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优选||母亲的布匹地摊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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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批发布匹

2017年春,我回家看望我的父母。母亲与平时一样,晚上吃过晚饭时就困得睁不开眼,躺在床上就睡。也不知是半夜的什么时候,睡醒就起床,一个人在拾掇她的满满三间屋子的布匹。我迷迷糊糊地看了下表,只是凌晨三点多,只是偶尔听得老鼠“咯吱咯吱”地咬东西的声音,我又睡着了。

母亲喴醒我时,窗户已经麻麻亮了,母亲已做好饭,让我起床到我的堂哥涛哥那里去借自行车。母亲瘦弱的身子已经很有些驼背了,凌乱的头发有些花白,正醮了些水用梳子梳着头,急急地对我说:“我要到远在一百多里的阳谷县去批发布匹。”

我故意地逗母亲:“额娘厉害了,一个字不识,也不大会算帐,竟然能自己独立地去批发布匹。就不怕走迷路?让老板骗了你?”

母亲笑着说:“少他娘的给我贫,快起来。老娘鼻子下边有嘴,到哪里也迷不了路。老板能做大,靠的就是实诚。再说我批发布匹,那么多次了,哪一次迷路了?哪一次不是丝毫不差?”

父亲正戴着老花镜,把母亲要的布匹帐目用铅笔写在本本上,把钱交给母亲。母亲谨慎地把钱放进上衣的反面内缝的口袋里,然后仔细地用捌针捌上,按一按,厚实地存在。

父亲笑着说:“又借自行车去批发布,跟谁家借自行车谁家头疼。那么远的路,把小活家的自行车踏坏了脚踏子,把二孩子家的自行车压爆了车胎。我们得尽快地给你买辆好些的电动三轮车去批发布。”

母亲狡黠地笑笑说:“这叫借鸡生蛋好不好?”

父亲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哎,你呀,没有认理输的时候。”我吐了下舌头,无奈地到我的堂哥涛哥家走去。

涛哥家的馒头房一片热气蒸腾,堂嫂娇小玲珑,在馒头房里忙碌着,抬起白皙的脸庞笑着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看着她脸上有一抹白面粉,示意她,她不好意思地对着镜子擦去说:“哎,从早上三点忙,每天忙得脚不点地,一天到晚地就在这两间馒头房里打转,我也是真够了。到下一年不干了,一天只挣百十元。”我说明了来意,她说:“自行车在养猪场,你大哥在,自己去推吧。”

我刚接近养猪场,就听到养猪场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我心惊:这哭泣那么痛,怎么了?

我疾步走向前,看着堂哥胡子拉碴地挂着清鼻涕,泪流满面,悲苦地中蹲在猪圈里,看着两头百多斤的猪死于猪瘟,无奈地哭泣。

我连忙安慰他说:“好在病猪有些保险补助,也不要过于伤心。你看咱村里养狐狸的,随着俄国经济的不景气,皮草生意萧条,狐狸皮子才七八十元一张,得一百五十多元才够本呢。小建家的狐狸场养了几千只,今年赔了几十万哩,他就是苦苦撑持,把皮子放在冷库存放着。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你挺过这段艰难的时日,一定会好起来的。”

涛哥强忍住悲痛哽咽说:“百多斤的猪正是长得最快的时候,再过一个多月就出栏了,昨天还好好吃食呢,今天躺着躺着就死了。赔偿才给个几十元,稍微表示一下意思罢了。一斤猪的成本得五元够本,现在收猪价四元七角,我这三百多头猪的养猪场,只场房今年就投入了十一万,赔死了。”

他着急上火地嘴唇都泛白干裂纹了,木讷地搓着手,愁苦得脸上能拧出苦水。

我安慰着他,推着自行车出门,看着萧索地横在田野里的几十亩地的养猪场。这时春天的晨星稀疏地散布在冷寂的天空,灰沉沉地看着地上的悲苦。

我回到家,母亲已吃过饭,接到自行车,带了两个苹果和两个馒头就出发了。

二 途中

母亲骑车到了黄河滩,那河水浊浪淘天,激流澎湃,打着漩涡,看实吓人。母亲想起别人说,黄河里的湍流能使秤砣不沉,羽毛不浮,看样子是实情。

岸上却围着一群放悲声的人,恳求着黄河捞尸人去打捞一红衣少女溺死者。但干瘦的艄公坚决的摇头说:“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捞尸人有忌讳:不捞红衣少女,她往往为厉鬼;不捞水中站立不倒的人,此人怨气太深。”众人苦苦哀求,价钱加了又加,捞尸人才祷告后驾舟在激流中,艰难地前去打捞。

