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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顾自雄听他语意倒似不假,胸中气血翻动,险些又要吐出血来。他真料不到,欢喜城与龙骑倒并非全然是因田城佩身亡才变了计划,居然会是如此撤了兵去。不过,以朝廷诸军平素关系来看,这也并非无可能。欢喜城与龙骑本就与虎翼营不睦,做出这等事来倒也不奇怪。
他忽然想起施霄来。那晚,施霄与他翻脸,便曾提到,欢喜城与龙骑未必靠得住。如今看来,真让他说得中了。
阿曼突然插话,“顾将军,你们中原有句俗话,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虎翼营功高震主,已遭人忌,你不会不认吧?何必执著不放?你就听了万户的吧!”
顾自雄情知他们说的虽不中听,倒也不能算错,但他冷笑道,“胡紫光与王左侯当年与我们同是绿林中人。只不过我们投了朝廷,他们却与吉喇部为伍。你们曾真心待他们么?将他们置于九原渡口,孤悬于外,不是坐视他们败亡么?我还怎么相信你们?”
伯都纳笑道,“顾将军,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胡、王二人虽归附我吉喇部,但素有不平,多有反复之心。再说,我们遣他们守九原渡,也是重要关口啊。他们若有你顾将军之能,何致于身死人手?”
他顿了一下,“他二人虽也了得,但在西北绿林中,谁不知祁连七鹰的名头?去年一战,虎翼营于大漠之上,以八百之众力挡得我吉喇部三千铁骑,于我部而言可说是败仗了。吉喇部若得祁连七鹰之助,才真算得上如虎添翼。顾将军,若今日到我吉喇部来,七鹰兄弟都可封千户,顾将军可封五千户,与乌不古将军同列。我替义兄答应的事,他绝不会不同意。”
顾自雄情知他所说倒也不无道理。当年,虎翼营在西北纵横无敌,何等快意,只为博一个正途出身,才归顺了朝廷。但这几年来,除田城佩多方关照外,兵部及朝廷上下倒不知有多少人给白眼、使绊子,甚或欲除之而后快。伯都纳允给自己五千户,实是难得了!
他哼了一声,“你也太看重我们兄弟几个了。这八百兄弟,虽然了得,也不见得能对吉喇部有何臂助。”
伯都纳摇头道,“顾将军不用太谦。虎翼营的实力且不说,边塞豪杰若见祁连七鹰这等忠勇之士皆为我吉喇部所用,日后还不闻风来归?”
顾自雄心道,“这伯都纳倒是直言相告!”
确实,经过欢喜城与小金滩数次以寡击众的大胜后,无论朝廷、铁延部、吉喇部或是绿林道上,虎翼营八百铁骑已不仅仅是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更是一种信心与象征。这支纵横西北的铁骑常常在不可能中爆发、获胜。故若虎翼营真归附了吉喇部,只怕吉喇部势力必会大张,自此朝廷北疆必无宁日。
伯都纳见顾自雄沉吟不语,以为他动了心,更道,“吉喇部自来是强者为王,你虎翼营如此能征惯战,在吉喇部上下多有佩服,还有人敢小视么?岂不是比在中原受气好得多了!顾将军,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一言而决,今日便只问你,允还是不允?”
顾自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眼前此人若不是自己的杀父灭族仇人,就算应了他也不算什么。归附朝廷与归附吉喇部,其实有什么不同?可是,自己万万不能与此人同在一帐中共事。
他嘿嘿笑了两声,“伯都纳,当年你潜入小石城中,勾结土狼帮杀我亲族,灭了全城。若你我异地而处,你会答允么?”
伯都纳敛了笑容,面上肌肉动了动,他也正色道,“顾将军,当年之事,各为其主,我虽不光明正大,但为吉喇部计,只能如此!天下之事,哪有这么多是非曲直?我只再说一句,你不为自己想,也不为你那些兄弟想么?”
顾自雄缓缓道,“若我不允,你们就要将我斩于此地,是也不是?”伯都纳亦缓缓点头,“顾将军,我不需骗你。若你一意不从,我们怎能放虎归山?”
