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竹坪哪呼庄的那一天,对于自己来说,像是一个节日。它,坐落在从主路岔进去两公里的一个开阔处,位于某个小山顶的开阔处。那儿没有几户人家,却很有生机:入口的第一户人家的地坪上,鸡,鸭,鹅全有,外加两只狗。最难得的是地上躺着一只大肚皮的大山羊和围绕它的三只小羊羔。
后来问到了,这三只小羊羔是头一天刚出生的。也就是说,它们是在母亲节那一天出生的。这一特殊的日子赋予它们更多的含义,就像在这一特殊的日子,恰巧赶上竹圆西施L的父亲过生日,老人家被女儿接过来,和我们一起,围在桌子边,吃了一顿晚饭。老人家只是在场,投入聊天的是其他人。
去到哪呼庄,最主要的理由是那里住了一位百岁老人,竹圆西施L的大伯。顺带的一个理由是它有不同于小溪里面的另一番风景。的确,才在那块土地落脚,就感受到一种天际的开阔,在感受到四面的环山的同时。站在地坪上,抬头看去,有足够的视野,倘若是在晴朗的夜晚,这里会是个看星星的好去处。
竹圆西施L的堂哥打开屋门,一进到屋子里去,她就开始围绕着火塘开始烧水做饭。我们在四处转一转,见到了她堂哥提了一个桶子,她老公庄主S拎了一个竹笼,走向了稻田边上的田埂。他们是要去弄养在稻田里的稻花鱼,我们赶紧赶上前去,站在边上的田埂上,看热闹:只见庄主S直接下了水。
整个过程,就像扔骰子,庄主S在觉到某个地方有鱼存在的时候,就把那竹笼罩下去,罩好之后,一只手按住竹笼、另一只手伸进水里去摸。大多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摸到,只是有时,在浑水中搅动的手会与鱼发生触碰,然后过一阵,那条鱼会被他抓住扔到田埂上来,由堂哥捡起放进桶里。
同伴也投入到这个游戏之中来,他卷起了裤脚,下了水。在庄主S摸到一条鱼的地方,他接手继续摸,他抓住了鱼,在把鱼带出竹笼上面的开口的时候,鱼从他的手上跳脱出去。这惹大家哈哈大笑:到手的鱼飞走了。只好等下一次,庄主S再次抓到了一条鱼,转交到他的手上,作为战功的纪念。
鱼弄够了,大伙回屋子里去。我继续在四处转悠,去到那地坪里满是动物的房子后面的高处,见到几丘田,见到了两位男子在犁地,犁旱地。一个推着犁机在田里走动,另一个站在田埂上看着。与自己先前见过的那种直接在水田里犁地不同,他们是先犁了地,再引水上来。想要给他们拍照的,没动手。
回到地坪上,再看了好一会那一大三小几只山羊,沿着两所房子之间的一条土路往里走去,走进去好一会,看了些花花草草,折返回来。在回到地坪上的时候,遇到了一大队的山羊,甚为壮观。问边上的,那领头的是只公羊还是只母羊,说是母羊。队尾的赶羊者,正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先生D,回我话的则是他老婆。
就跟着他去,站在边上看到的西施L哈哈大笑地招呼了一句:你就跟他去放一会羊哈,别走太远,一会要吃饭了。先生D和他的羊群行进的步伐越来越快,起先还能跟在他边上,边走边聊,后来就只能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和羊群的步伐。这条土路正是自己先前走了一段又折返回来的那条。只是,这一次走出去更远。
土路变得越来越泥泞,那是被羊群踩踏又踩踏的缘故,目的地越来越近。在一个像是山腰处的谷地,羊群开始自由活动,他带着我掉头往回走。这些羊要在这块山坡地上,自由活动一下午,吃草休憩。然后在接近天黑的时候,羊群会在头羊的带领下,自己回到羊圈里过夜。他放这一趟羊,时间在四十分钟。
回到了两所房子的交界处,他往右拐、我往左拐,和他握握手,说声再见,说声感谢。一路上他讲解了很多,关于养羊的,他推测对面感谢于他的是他传授了好些养羊的知识。我笑一笑,没能说出口来的是:跟着他这一路,边走边聊,这种所见所闻的真切体验。好多次,有落单的羊在个什么地方停下来贪吃着,自己总会提醒他一下。
每一次,他回头看上一眼,总会回答一句:没关系的,它晚点会跟上来的。如他所言,每一次,那落单的羊在啃吃一阵之后,都会快跑着追上大部队。有一次,从后追上来的那只,显然是选了捷径,它快速地冲下斜坡,再快速地从低处往上跑,等它再次融入到大部队中的时候,它不是在队尾,而是在队首。
地坪上,他们已经坐成一圈,在吃饭了。加入到其中,右手是竹圆西施L的堂哥,左手是竹圆西施L的姐夫,堂哥和姐夫两个本身还是亲上加亲的老表。跟随着喝了半杯酒的她,自己应景地喝了一杯酒,等到听了姐夫讲的故事,一下子劲头上来了,再加一杯:敬左手的姐夫,敬右手的堂哥。锅里的腊肉煮得软香。
