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冬日


我对冬日的印象,最深刻的是下乡的时候。那时候,我真正体会到了一年四季中的冬天是什么样子,体会到了冬天的韵味。

刚离开济南的时候,没有想到鲁西平原会这样冷,尽管那个年代城市里也比现在要冷得多,冬天是冬天的模样,夏天是夏天的模样,该冷就冷,该热就热,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大自然支配一切。

我们是1974年12月底下乡到鲁西平原去的,正是最冷的时候。虽然说济南也是北方城市,但是和那里比起来还是要暖和许多,那没有房屋遮挡的无边无际的寒风最是刺骨,让你觉得整个身体从外到内都是冰凉的,没有一丝热气。在那时,最令我们怀念的就是原来自己家的生着煤球炉子的温暖的小屋了。

实事求是地讲,当我们下乡时,轰轰烈烈的山上下乡运动比起最初来,一切都已经开始规范起来了,上面组织得也比以前严密了,各方面的条件也好了一些。我们刚到农村的时候,大队里还组织了热烈的欢迎仪式,红色的标语贴满了墙,锣鼓敲得那个响,让我们很是激动。中午还在一起聚餐,尽管每个人的面前也就是一碗白菜粉皮,放了两片红白相间的肉,那时这就是最隆重的接待了。

不过晚餐就是另一个样子了。那是我们自己做的第一顿饭。这些刚离开家十八九岁的学生,不会使用农村的锅灶,点不着火,费了好大的劲,灶里是直冒烟没有火苗,很久晚饭也没有做好,天已经很黑了,还在忙乎着。等总算是把饭半生不熟地做好了,端上来时已经有女生哭了,这让我们第一次体验到了知青生活的不易。寒冷的冬日给了我们第一个下马威。其实回过头来看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和后面的一些事情相比较,真的算不了什么。我们那时还是太娇嫩了。

我们刚到知青点的时候,还有几个没有走的老知青,有的已经呆了六七年了,他们基本上是没有人管,我们去的时候有带队老师,他们这么多年了,却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全靠自己,生活得十分不易。有一位男知青还有点特立独行,和当地社员的关系搞得很差,经常被人议论,说三道四的。其实时间长了,我觉得他人并不坏,干起活来一点也不比当地的社员瓤(鲁西方言:没有能耐的意思),能力很强。割麦子的时候,他能把别人远远地落在后面,然后站在那里得意地看着别人追赶自己,一派盛气凌人的样子,让别人十分不满并讨厌。他只是性格有点问题,很难和别人接近,很难被别人接受。那时整个知青点上就他一个男生了,这可能让他更加孤僻。我们去了以后,他也很少和我们来往,依然是独来独去的。后来他被招工去了铁路系统,成了巡道工。

我们那一批下乡知青,是济南市有史以来规模比较大的一次,被称作是济南市的第二个下乡高潮(第一个高潮是1968年12月),据说那次全市共下乡了20189人。每当看到这个数字,我都感觉十分亲切,因为这个数字里面有我,我是20189分之一。所有的知青都发了一个的书包,上面印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八个毛体的大字,绿色的书包,金色的大字,十分醒目,它成了我们身份的标志。我们的行装也比较统一,基本上是一人一个柳条箱,箱子挺大的,能装很多东西。极个别的人是其他的箱子,像我就是一只小皮箱,但远不如柳条箱实用,因为家里有它,就没有舍得再买柳条箱。

我们是按照父母所在的单位组成知青点的,这样是为了便于管理,也为了便于和下乡的地方沟通。我们那个知青点上的都是各个中学(也有个别的小学)的教师的孩子。不是自夸,我们比有的点上的知青们更规范些更自觉些,更有教养些,这和家庭教育有关。下乡以后的表现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我们那里很少有和当地的村民闹矛盾打架,或者偷鸡摸狗的。记得有一次大队书记很严厉地找到我,问我昨天晚上为什么和附近毛巾厂的工人打架,我呆住了,一头的露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虽然我们有时会到毛巾厂去看电视(那时有电视的地方太少了),但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知青点上呆着呢,没有出去。再说我也不是打架的人啊,1米8的个头,100来斤重,瘦得像麻杆,恨不能风一吹就倒,能打过谁啊。后来他知道自己弄错了,是别的点上的知青干的。也许是自己感到有点内疚,为此后来他还特意表扬我们表现好。