母亲连忙胆战心惊的推车走上浮桥;那浮桥是用几十只水泥船连缀搭起,在黄河上随激流来回摇曳。母亲过了河,出了身冷汗。

母亲办理完批发布匹生意后,已过午两点多了,又不舍得买吃食,就讨要了碗热水,啃了两个从家里带来的馒头。不敢耽搁,急急地往家赶。

三 归路

母亲急着回家,把车子骑得飞快,可走在半路,天还是完全黑透了。出了一身的汗。

忽然听得“哧”得一声,车胎扎了。母亲下车,推着上百斤的布匹,看着路上已少有行人,黑黑的天没有月亮。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是好?心里煎熬得不行。

只身推着沉重的布匹一步步往前捱。田野里的声响极远的又像极近的,有蟋蟀在吟唱,有鸟儿时而惊叫一两声,还有的是黑乎乎的玉米地里的“哗啦啦”的风吹玉米叶的声响,仔细听,还有的树上如春蚕咀嚼桑叶声。远处的车灯亮了,一会儿呼啸而过,晃得眼都睁不开。

母亲心里急得揣着一个兔子似的。怕遇到坏人,就急忙往前赶。

终于看到远处路边的人家露出灯火光!母亲心里感到温暖,给了母亲希望和勇气。在暗夜急着赶路的人,没有什么比看到灯光心里再高兴的了!

看光走路累死人,看着很近的路,母亲走了个多小时,筋疲力尽时终于挪到了那路边的人家。

进门后见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母亲笑着说:“老人家,打扰您了。您看我的车子坏在路上了,能不能先放您家里,明天来取?我再借用一下电话,给家里说声来接我。”

老人家热情地给母亲倒了杯水。赞叹又怜惜地说:“你可真行,一个妇女去做事,在晚上敢走这么长的夜路。也真不容易呀。哪有不行的道理?你尽管放这里。”然后帮母亲要通了电话。让母亲接打电话。

父亲接到电话时,正坐卧不安地在家里等待。接到电话说:“不要着急,我这就开车去接你。你就在那里等待。”

父亲心里急却不敢表露出来。连忙开起三轮车出发了。

四 路上错过

母亲喘息多时,休息得有了些力气,于是起身告辞老人家。心想:我也走着往前赶路吧。这样在路上与他爹遇上,也节省些时间。

母亲不会打电话,也就不带手机。只是急急地往前赶路。路上车辆不少,晃得眼不行,靠着路边惶惶然地走。父亲心里牵挂着母亲,只是盯着路开得飞快,就这样,父亲与母亲在路上错过了。

等到父亲费劲找寻到那打电话的人家,才知母亲已经离开。于是顾不上生气,又返回一路慢慢地开车着搜寻母亲的身影。过了多时,才看到母亲驼着背急急地在路边走。

父亲又心疼又气:“不是让你在那里等待着么?就是有老主意,害得我这一通折腾。”

母亲却安心地笑了,放下了悬着的心,却嘴上不让人地说:“不是想在路上遇到你,快些回家嘛。”

父亲让母亲上车,母亲揉着发痛的脚,很快累得在车上睡着了。

五 出摊

第二天凌晨四点左右,母亲就在缝纫机前蹬着,加工着被罩。父亲也起来,在院子里响亮地咳嗽两声,抱柴禾烧锅做饭。

做好饭吃过,五点多钟了。父亲疲倦地抽着纸烟,那烟迷离,父亲闭眼打盹。

母亲却忙着喂养了鸡狗,然后一抱一抱地往三轮车上装布匹,装得满满地,然而看着还有很多布匹,感觉还很好卖,就往驾驶车座上装。

父亲早已醒来,帮着装车。父亲看着车装得实在太满,就往下拿,母亲却往上装!于是每天出摊赶集前的吵架就开始了。

父亲生气着急地说:“你装得车座位上都没法坐了,旁人刚给你刹好车,用绳子把布匹捆绑好,你再往车上装。能卖多少布呀?”

母亲声音尖利地嚷嚷:“你懂什么,这样的布匹要得多,货多才招人呢。”终于到布匹再装不下时,父亲把车子上的布匹捆好。每次出摊都这样折腾个好几回。

母亲这才洗脸换好洁净的衣服,梳好头,翻找带好尺子、剪刀与装零钱的挎包,这时太阳已升高了!