席散了,再次进到屋子里去,这才见到坐在火塘边上的百岁老人。站在对面旁观了一阵。默念着先前所听到的堂哥所言:七八年前,自己退休了,父亲变得生活不能自理了,自己就搬到这里来住了,照顾父亲。他在照顾父亲的同时,一并将几块地耕种起来。默念着先前所听到的姐夫的故事,他当兵连同工作,
在外面待了四十多年,等到退休了,他回到这里来,一面做点农活,一面照顾九十多岁的母亲。没有见到那位老母亲,见到百岁老人坐在对面的时候,默默地想着先前敬他们两个的时候,所说出的他们是幸福的,姐夫在碰杯的时候,面对面说出的是:我们是幸福的。很巧,姐夫正是自己在田埂看到的那个在地里推着犁机走的那位,
或者是,站在田埂上看着同伴在地里推着犁机走的那位。可惜了,自己没能拍照留影。见到百岁老人坐在对面的时候,默默地思考:究竟是这眼前的百岁老人是幸福的?还是在退休后能够来到他的身边伺候的堂哥是幸福的?与老人没有直接的沟通,自己只能是推测:能够伺候他,是身为儿子的幸运。
能够在恬淡中活到这把年纪,成为儿子的生活的中心依托,是身为父亲的幸运。各有各的幸运,相互成就着。照顾老父亲的是子女辈里的长兄;那个赶着羊群,领着自己走了一程的先生D在家里也是长兄:父母年纪大了,身边要有人照顾,其他的去了外面打工,他就留了下来,做这做那,然后养了一大群羊。
就是在这个地坪上,我们两个与先生Y和女士Z两口子汇合上的,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六个人共同生活在称着竹圆山庄的那个农家院子里。手头留存有一张照片:女士Z坐着,先生Y站在她的右手,她的左手有一只狗,那是先生D家里的狗。两口子在交谈中,可能是两个人在相互交谈,更可能是两个人在面向大家交谈。
在返回竹圆山庄的路途上,见到了路边的一棵野樱桃树。庄主S爬上了那棵树,砍下几根小枝,他下了树之后,把小枝捧在手里,伸着脑袋,张着嘴巴,像猴子一样去啃食小枝上的小樱桃。同伴也学他的样儿,像猴子一样去啃食小樱桃。那画面真是其乐融融。我不喜欢野樱桃的口味,我很喜欢他爬上树去的那种轻舒猿臂的模样,一如他不卷裤脚就自如地走入水中的模样,都是那么:不声不响,轻松自如。
这是一个欢乐的聚会,在这个聚会的源头,是那位百岁老人。如果说众人的欢乐,像是大树上的枝叶花朵,这位百岁老人的生活,则是大树扎入地下的那强壮根系。堂哥说,他父亲的生活很简单的,抽烟喝酒,起床了喝几杯生的山泉水,有功夫了,喜欢敞开胸怀,坐在火塘前烤火,无论春夏秋冬。平常的话,只要有口饭吃就成,从来不挑剔,从来不埋怨。
站在那里,看着他敞开胸怀,面朝火塘,一边是双目已经失明并且耳朵也相当地背,一边是精神矍铄,在听清了晚辈们说出的什么之后,能够哈哈大笑。站在那里,没能想明白:这样一个百岁老人,是什么支撑着他,一天又一天地活下去?
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好像是想明白了:这样一个百岁老人,随时可能在一呼一吸之间,悄然离去,他的离去应该不会给众人带来丝毫的悲哀,他活着的每一天,则作为众人的中心指向,就像北极星。
众人,那能够在身边一面伺候他一面做些农活的堂哥是幸运的,那能够在邻近一面伺候老母亲一面做些农活的姐夫是幸运的,那能够在心里在嘴巴上念叨着他能够在适当的时候领着我们去到他的身边的竹圆西施L和她的夫君庄主S是幸运的。
后来,我有问庄主S:你怎么不卷裤脚就下了水?那裤子没法卷裤脚。他没有丝毫犹豫地下了水,上来后,他用田里的水把裤子上,腿脚上的泥土洗干净,他去到火塘边,就着火塘里的火,把那先前湿透的裤子烤干了。当他爬上那棵野樱桃树的时候,那裤子已经显得既不湿、也不脏,就好象他从来没有下过水。
我只是从旁默默地看到这些听到这些。正是这些自己所见所闻的别人的事工,让自己心生敬意和喜欢。所有的这些,那位百岁老人都既在场,又不在场。所有的这些,都像是在说:那位百岁老人既是在为自己活着,更是在为众人活着。那一天,我们所有的欢乐,都有他的一份;我们感恩于他的每一份欢乐,共同支撑着他恬淡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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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0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