鲁西平原的冬天特色很明显,一是冷,二是一望无际的光秃秃的一片。一眼望去,是无边的田野连着无边的田野,除了一片灰白色,没有一点其他的色彩。我那时老想到《红楼梦》里的那句话:“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话讲得太形象太生动,也太符合当时的实际了。

光秃秃的树衬着灰色的房屋,一片沉寂。池塘的冰一直结到水底,成了一个大冰坨。井台上也结着厚厚的冰,来打水时要十分小心,不然很容易滑倒井里。这不是说着玩的,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井很深,掉下去很危险。各处的屋檐上结着长长的冰棱,越往下越细,尖尖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根根晶莹剔透的玉锥。中午时分有的开始融化了,变成水滴断断续续地落到地上,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洼。

最冷的时候地面冻层能达到一尺多深。那时冬季各个生产队好组织深翻土地,说是那样能改良土壤。人们深翻的时候,铁镐刨下去只是一个白印,像是刨在石头上,震得手的虎口直疼。我拿铁镐好不容易把冰层刨开后,那巨大的冰冻土块根本翻不过来,就只好用手去翻,双手冻得通红,时间长了,长了冻疮,又疼又痒,十分难受。

一场雪下来,将田野全部覆盖住了,白茫茫的一片,好多天不化。有风的时候,会不时吹起细细的雪粉,洋洋洒洒地在空中漂浮着,从村这头到村那头。雪粉刮倒脸上,冰冷冰冷的。我们将棉帽紧紧地系着,护着耳朵,只露着眼睛和鼻子,鼻子喘出的气,化成一道道白雾,在眼前飘散。

刚到村里的时候,几个女知青住在老知青住的地方,那里只有几间土胚房,还有几个没有走的老知青住着。男知青人数多,没有地方住,临时找了一家人家暂时不住的空房子,就是一间大北屋,屋里什么也没有,在地上铺了一层稻草,就算是床铺了,我们十来个人一个挨着一个的把被褥铺在稻草上面,晚上整齐地挤在一起,彼此之间空间很小,连翻身都不方便。冰冷的风从门缝里吹起来,寒气逼人。我们都把头裹在被窝里,这样稍微暖和些。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家也有开心的时候,晚上躺在稻草上,有时会嘻嘻哈哈聊个没完。一直到我们的新房盖起来,我们才离开了那里。

记得在那里时,有几个吸烟的同学,一天晚上没有烟了,他们忍耐不住,就到墙角扫起的土堆里去找剩下的烟头,然后剥开把那一点点烟丝取出来,用纸卷起来吸,看他们的吸烟的样子,是那么满足又陶醉。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跟着他们学会吸烟的,好在没有成瘾,只是偶尔吸上一颗半颗的。后来又戒掉了。

刚下乡的时候曾经听老知青说要买两件东西:短大衣和高筒胶鞋。最初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只买了短大衣没有买高筒胶鞋,结果下地干活时发现没有它真的不行,赶上下雨天或冬天浇麦地的时候,穿什么鞋到了被水泡透的地里都会陷在深深的泥里拔不出来,只有穿高筒胶鞋才能对付。于是知青点上人人一件草绿色的短大衣,一双黑色的高筒胶鞋。这统一的着装让我们知青点看起来更像一个整体了。

每天清晨上工的时候,各队的队长都会到本队的那口大钟下(大钟一般都悬挂在高高的树上),拽动拴着钟锤的绳子,敲响那口大钟。声音传出很远很远。然后他就坐在钟下抽烟,等人陆陆续续地来,到齐后再安排每个人要干的活。

早上出工对我们这些知青来说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因为队长敲钟没有固定的时间,要看他起的早晚,早了早敲,晚了晚敲(当然大约的时间是有的),我们的闹钟没有作用,队长不会那么准时。再加上知青点在村子的边上,又是在南边,冬天基本上是刮北风,经常会听不见敲钟的声音。还有就是各生产小队敲钟的时间也不一样,你辨别不出来是不是自己生产队的,所以能按时出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难度系数极大。为了怕听不到敲钟的声音,我经常是早早地到钟下面去等,队长来了看到我很惊奇,我说了原因,他很赞赏我。后来社员们也就认为我是个认真的人,都很认可我。有时候我去的早了,就坐在地上陪着队长,偶尔说上两句话。

