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跟拿波里有什么关系?这是全书最大的一个谜。
拿波里(Napoli)是意大利一座城市,建于公元前七世纪。据说匹萨饼就是在那里发明的。鲁迅生于1881年,个子不高,是在日本学过西医的文学家。这两者似乎毫不相关。
作者既不是中国人也不是意大利人,却有个中国人的名字:冯铁。这位瑞士的学者很严谨。国外某些学者,治学态度很朴实,他们一句简单的推论之前必有翔实的资料,脚注做得一丝不苟,尽管读书的人未必会较真去翻那些参考文献。这是个研究鲁迅,研究中国近代文学的瑞士人,文章写得颇有趣,至少真实。
印象比较深刻的两篇是《作为世界文学的诞生历程:鲁迅传记散论》和《真实、授权和权威》。
在看《作为世界文学的诞生历程:鲁迅传记散论》这篇关于鲁迅的研究论文之前,鲁迅对我来说只是个难解的符号。他让我想起来的不是孔乙己,而是《狂人日记》,《伤逝》,“痛打落水狗”之类的,再有就是他艰涩难懂的用词。关于用词和语言,现在看起来,只能说在文白过渡的五四时期,大家都彼此彼此,最多看了不习惯。我记得,十二三岁时,老师问我课外都读了些什么书,我说鲁迅,老师摇摇头,怀疑地看着我说:“这个年龄,你是看不懂的。”是的,我撒谎了,那时候我还在看童话,没好意思讲,随口就诹了个鲁迅,其实当时我非但看不懂,简直是不喜欢,谁会用那样怪异的语言写文章啊!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前段时间沸沸扬扬,听闻鲁迅的文章又被从中学课本中删除了,只觉得这河东三十年走的真快,倒让心头又想起了他。我早已不是初中生了,这些年也从未再翻过他的文章,但不知为何,他那些故事我却从来没忘记过。比如说《在仙台》,深深记得当时鲁迅在文里写,晚上蚊子多,睡不着,只好用衣服蒙着头,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无从下手,于是便睡着了。很多年来,每当夏日夜晚有蚊子的时候,不知怎的,我都会想起他那段话。看到冯铁在书中讨论鲁迅为什么会去仙台,我很好奇,也渐渐开始懂他了。其中有一句更是让我反复咀嚼和体会:“这更是一种刻意的寻求社会孤独感的逃避,在311个日本学生中,只有他一个中国人......”孤身在外的异乡学子,看着日本胶片里中国人的麻木,身处在狼群之中,他心里有的怕不仅仅是孤寂吧?这些都是他文章背后的故事。
顺便跑跑题,书中关于鲁迅的照片有多处对比,照片上都是同一个鲁迅,不同的是有别人被删掉了,然后,我必须说,被删掉的是个美男,哪怕是时代距离久远,哪怕是因为时代局限与该美男同照的很多男性还未能摆脱给人营养不良的印象,那位美男绝对照出了标准中国读书人的儒雅,无论从身高、长相、气质、身材还是笑容上说,放在今天,此人要是进了演艺圈,某些大腕估计就没得混了。此人是谁?我不说,呵呵。
这篇文章让我非常全面地了解了一个真实的鲁迅,他为何学医,他内心的喜好,他留学时的迷惘和寂寞,他回国后面临的家庭责任,他和弟弟周作人的亲密与决裂,他和许广平之间受人诟病的关系,他的母亲,他的爱情,他四处辗转的工作,他的逃亡,他的同乡关系,他的学生,他和出版社,他怎样在颠沛与挣扎中走出了自己的路。我忽然看到了一个很丰富的时代。我看到的绝不是中学课本上的鲁迅。我开始喜欢冯铁。
另一篇文《真实、授权和权威》很特别,我要说的只有一句,字里行间的话,翻译怕是没有翻出来。有些东西是完全不可译的,就像有些东西,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冯铁还在另一篇文章中讨论了翻译文本。我想,语言本身是无尽的,有限的是使用语言的人。所以,不同的人,用语也各异。
拿波里和鲁迅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冯铁先生要给自己的这本中国现代文学论集取这样一个磁铁般的名字?想来,拿波里的胡同对于冯铁而言是异域,正如中国近代文学对于他来说一样。在异域里游走,快乐而又神奇,他是想让每个看到这本书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吧?
这是本好书,尽管真的能看进去的人,可能没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