好消化,每人吃几颗就成了。
根生说是老孙家的元宵,夏艳妈立马换了个表情,她吃过夏艳二姑买回来的老孙家的元宵,好吃着呢。甜而不腻,她一顿能吃十几个,简直有点颡眼,虽然过后胃里返酸水,胃沉,可是,一吃起来就由不得人,没办法嘛。
夏艳见她妈高兴,凑在她妈跟前说,妈,过了元宵节,我要到城里给根生做饭去。
夏艳妈下意识就拒绝了女儿,她拿眼睛剜着夏艳,说,开春后就要点土豆了,按说根生进了咱家门,这些农活就应该他来干,他不干不说,连你也要拉走,你还有脸跟我说。
夏艳撅起嘴巴,回了自己屋。反正她拿定主意要跟着根生一起走,不让去,就偷偷去。
正月十六,天还没亮,根生跟夏艳就起床了,看看表,才五点四十分。夏艳妈屋里还黑着灯,两人早饭也不吃,轻手轻脚出了门,沿着马路朝前走,他们不准备在村里的车站等车,怕夏艳妈发现了拉夏艳回去。
黎明的天,黑得像扣了个锅底,他俩走了一会,才终于适应。走到邻村,看到电线杆上挂着一只昏黄的路灯,底下站着提着行李的两个人,他俩猜测,应该就是车站了,于是,俩人走过去,决定在这里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