母亲这才开起电动三轮车,载着满满的布匹,车子颤微微地终于上路了。

六  卖布

集市离我家有两里路,我们也走着往集市上去帮母亲去卖布。

农村集市上地摊很多:有卖丸子汤的,锅里蒸腾着热气,焦黄的丸子在锅里起伏;有卖水煎包的,蒸笼内的热包子出笼了,小尖尖的角,大大的肚,然后放在煎锅里一煎,油汪汪的,外焦里嫩,看得人馋涎欲滴;还有菜摊,青的菠菜,黄的吊瓜,红的西红柿,地摊上忙着;还有衣帽鞋袜,鲜活的鱼在水里蹦着,鱼贩子用刀背把鱼头敲晕,利索地刮鳞……

母亲的地摊早已铺好,是用塑料布铺成几十平米的摊位,放上品色不同的布匹。地摊上面撑着一个大大的太阳伞,拉起两条长长的绳子,挂满色彩斑斓的被面与被罩,如同万车旗帜,很是好看。

布摊围着很多顾客,挑选问价:“我想要四米长两米宽的被罩,你看多少钱。”

母亲熟练地拿过一玉色的被罩,摩挲着:“你看这面料瓷实,是纯棉布的,保养身体呢。还有花色素淡,很适合你家女儿用呢。上大学的女孩大都喜欢呢。才十五元钱一床,不贵。”那女人就交钱。

母亲看两三个女人一伙,拿着布就是只讲不买,提着一大块布扯开遮掩着后面的女人,后面的女人拿着一个床单布就往裤腰里塞,母亲用尺子挑起前面的女人张开的布匹。

那后面的女人尴尬地装模作样地把布拿出来说:“我感觉感觉这布的料子。”

母亲笑笑也不说破:“她大嫂,你常常来光顾,还不懂得这面料好?”那妇女脸红了,讪笑着离开了。

我忙着收钱包装,父亲吆喝着招徕生意。母亲不大会算帐,量好布,用剪刀豁个口子,利索地“哧拉”一声扯下布,报帐给父亲:“一米三元,十二尺。”父亲算好收钱。倒配合默契。可默契的时候不多,两人常因为是卖多卖少,价格不一争吵。

中午了,父亲跟我一起到包子锅去吃饭。父亲抱怨说:“两人赶集出摊总是吵,现在出去打工的多,留守的大部分是老人孩子与妇女,没钱的人多。还有现在成品衣服成品床上用品多,价钱也便宜。布摊生意大不如以前了。”

我想起前几年出布匹地摊红火的场景,神往地说:“想九十年代初,母亲与您硬是从两包袱布匹起家,那时随便在哪个村上出个地摊,里三重外三重地围满顾客,扯布匹做衣服的,用布条做鞋子的,价格是知不道讲的,哪一次出摊不挣个几百元呢?”

父亲也高兴地说:“光流动资金就十几万元,迅速发展,规模急速扩大起来了。没几年就起来了,把你与弟弟供成大学生,还存起了这满满三屋子的布匹。想起来你母亲也吃苦不少,出力很多,挣了不少钱,也算有本事!”

父亲低头喝了口水,又惆怅地说:“现在出摊一次也就挣个几十元钱,不下货呀。我想出去打工。虽说一天工作个十一个小时,一天也给个百多元哩,那样心净呀。”

我看着父亲高而瘦的身子,花白的头发,很是佩服父亲。想起父亲在村里的情景。

父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干。别人总是说:“你看国子的爹,很精明能干。没有干不了的活,扎笼、贩卖东西,地里家里都是一把好手。人家还供起了两个大学生。”父亲听了心里就很高兴,往往赶集出地摊回来就站在店铺里要上两茶杯白酒,偶尔要上一袋花生米,一仰脖子,咕咚两口,喝下,感觉很爽。

下雨天,父亲的酒友在怀里揣着两瓶酒来找父亲。父亲就往往让母亲炒菜热情招待,吹阵大牛,侃会大山,是父亲很高兴的事。

父亲看我发呆,问:“吃完了吧?”我醒悟过来。我们吃完,我让母亲去吃,母亲总是推说不饿,内心是不舍得花钱吃的。母亲忙着说:“我吃不习惯集市的饭,没家里做的好吃呢。”

我知道,母亲回家,往往累得不愿意动弹,吃饭就穷凑合,不炒菜,就点咸菜,啃两馒头,喝点水就完了。于是我拿出给母亲买的包子,母亲也就香甜地吃完了。

到集市上散了,人大部分都走了。我们就拾收摊。

地摊上的布匹实在太多了,往往收拾好得两个多小时,然后开车回家盘点,母亲说:“这次出地摊挣了不少呢,两百多元。”

编外话:

现在父亲得了食道癌,又就诊一年多,病况稳定了,但还是在医院里维持治疗,需要母亲全程陪护。

母亲与我全家人陪护着父亲,母亲定时为父亲料理饮食,母亲多年因饮食没有规律的胃病也好了,母亲的小肠炎不吸收的毛病去了,身体也胖了些。

母亲有时也说:“布摊生意做不成了,布匹地摊没法出摊了。但只要把你父亲照料好,我也不想出布匹地摊了。”

—— 布匹地摊是母亲毕生的事业,!谨以此文献给母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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