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与庄周之所以能成为知交,是因为他们就像运斤成风中的郢人与匠石,已经达成高度默契,既是论辩的对手,通过激辩擦出思想火花,又是过招的高手,点到为止。
读《庄子》,一不留神就会同惠施撞个满怀。有人做过统计,在这部道家经典中,共有七篇、十四处提及惠施。那么,惠施是何许人也,他与庄周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惠施(公元前390年—公元前317年),战国时期宋国商丘人。论学问,他是名家的主要代表人物,成语“学富五车”就是源于庄周对他的评价。论政绩,他以梁国为政治舞台,在制订律法以及外交斡旋等方面卓有建树,是合纵抗秦的主要组织人之一。
在诸子百家中,名家是致力于研究名与实关系的学派,通常围绕事物的概念与实体展开辩论,其学术范畴相当于今天的思辨逻辑。他们以善辩成名,所以又被称作辩家。先秦名家两大流派中,惠施的“合同异”观点独树一帜,他提出的“历物十事”的十个命题,至今仍是哲学界研究的课题。作为朴素的唯物辩证法,惠施最先提出了物质无限可分的假说:“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惠施与庄周身份有别,性情不同,一个身在官场,醉心功利,一个无意仕进,超然物外,按理说没有共同语言。可就是这样两个人物,却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起,并成为知交。要知道,庄子的朋友圈不大,又很少同官场来往,能称得上知交的人就更少。集政治家与哲学家于一身的惠施,怎么就成了庄周的知交了呢?
庄周送葬,经过惠施墓地时,回头对跟从者说,郢都有个人,鼻尖上沾了一丁点白灰,就让一个名叫石的匠人用斧头把它削掉。匠石抡起斧头,呼的一声,白粉削得干干净净,鼻子却丝毫无伤。郢人站立如常,面不改色。宋元君听说后,把匠石叫来,让他在自己身上试试看。匠石回答,我确曾做到过,但那个能配合我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讲完这个寓言,庄周叹口气说,自打惠夫子去世后,我失去了论争的对手,没有说话的人了。这情形,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的剑客,一旦没了对手,反而失去了活力,陷入了孤独。由此可知,惠施是庄周平生唯一可以对话的契友。自此尔后,“惠子知我”便成了知交的经典出处,为后世所借用。如曹植《与杨德祖书》:“其言之不惭,恃惠子之知我也。”李白《与贾少公书》:“惠子知我,夫何间然。”
惠施与庄周之所以能成为知交,是因为他们就像运斤成风中的郢人与匠石,已经达成高度默契,既是论辩的对手,通过激辩擦出思想火花,又是过招的高手,点到为止。他们无话不谈,却又经常抬杠,称得上“不是冤家不聚头”。哲学上有个术语叫相反相成,庄周与惠施的关系就是相反相成、和而不同。庄周重感性,喜欢取譬自然讲故事,惠施重理性,善于逻辑推导辩名实。这样一来,他们走到一起后才有可能发生理念的碰撞。庄周的许多思想,也正是在与惠施的激辩中发挥到极致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惠施在弘扬正名辨义逻辑的同时也成就了庄周的大道无为思想。
从历史记载来看,《庄子》的作者不见得是庄周本人,其中,庄惠之间的对话,单方面记叙的色彩比较明显,很大程度上是其弟子依据记忆整理出来的,并未经过惠施本人审阅。被批驳的似乎总是惠施,庄周每每都能占上风。因此,尽管辩论场面很精彩,语言很犀利,但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作秀。比如说“惠子相梁”这件事,褒庄贬惠的倾向就很突出。
惠施做了梁国的国相,庄子去看他。有人对惠施说,庄子到梁国来,是想取代你的位子。惠施吓坏了,在国中搜了三天三夜。庄子见到他后说,你知道吗?南方有一种鸟叫鹓雏,从南海飞往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吃,非醴泉不饮。这时,猫头鹰得到一只臭老鼠,见鹓雏飞过,就仰头看着,发出驱赶的呵斥声。现在,你也想拿梁国的相位虚声恫吓我吗?
细心想想看,惠施乃一国之相,又不是小孩子,明知庄周不想做官,怎么可能轻信别人的传言?即便庄周来梁国有争夺相位的可能,惠施至于吓成那个样子吗?再说,这件事并没交代惠施的态度,完全是一家之言,可信吗?由此可见,这只是庄周弟子编撰出来的“辩论秀”,意在揶揄那些醉心于功名利禄者,至于是否发生在惠施身上倒在其次了。庄周与惠施之间的其他几场辩论,大抵也有这样的情形。当然,庄惠之间的辩论秀,秀出来的不是胜负高下,而是精妙的辞采,精深的义理。(文/王兆贵)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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