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婆

太婆去世是在我上大二还是大三的暑假,具体记不太清楚,但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每每想起就好像发生在昨天,时间就像定格一样。

记得再过几周即将开学,也许是周末,阿姨上午早早的来到我们家,还买了一只鸭,说炖点鸭汤给太婆喝,还给大家说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太婆去世了,通常梦都是反的,所以太婆会长命百岁的。大家听的时候都没在意,谁能想到这梦竟然当天就成真了。也许是油腻的鸭汤,也许是炎热的夏日,也许是这个倒霉的梦,太婆走了。走之前,和往常的每一个中午一样,我们是在一张床上睡的,睡醒后我说出去玩会儿,她也是照例回了句早点回来。

我回来了,她走了,听说就是在我家大门口的水泥坡道上走的,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老人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唠叨,她不能死在我家,不吉利,她要死在外边,如愿了;老人害怕火葬,据说以后就要全面禁止土葬,如愿了; 老人胆小,生前总说害怕孤单的被放在太平间,但天气太热,做坟也需要时间,最终她最无能为力的事情,我们却没能让她如愿。

仿佛是这一天,或许就是那一霎那,你才真正懂得人的生命是真的会消失的,朝夕相处的亲人终将离你而去,而他们的离去真的会剜的你心如刀割。我漫无目的的游荡,旁若无人的飙泪,不知不觉走到哥上班的营业所,告诉他太婆走了,从小带我们长大的太婆走了;敲开燕萍家的门,对她说我太婆走了,然后就如三岁小孩般的哇哇大哭。这种情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同时也是我们这样的芸芸众生所无法避免的。

太婆出生于20世纪初,十六岁就生我外婆了,自幼就是童养媳,生活异常艰辛,一生只有外婆一个孩子,每次我问起这些事情,她总不愿说起,甚至也从来没有提及过太公。

我出生在70年代末,因母亲没有奶水,一出生就托付给乡下奶水充足的奶妈,直到三岁左右才回到父母身边。

自打记事起我都和太婆生活在一起。

儿时的我一刻都离不开太婆,最有趣的一次经历是因为她非常痴迷于地方越剧,以至于只要知道周边哪个村在上演,她都会想方设法去观看。平时一般也都是带着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晚上去龙王山村看演出居然把我给落家里了。也许是我白天听她说起过晚上要去哪儿看戏,到了晚上我就一个人自己朝着龙王山走去。现在脑子里还有些模糊的记忆,昏暗的北门巷,漆黑的荒郊野外,骑自行车的陌生人,边走边哭的小孩。据说那时候我才3,4岁,这次出走也惊动了全家,七大姑八大姨们也都全体出动,展开了全城搜捕,最后还是那位在龙王山脚下遇到的好心陌生人给送回家的,还好那时候没有人贩子。从此,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离不开太婆的。

所有的小孩都喜欢听睡前故事,太婆不识字,能讲的故事很少,都是老辈人口口相传的,无非都是些落难公子中状元之类的,但我还是每晚都缠着她讲。

再大一些,上小学后我就住回自己家了,太婆还是负责照顾我和哥哥,主要是做做早饭,买买菜,期间好像也没啥特别的事,印象里她是穿一身蓝布对襟,挎个菜篮,每天乐此不彼的往返于菜场和我家。

进入初中后自由出去的活动多了,太婆会特别关注我到底是和谁在一起玩,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调查的,居然会知道谁谁谁家是住菜场的,谁家是杀猪的,总之县城小地方,他们老一辈的人多少都认识一点。

小时候,南方的冬天其实特别冷,我每年手背上都会长冻疮,鼓起来感觉就要炸开似的。太婆一到冬天都会去弄中药土方,在热水里泡开后让我把双手浸泡在里面。虽然效果并不理想,但她却一直坚持,老人的心就是这样,无论结果怎样她都会竭尽全力。我那可怜的右手受过两次伤,一次是被刚开的开水大面积烫开了花,一次是因为和同学掰手腕,把骨头给掰断了。受伤后的我,成了左撇子,洗洗涮涮都多有不便,太婆当仁不让的每天帮我拧干毛巾,递到我手里。

太婆早年和大多数国人一样是信一点佛教的,家里也经常能看到香火,蜡烛之类的供奉物品。到了晚年,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了虔诚的信奉耶稣教,每周都会去城里唯一的教堂做礼拜。因为不识字,无法吟唱赞美诗,她就每个晚上让我教她,我一句,她一句,至今我还记得大概的词句“天上的父,原你的名和圣...阿门”。老年人的皮肤比较干燥,太婆经常让我给她的后背挠痒痒,每次挠完,指甲上都堆满她的皮屑,我从没感到过丝毫不适,也许是那时候练就的挠痒神技,儿子也最喜欢我给他挠痒,这应该就是冥冥的天意吧。

太婆经常有些口头谚语,比如仙居方言“条肚猪水缸,口嘴是路廊”,大概是指人什么东西都能往肚子里吃;还有“三八生意最难做,一头衣服一头货”,指的南方一年之中的某段时间天气变化无常,出门挑担做生意的需要备好自己穿的衣服和卖的货物。她还经常和我诉说电视机就像个垃圾桶,里边什么都有,老人最有趣的事情莫过于每晚熄灯睡觉前,总是催促我把灯赶紧“吹乌”,就是吹灭的意思,几十年的蜡烛照明习惯已经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语言里了。

点点滴滴,太婆走的很突然,以至于没能留下只言片语,这也许是最大的遗憾。我能给于她的只能是这无尽的思念,这思念我想也是她留给我的最好的精神财富。

回忆是伤感也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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