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二十岁,在最美好最轻松的年纪。室友说,郑州的某某地方,可以做做暑期工,她已经做了一段时间了,让我去陪陪她,我便相信。
我踏上北上的火车,一路绿皮颠沛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凌晨两点下的火车,灰头土脸的我,见到了我的室友和同校的同学,我们在小旅馆里,待到了天亮,出了旅馆,我见到了他。
纵然我万分不情愿再回忆起有些地方,有些人,但那个仲夏的清晨,那个个子高高的,皮肤黝黑的男孩儿,确实给我的旅途劳顿带来些舒适感。我见到他,就如黑暗里瞥见的一缕光,明亮的足以消磨我之后受过的种种磨难。
室友说你刚来,我们去爬山吧,我欣然答应。一路上,风景确实尤其可观,那时年轻,即使前一夜精疲力尽,第二天仍然可以谈笑风声,爬山也可以轻松着来,室友和同学一路上避谈暑期工的事情,我却并不怀疑。一路上,他对我照顾有佳,递水递纸巾,爬不动了就扶着我,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信赖这样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我竟然和他一起爬山了顶峰。
下山的路上,他接了一通电话,因为身上汗水太多,我扶着他的手一滑,竟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要不是景区台阶都有栏杆,我估计那一天我便会命丧森林了。
大家将我扶起来,发现我两个膝盖红了一大片,磕的青的紫的清晰可见,他提出要背我,被我拒绝了,毕竟我们还不是那么熟。就这样,暮色降临,在大家的搀扶下,我们慢慢的下了山。下山之后,没有多远就到了他们所谓的住处,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房,几楼已经记不清了,我艰难的在他们的搀扶下上了楼,进了房子。房子里面的摆设让我非常诧异,没有正经的家具家电,进来我卧室后,更是让我很吃惊,睡觉的地方没有床,全屋除了进门的地方,其他地方铺的全是榻榻米,被子还算叠的整齐,全都放在榻榻米的末端。
我问室友,这就是你们住的地方?
室友避开我的视线,说,恩,暂时住在这里,房租挺贵的,这儿便宜。
我说,那我们吃什么?
她说,他们在厨房做饭,别急,一会儿就开饭了。
房间的门关着,我看不到外面有哪些人,都在做什么,窗子用报纸糊住了,我也看不到外面。
我没有多想,一天的辛苦下来加上没有吃晚饭,我饿得不行,休息了一会儿,我便看见他,推开了房门,他拿着一瓶红花油,帮我把裤子卷到膝盖上,这个时候我的腿已经是又红有肿,他一边细心的给我把红花油往膝盖上涂,一边轻声的说,对不起啊,我一不留神竟然让你摔的这么严重,这腿得疼个四五天了,我笑笑说,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有注意台阶。他的按摩手法轻柔,耐心的按摩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房间离开。
过了几分钟,有个女孩子探进头来,说吃饭喽。
我出来一看,一个旧茶几上摆了三个大的不锈钢盆子,茶几边沿有十几个瓷碗已经盛好了米饭,桌子周围围满了人,男的、女的,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可是初出社会的我,对这种生活方式完全没有概念,虽然我现在知道了事情不同寻常必有蹊跷,但那时候,我心里的确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室友给我找了个位置让我坐下,给大家介绍了一下我,然后递了一个碗给我,示意我吃饭。
吃完饭后,室友就将我带进了房间,我们玩着手机,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问她打工的情况,她有时回答,有时支吾着不做声。晚上,室友给我抱来被子,在榻榻米上铺好了,让我睡觉,大概真的是年轻心大啊,十几个女孩子挤在一个房间里,我居然睡的着。
往后的几天,我才知道,他就睡在隔壁房间,和其他的男孩子一起,每次见到他,他都是笑嘻嘻的,每天由他带我出去玩,逛公园、超市、或者就在凉亭里坐个半天,聊天、嬉闹,一直性格不大外向的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嘻嘻哈哈,笑的那么开心,他也笑的开心,我们越来越熟悉,话题越来越多,我想对他的了解也越来越多,有时候接电话,他都是背着我接的,我问是谁,他说是妹妹,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这个妹妹一定背了不少锅吧,而那时候的电话,实际上是我室友或者这个组织的头目打给他的。
在外面玩了差不多一个多星期吧, 我被他和室友带进了另一个地方,那是一个破旧仓库的一楼,具体情况记不清了,进了房间,有一个白板,下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十个板凳,已经黑压压的坐了很多人,他们让我坐下,过来一会儿,有一个人走到前面,说欢迎谁谁谁的,然后就有一个人穿着西装西裤、打着领带走了进来,一节课听得云里雾里,大概说些卖货赚钱之类的,我闷闷的熬完这节课,课程快结束时,他和室友就提前带我出去了,一路上我没有谈课程,但我心里大概有了些想法,室友说的暑期工就是这个无疑了,一路上心事重重,我这个人,有什么不开心的全都表现在脸上了,室友从来不会劝人,他便开始想着法儿的逗我开心,我走累了,他背我回去。
那段时间,我与他相处的时间比和我室友相处的时间还长,也确实有一段开心的时间,但我也终于知道了室友的确在做这个,而且希望我留下和她一起。随着我交钱上岸,他没几天便搬出来我们住的地方,我以为他走了,后来才发现他不过是搬去了别的地方住而已,课堂上,我依然每天看到他,有时候他也讲课,有时候他坐在后面,我就不停的回头去看他,没错,我喜欢他,他大概也是知道的吧,所以刻意和我保持距离,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既然不喜欢我,在我们相处的时候,有些情节,他怎么可以那么正常、自然的做出来,即便是带着任务。
分开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很少了,即使后来我们又住到了一个地方,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因为他开始带新人了,我看着他们相处的点滴,我明白了,这样的人,他们称为代朋友,就是特意安排来帮助我的介绍人代我上岸的,我上岸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可是,我还是喜欢他呀,室友开始劝我,告诉我和他没可能的,他只是代朋友,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热情的,劝我不要多想。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即使在当时那么喜欢他的情况下,也从来没有像他表露,只有我过生日的时候,他发短信给我祝福,我都开心了好久,那时候唯一的期盼,就是每天上课能够在课堂上看到他。
那一年的冬天,这个组织终于被举报了,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我们都不知所措,我们被带进了公安局,大冬天的我月经来了还被迫坐在地板上,而我的室友、同学、还有他,都恰巧没有参加那天的课,只有我,一个人,和那么多认识却好像不认识的人关在一起,警察隔几分钟都会叫一个人进去问讯,我真的非常害怕,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要怎么办,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曾经读过那么多年书的自己。
大概因为我只是个小角色,警察并没有为难我,过了一天一夜后,我们被放了出来,放出来后,他们就带着我们坐上了去山西的汽车,他也在后面上了车,但一路上大家都心事重重,谁也没有多言语,都在沉默中。大概室友心中对我有些内疚,一路上对我特别照顾。我们在山西运城一个火车站的小旅馆待了几天,他就住在我们楼上的房间,他进来找我们借东西,我知道我们快分开了,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们终究会因为一场错误的相遇,重归陌路。
从山西运城离开,我和室友一起回了学校,向老师认错,这一场闹剧,学位证没有了,室友情分到头了,心里却始终多了一些牵绊。
十二年了,我依然会想起在那个秋天的下午,他坐在石凳上,用指甲在银杏叶上划出美丽的轮廓,或者是某个街头我不开心了,他一路背着我,走向那个所谓的住的地方,结婚了,生子了,那些片段依然没有忘记,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像烙下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