冬天里最熬人的活就是浇麦子。说它熬人,不是说有多累,而是说要熬夜。经常是晚上要浇麦子,一干就是一整夜,而且是一个人要浇几十亩麦田。一次轮到我浇麦子,是一个阴天的夜晚,田野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化肥厂有一点灯光闪烁,还不时有一声像汽笛的响声传过来,给我一点点安慰,让我觉得的不那么孤独。我拿把铁锹,从麦地的这头走到那头,挖开田埂让水流进去,然后再堵上。几十亩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浇。一直到天明。这样的活我干过几次。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一片坟地里浇麦田。那片麦田中间有十来座坟,漆黑的夜里,那十几个圆圆的土堆让我十分恐惧,虽然我不相信鬼神,但一片黑暗之中,和你相伴的只是一些坟头,难免心中不安,《聊斋志异》里的一些故事涌上心头,让我更加恐慌。手中的铁锹被握得紧紧地,尽管天冷得要命,可我手心里的汗都出来了。这时远处化肥厂传来的声响是我最亲密的伴侣,让我觉得是那么亲切。浇麦地时最怕的是决口。有时候地头上田垄被水泡软了,塌陷下去,水顺着流出去,口子越来越大,你拼命地填才能填上,等修复好了,已经是一身的汗,被夜晚的寒风一吹,浑身打寒战。

也是那年冬天,我在的生产小队打机井。说是机井,那时却没有机械,全靠人工。每班四个人,像推石磨一样地推着钻机一点一点地往地下钻。底下是坚硬的石头,四个人推起来都很难钻动,只能一点一点地磨。钻上来的石头坚硬无比。我当时被派为夜班,很多天都是晚上去打井。前半夜还好,精神头还足,后半夜就特别难熬了,又累又困,还得使劲地干,每一班都要有任务进度,钻多深是有记录的,谁也别想偷懒。一晚上下来,就和被抽了筋一样,白天除了睡觉什么也不能干。我们知青点那时办了一份油印的小报,叫做《春苗》,自己刻蜡纸,自己油印的。我在上面写了一组诗,题目是《写在打井的日子里》,好像诗里面的情绪还挺高昂的,没有悲悲切切的诉苦,一个同学的父亲看过后还夸我呢。


寒冷的冬天对人们来说并非都是坏事,冬天的活毕竟少些了,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对于乡村的人来说,这样的农闲季节是一年中最让人们轻松享受的机会,农民不像我们知青,还有个星期天(后来也被取消了),只要是不下雨下雪,他们就得出工。尽管到我们去的时候,冬天经常会搞农业学大寨会战,比如挖河,深翻土地等等,但和农忙季节比起来还是要轻松一些。只是在村里也没有什么可以休闲娱乐的活动和地方,没有事的时候也就是各家串串,坐在桌前炕头闲聊聊。天气好的时候,阳光明媚,就会有一些人坐在墙根下晒太阳聊天,天南地北,陈年往事,无所不啦。有一次一个人聊起了他以前给地主家当长工的事情,一个劲地夸奖他的东家,说他多么仁义,每年能给他几袋子小米。我们这些知青阶级斗争的警惕性高,为此还特意向大队党支部报告了这件事,不过村里没有理会此事,那人也是纯粹的贫雇农,阶级成分没有任何问题。这让我们的斗争热情很受打击。

下雪的时候会让我们很高兴。这里的雪和济南市的雪不一样,济南的雪被房屋街道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缺少了那种博大恢宏的气势,而这里是白茫茫地一望无际,整个就是一个雪的世界,所有的东西都被白雪掩盖了,洁白、宁静、平坦、广阔,那真是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境界。处处是洁白无瑕,晶莹一片,你都不忍心在洁白的雪地上踩上一个脚印,害怕破坏了那纯净的世界。我记得有一次雪后我和一个喜欢画画的知青一起去寻景,他想画雪野里的景物,我们在雪地上走过后,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我当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景色,画的名字就叫《雪的印象》。知青点院里的雪,被我们堆成雪人,因为天冷,很久不化,一直站在那里,瞪着两只用黑炭做成的眼睛瞅着我们来来往往。

