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了霖州机场,没有任何意外,一切都十分顺利。这让背井离乡远行多年的秦洛一都有些怀疑自己这趟旅途的真实性。以至于在机舱门打开后,他还久久地望着舷窗外的跑道发愣。
机上十几个旅客都陆续扛起自己的行李下了飞机,在机上仅有的那位女空乘走过了询问状况之前,秦洛一站了起来,假装成刚睡醒的样子,有些心虚地伸了一个懒腰,把自己唯一的行李,那个旧帆布包被在背上,快步离开了飞机。
霖州机场似乎和记忆中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设施如预期一般变得陈旧了许多。
这里曾经是国内,乃至世界上最繁忙的机场之一,在秦洛一的记忆中这里一直都是人来人往的。可现在,那些和他一起下飞机的旅客们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整个到达大厅中只有秦洛一自己一个人。
这种状况让秦洛一有些紧张,这些年,他过惯了利用人群掩护自己的生活。猛地一个人站在这种空旷之处,就像一个裸泳的人突然发现潮水退去了一般。
正当秦洛一四下张望的时候,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自来熟地和他打招呼。秦洛一注意到,男子的脖子上有一行夹杂着字母的数字纹身。
“罗毅是吧,我是张明伟,你以后的同事,来接你的。不好意思,路上状况不好,耽误了点时间。快走吧,一会晚了路就不好走了。“
听到罗毅这个名字,秦洛一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军牌,挤出了一个还算亲切的笑容。
“其实不用你们你们来接的,我自己……”
“这可不敢让你一个人,现在可不比以前,什么都还没有恢复呢,连机场大巴都没有的。”
张明伟一边说,一边拽着秦洛一的背包,要帮他拿行李。
拗不过他,秦洛一只能把背包给了他。
去车库的路上,张明伟还说了很多话,但秦洛一都没怎么听,只是随机地做出微笑和点头两个动作,表示着自己的礼貌。
张明伟的车是一辆破旧的黑色马自达轿车,车身上有不少颜色可疑的污渍。秦洛一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头,张明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拍着车顶。
“最近是真忙,这车有点不像样子,让你见笑了,改天要好好收拾一下。”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秦洛一笑了笑:“这不算什么。”然后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之后却又松了口气:幸好里面还算干净。
张明伟好像并不是计较这种小事情的人,他乐乐呵呵地钻进了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车子离开机场停车场的时候,秦洛一看到了高架下那一片有些刺眼的白色。那应该是一个还没来得及拆除的简易生化隔离区,在东南亚的时候,秦洛一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建筑。
机场高速上,清障车还正在作业,许多被遗弃的车辆依旧停在车道上,导致张明伟一路开开停停。
在第五次停下来等待清障工程车辆通过的时候,张明伟熟练地从身上摸出了一包烟,递向了秦洛一,秦洛一刚接过来,张明伟又变戏法似的掏出打火机递到他面前点燃了。
秦洛一不好意思光接受他的服务,只能先掏出一支递给他叼上,然后才给自己拿了一支。
没有什么比烟草更能缓解两个陌生的成年男性之间尴尬的了。伴着腾起的烟雾,两人开始了开始了第一次的正式交谈。
张明伟用眼神指了指秦洛一缺了两个手指的右手,问道:“那时候被咬了?”
秦洛一把烟换到了左手上,把没了大半无名指和小指右手抬起来看了一眼,答得看似漫不经心。
“嗯,当时还以为砍掉就会没事了。”
张明伟并没有追问什么,还很理解地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都那么荒唐,不过幸好你只是被咬到了手指头,要是像我,咬到别的地方可就不好处理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秦洛一顺着张明伟的手看过去,只看见一件颜色和花纹都很古怪的旧毛衣。不知道是因为毛衣缩水了还是张明伟发福了,那件毛衣并不合身,紧紧地绷在张明伟有些突出的肚皮上。
张明伟又吸了一口烟,接着道:“你说这世界上也有截肢的,却没有截肚皮的。我当时可是差点就被拖出去‘安乐’了,没想到又多活了这么些年。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操蛋的吗?“
说完,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秦洛一也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命运的确就是这么反复无常。
说起命运,秦洛一很自然地想起了家人,他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问道:“张哥你……结婚了吗?”
张明伟无所谓地笑了笑,吐出了一口烟。
“都是过去时了,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响当当的光棍一条。”
看到秦洛一有些意外的表情,张明伟又补充了一句。
“我算运气好的。老婆带着女儿在那之前就和我分开,回她娘家去了。她娘家那个地方偏僻,都没听说有发病的。再后来联系也断了,她们也就管不着我这肚皮截肢的事情了。”
秦洛一面无表情地又吸了一口烟,摇了摇头。
”我一直是一个人,不怎么懂家人这些事。”
话音刚落,前面的清障车终于将拦路的废弃车辆拖动了,张明伟急忙把烟头摁了,把车给发动起来。
在起步之前,他看了秦洛一一眼,说:“小罗啊,人不要这么急着否定自己,否定生活。等过两天安顿下来了,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姑娘呗,和她们相处试试,你就懂了。我跟你说,现在的姑娘都可喜欢你这种款式了。”
秦洛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目光转到外面荒芜的田地上。
“原来现在的姑娘都喜欢缺倆指头的男人了?”
张明伟也被他逗乐了,伸手拍了他一下。
“最讨厌你这种明知故问的小白脸了,姑娘要是看手指头的话还轮得到你,老子这十根手指头齐齐整整的,哪里不比你英俊?”
车速快了起来,那些荒芜的田地一块接一块地从秦洛一眼前闪过,几幢偶尔出现小楼明显可以看出那种人去楼空的破败。
张明伟见秦洛一看窗外看得出神,随口问道:“小罗啊,你以前没有来过霖州吧。“
在得到秦洛一肯定的回答之后,张明伟带着本地人的自豪给他介绍起来。
“这些地你别看现在荒着,那可是全国,不对,全世界最肥沃的地了。等这什么怪病的事情彻底过去了,人都回来了,这里产的大米可以养活全国人民!”
秦洛一似乎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人……都还回得来吗?“
张明伟察觉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不对的话,他干笑了一声,转换了话题。
“小罗啊,你退伍了怎么不回老家去,要到霖州来啊?”
“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想着既然出来了就多见点世面。就小时候光在课本上学了霖州是个繁华先进的地方,想着咱们也来见见世面。”
为了给张明伟一个台阶下,秦洛一撒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谎,说完却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肉麻了,便低下头把烟头摁了。
张明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是一个谎言,他颇为兴奋:“对对对,霖州就是这样,外地人都想到霖州来……”
张明伟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接了电话的张明伟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但他还是保持着刚刚轻松的语气:“小罗,看了不能给你好好接风洗尘了啊,有个案子,咱们得赶去现场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