顾自雄站起身来,缓缓道,“要我降吉喇部,此生休-想-”他一句话出口,突地倒纵出去。背后便是帐篷,顾自雄看也不看,反臂一抓,已在帐篷上掏出巴掌大的一个洞,接着双手一分,赫然将帐篷生生裂为两半。这帐篷以厚毡布涂以油脂所制,又滑又韧,却被他一抓而裂。
乌不古与伯都纳万万料不到他能从此处破帐而出。大帐如同又开了一道门,在风中晃了两晃。伯都纳大声喝道,“别让他逃出营去,生死不论!”乌不古笑了笑,“他出不了大营!”
帐外士卒见顾自雄突地破帐而出,纷纷涌上。进营之时,他便已观察周遭情形,心中做好计划。他长啸一声,双掌翻飞,打翻几个近前的士卒,三晃两闪,便来到离中军帐不远的马厩前。守卫马厩的士卒哪里是他的对手,一眨间就躺倒十几个。顾自雄抢过一匹马来,飞身上马,直向营门奔去。
中军帐至营门并不甚远,不过两射之地。这马虽非良驹,但也不过片刻即至。伯都纳与乌不古紧跟着顾自雄钻出帐来,眼睁睁见他抢了马去,吉喇军士卒还刚从四面围来。伯都纳一跺脚,“嘿,身手如此了得!这就让他跑了?”乌不古仍不慌不忙,“万户,别急。我早有安排。”
顾自雄控马之术极佳,连奔带打,一路杀到营门。守卫营门的士卒才缓缓推起吱吱嘎嘎作响的营门,顾自雄双足一磕马腹,马跃起身来,已跨到门边。
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营门之间的地上齐刷刷弹起一排利刀。这些刀皆刃口向上,似从地中钻出来一样,毫无征兆,若离弦之箭般射了上来。顾自雄连人带马避无可避。他情急之下,两脚用力一蹬,将马踩得贴在地上,自己腾身而起,跃在半空。眨眼间,这匹马被插得遍体是刀。
顾自雄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两扇若门之物从两侧弹出,向中间夹来。两扇“门”边缘泛着青光,显是锋锐已极,若被夹在当中,必然被切成两段。
顾自雄身在空中,前力已尽,再无转折腾跃借力之处,只能眼睁睁看着两片铡刀向中间合来。他心下一凉,“二十几年了,还是死在这小石城前,岂非天意么?”
他正要闭目待死,一个身影斜插过来,在他身下穿入两扇“门”中。这人双臂一举,在顾自雄脚下一托,将他又推高了数尺,脱出困境。他自己却再也躲不开左右压来的两片利器,正被夹在中间。
顾自雄在空中一个转折,滚落在地上。他死中得生,全身都被汗湿透了,回头去看,见被夹在中间的人却是米希。两片铡刀一前一后深深陷入米希前胸后背,才不过一瞬间,他浑身上下俱被血染得透了。
顾自雄只觉脑子一轰,似要炸开。他抢上两步,扶住米希已垂下的头,只顾大喊,“老六,老六!”
米希眼都睁不开了,气若游丝,“他们,送五哥,回城…大哥,多谢,你…还当、当我是兄…兄弟”声音几不可闻。
顾自雄抹一把眼泪,把住米希的头,“老六,你当然,当然是我的好兄弟。”
米希口中血沫不断涌出,人已不动。顾自雄双手颤抖,欲哭无泪。他想将米希的尸体拖出来,但那两片铡刀已深深嵌入米希身体,怎么也扳不开来。
祁连七鹰兄弟,都是热血直肠,宁可负己,不肯负人。米希以身相救,便算有再大的过失也尽能偿了,更何况他本也就原谅了他。
其时不过一瞬,吉喇部的士卒已从营中涌来。隔着营门,顾自雄遥遥看见乌不古与伯都纳、阿曼都已跨上了战马,脸上神情也是一片惊愕。
他抚了抚米希的头,“老六,大哥对不住你了。”他一咬牙,转身向小石城飞奔而去。(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