冬天有了空闲的时光,也就有了一些平时没有的趣事。记得有一次下雪天,我们生产小队的队长、会计、保管等人叫着我一起喝酒,这都是队里的权威人士。喝酒在那时是很奢侈的事情,一年里面也不见得有一两次。我想那次喝酒主要是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他们认可了我这个从城市去的青年,对我有了感情。为此我花了一块多钱买了一瓶白酒(那时一瓶茅台酒才8元钱,还没有假货)。他们基本上喝不到成瓶的白酒,喝的都是用地瓜干从酒厂换来的散装白酒,能喝成瓶的白酒让他们很兴奋。喝酒是没有什么菜的,一盘青萝卜,一盘生花生米,摆在桌上,大家基本上也不吃,只顾喝酒。当地喝酒没有每人一个酒杯的说法,而是用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字的搪瓷缸子装酒,半瓶酒倒进去,大家转着圈喝,谁也不知道谁喝了多少,只是一圈下来时,酒基本上就没有了。每个人都是大口地喝着,谁也不用劝谁多喝些,谁喝少了都会觉得吃亏。后来在一些酒场上,我看到有人劝着别人多喝时,就觉得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喝酒,而是游戏。他们对酒没有那种亲切感,酒没有让他们感到幸福。也许那时是物以稀为贵吧,那个年代太贫穷了。

我们在那间北屋里熬了一个冬天,快开春的时候,我们新的知青点就建起来了。它也成了村里最豪华的建筑,当时看来还是很气派的。一排十来间红砖灰瓦的房子,坐落在村头上,和社员们家离得比较远,紧靠着田边,出门就是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在冬天,这里也是唯一能见到的绿色的地方。建知青点宿舍的钱,是上面给村里的专项拨款,这也是知青政策往好里改变的一个标志。和知青点相邻的是大队部,广播站和卫生所也在这里。宿舍周边拉着高高的围墙。圈起来的院子很大,足有两个羽毛球场大。院子里还有男女两个厕所。这让很多村民很是羡慕,也让我们有些自豪。

建房子时我们也参与了,挖地基,打夯,搬砖运瓦,干得热火朝天。打夯时数我们喊得最响。我们去之前也有知青宿舍,是几间土胚房,潮湿阴暗,很小。和我们后来盖得房子差距很大。应该说我们的生活条件比早先来的知青好得多了。包括第一年我们吃的是国家供应粮,有白面和大米,比当地社员的以地瓜面和玉米面为主的口粮强多了。

下乡的第一个冬天,忘记是谁先吹起了口琴,一下子把全组的人都带起来了,每人都买了一支口琴,学着吹。十四五个人都练着吹口琴,那股认真的精神让我们每个人都难忘,不多久,每个人两边的嘴角上都有了两道红印,那是被口琴磨得,一个个像小猫一样。你望着我笑,我望着你笑,全然忘记了那火辣辣的疼。而每个人吹的曲子也是五花八门,有《大海航行靠舵手》,有《我爱北京天安门》,有《喀秋莎》,有《春天里的花园多美丽》,有《草原之夜》,有《三套车》等等,其实有些歌曲那是时不能唱的,属于“封资修”,好在我们那里天高皇帝远,也没有人来管我们吹什么,包括那时被认为是黄色歌曲的外国民歌和中国民歌。不过时间不久,大家的热情就过去了,虽然有时也还会吹,却没有那么入迷了。后来想起来,我很感激那一段生活,它给我打开了一扇能更好地看世界的窗户。在济南时,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街道,我是公认好孩子,很少接触到当时不被许可的东西。到了知青点上,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比如我以前只知道有《战地新歌》、《战地新歌续集》,会唱几首里面的歌曲,但从来不知道还有那么多好听的外国民歌,听到别的知青唱起《山楂树》、《星星索》、《小路》、《纺织姑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么新鲜,那么神奇,那么美妙。

