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突然抛出一个问题:短暂的陪伴到底是救赎还是深渊?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思绪万千作一文,也兼怀念外婆吧。陪伴虽有长有短,非要讨论是救赎还是深渊?其实与陪伴的长短关系不大。同样一段陪伴,各人感悟不同,有人觉得是救赎,有人觉得是深渊,或许无所谓救赎与深渊吧。
去年底的一个周六早晨,突然接到三舅电话,外婆病危。当时正在去公司的地铁上,于是和弟弟商量,让他开车到我公司接我,然后一起赶回老家。一路上两个人有些沉默,话语不多,互相安慰一下:"应该来得及"。途中又接到母亲几次带着哭腔的电话,绕道接了一下父亲。三人急匆匆赶到外婆家时,已经是晚上了。所幸外婆状况稍稍好转。三舅在一旁说了下当时情况:外婆大概4、5天了米粒未进,现在只能喝一点点水。清早的时候已经意识模糊了,把守在周围的人都看了一圈,我和弟弟不在场,我是她最大的外孙,可能在找我吧。母亲受不了那个状况,让三舅打电话通知我们回去。
我们到家当晚,外婆稍微转好,我在床边叫她,她能含糊不清地应道:“儿啊?宝啊?你回来啦?不行了,要死了”。伸出干枯的手,不断抚摸着我的脸,一遍又一遍。从记事时起,外婆就没用手抚摸过我的脸了。当时是快要崩溃了,强忍着跟外婆说:“没事啊,都回来了,都回来了,都在陪着你,不怕啊”。舅舅让我们休息去,感觉今晚应该问题不大。那时根本无心去睡,最后商量我和弟弟陪上半夜,下半夜其他人来换。上半夜还有小姨,我们三个人守着的。外婆生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很小时候夭折了),母亲是老大。那年代很贫穷,母亲从小就帮家里做很多事情吧,听说母亲她经常背着小舅(另一个外公家的,那个外婆生了小舅没奶水)去别人讨奶喝。后来这个小舅过继给外公外婆了,今天外婆的事情都是小舅在操办的。上半夜,我兄弟俩和小姨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外婆年轻时很苦,但她除了养大了儿女,三个阿姨家的老大都是她带大的,还有小舅家两个妹妹也有帮忙带。我是家里老大,自然小时候就一直在外婆家,那时小姨还未出嫁,她也经常带我的,至今还有记得她学裁缝时,带我去裁缝店里玩的场景。在外婆家的日子里,外婆总是在菜地边种上一些番茄、草莓、甘蔗之类。在那个年代可真的稀罕东西,直到今日一个表弟还在说:如果我不在外婆家,我外婆总叫他过去吃这个吃那个。一旦我在的话,就没他的份。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大概是夏天吧,有个卖水果贩子上门卖水果,我特别馋,我记得外婆给我买了五毛钱的葡萄。也许外婆在此之前从没花这么钱买水果吧!外婆,虽然她不是精明的那种人,或许有时还有点反应慢。但她把能给出的爱都给我了。这一刻,又是谁的救赎?又是谁的深渊?
次日白天一切还算正常吧,二姨病倒了。外婆病重时,二姨想着能多陪点外婆吧。就在前一天把她小孙女送到常州(她儿子那边),就连夜赶回了。中间晕车加上感染了新冠,于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想是无法休息吧,总担心外婆走掉了。今天基本上能回来的都回来了,二姨家儿子实在走不开就没回来,她女儿婷婷(外婆带大的)前一天已经回来了。小姨家女儿盼盼(外婆带大的)和儿子也是前一天回来的。小舅家的不必说,回来有几天了。今天白天是婷婷和母亲寸步不离守在外婆床边。虽是因为外婆病危,大家都几乎回来了。这多年来,算是最齐的一次吧。如果外婆走了,也许很难再有这机会聚在一起吧!今天刚好我生日,母亲说去买菜,就在外婆家过个生日,又能一起守着外婆。舅舅、舅妈也都乐意,于是又顺带过了一个生日。下午我上街去买点东西,盼盼要跟着我一起去,于是我们一路走过去。说到外婆的事,她又在抹眼泪。很小的时候,我、婷婷还有她,三个人是经常一起住外婆家的。一路上她都在说小时候我怎么欺负她的,问我记得不?可我真的只记得带她满山去玩的事,没有印象小时候欺负她。晚上,外婆突然又严重了。虽然三个姨是外婆新生的,但外婆心里最念的还是小舅。小舅今晚也歪在外婆身边陪夜,因为小舅给外婆过继时,已经成年,没有改口叫外婆一声妈。除了二姨都在屋子里,小舅侧着身边,在外婆耳边说:“妈啊,没得事啊,你不是吵着要给外孙做饭吗?你起得来不”。听到此话母亲和小姨早已泣不成声。外婆气若游丝:“儿啊,我的儿啊,做不了饭了”。这一夜,又是谁的救赎?又是谁的深渊?
第三天,外婆已经7、8天没有进食了,全靠一点点水续着命。白天又出奇清醒了,她问小舅外孙回来都做什么,让外孙都回去上班挣钱。小舅担心可能是回光返照,又考虑大家都请假在家守着。于时,把大家叫一起。他和其他舅舅商量好了:让所有外孙再陪一上午,如果下午不加重的话,可能不是两三天的事,外孙辈都回去上班,他们上一辈的人守。就算真走了,也不要再请假回来。现在都简单操办,等回来后事也差不多了。二姨情况算是好转一点,她过来挨着外婆,睡在外婆里边。她听说了外婆昨天有问“二丫头忙什么去了”。可以想象到二姨听到这个是多么崩溃。二姨夫念叨:“外婆还真是心疼二姨,要是昨晚走了,还不把二姨半条命也带走了”。我们小一辈的,差不多下午3点多陆续离开的。在离开外婆家的路上。在离开外婆家的路上,母亲说她和小姨昨晚哭了好久,大概几年前吧,外婆意外瘫痪了,为一些琐事有些不愉快。就昨晚外婆命在旦夕,二姨又卧床不起,小舅又改口遂了外婆多年心愿。她们不久再喊一声“妈”,永远没人答应了。这一天,又是谁的救赎?又是谁的深渊?
我们返沪第二天,还是三舅打来电话报丧的。那座坟远在千里之外,也许有生之年永远放不下。这短暂的三天陪伴,是救赎?还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