离得近的点上的知青有时也会来串门。都是下乡知青,有空了自然要聚到一起玩耍。我们知青有一个特权,就是有周日,这一天放假一天,名义上是让我们学习,其实是让我们休息。只要这一天县城里有集,我们就会去。也有的时候和别的点的知青凑到一起去赶集。那个时候我们买的最多的是鸡蛋。这里的鸡蛋比城市里要便宜得多,也没有定量供应之说,不要票(当时城里的各种副食品基本上都要凭票供应)。我们每次都是仔细的挑选着,一个一个的仔仔细细地看,比较着大小(卖鸡蛋的论个不论斤),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到篮子里,放一层鸡蛋,放一层麦秸,防止鸡蛋被碰破了。不过由于我们买的缘故,集上鸡蛋的价格(其他物品的价格也是)涨了不少,这让县城里的人不断地抱怨我们,说是我们使得他们要买的东西贵了,但是小贩们却是热烈地欢迎我们,每一次都是热情得让我们有些过意不去,不买不行。

不过有时候赶集我们也不一定买什么东西,只是随便逛逛,消闲时间而已。接近过年的时候,集上的人也会多起来了,东西也比平时要丰富些,像茌平乌枣、马蹄烧饼、贾寨葡萄等特别诱人,但并不是好我们就都能买过来,因为手里的钱太有限了。我们晃晃悠悠从这头转到那头,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手里的钱不多,眼睛看看也是好的,算是过个眼瘾吧。那些买了点东西在手里提着的,会使劲地晃动着它,显得很招摇的样子。

记得每次赶集,最吸引我们的是炸的牛肉盒子。我忘记是几毛钱一个了(反正不会太贵,否则也买不起),刚刚从锅里出来,金黄色的,热乎乎的,香喷喷的,对于我们来说那是最好的美食佳肴了。能吃上一个,这一趟就没有白来。当然鉴于我们的经济条件,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以偿的。那时我们下乡的大队是县里的农业学大寨先进单位,干一天活还能拿到七八毛钱,有的生产队干一天活还拿不到一毛钱,他们说只是一盒大众牌的烟钱(8分钱)。到年终的时候,还要从这里面扣掉口粮钱等等一些项目,到手也就没有多少了。我记得我第一年拿到手的是70多元钱。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有的地方甚至会出现倒找的情况。

手头宽裕的话,还可以到饭店花几元钱几个人吃一顿,像过节一样。那县城里只有两家饭店,隔得远远的在县城两头。饭店里除了包子几乎没有什么了。偶尔有一两个炒的菜,也是水煮一般,清汤里是白菜和粉皮,或者萝卜粉条。就这已经称得上是奢侈了,除了我们这些知青很少有人光顾。记得有一次,一家饭店的橱窗里放了一天鲤鱼,个头很大,有一斤多重,人们从那里走过时都忍不住要看上几眼,就这样放了好多天,让我们眼馋了很多天,如果有钱我们一定会去吃的,但这几块钱我们实在拿不出来。最后不知道那鱼是被人吃了还是被收起来了,橱窗里一下子空荡荡的,让我们心里很不适应。

那时的县城很小,建设得也很简陋。像样点的建筑就是县政府、新华书店、一所百货商店(很小)、一所电影院。这也是我们常去的地方。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值得逛的地方了。当时我们那里有一首顺口溜,叫做“一条马路几盏灯,一个喇叭全县听。百货店里没百货,新华书店冷清清”。好像这样的民谣其他地方也有,不是我们县城的特产,可能是一种普遍现象吧。能到电影院看电影是我们最大的享受了。当时电影很少,各个电影制片厂在文革开始后就不再拍摄影片了,后来因为有了毛主席的指示,这才再开始开始拍摄,所以在下乡的地方我们看过的电影寥寥无几,只有像《沙漠的春天》、《决裂》、《欢腾的小凉河》等。那年《春苗》上映时,我们十几个人踏着积雪到县城电影院去看,都觉得在那时是比较好的片子了(我们还不清楚它的政治倾向性),也是我们看过的印象比较深的影片,还有一些影片都忘记了。

鲁西平原的冬天给我们留下了无数或喜或悲的记忆,不管是哭过还是笑过,都成为永恒的生活经历留在我们心上,时刻不忘。因为它,我对冬日有了更深刻的体验,并把它作为宝贵的财富深藏在心底。

当然,不管是那时还是今天,我冬日里最大的愿望,还是白居易写的那首小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请问,还有比这更富有诗意的冬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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