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5月20日。加清去吃午饭时经过燕子办公室,见一群女同事围着地上一个装满了鲜花的桶在挑拣。加清正准备拔腿走,有人看见她,喊她来拿几支。加清不想拂人家的好意,走过去,见是满满一桶月季、芍药、康乃馨、非洲菊,随意拿了几支,有些无措:她不爱这些花。
加清爱的花极少。花店里的切花,在她看来与塑料花无异,它们是商品,没有灵魂。办公室里的盆栽、居家的花花草草都是可怜的、没有思想的物品,与桌椅无异。就连公园里、街道边的花草树木也可怜,千篇一律的神态,身不由己地长成枯燥乏味的模样,拘谨地开出符合人类审美需求的花。
加清爱的花又极多。野外,一望无际都有花的生命在尽情绽放,它们是那么自由、热烈奔放,扎根于大地,坦然地接受四季更迭。它们在阳光里笑、打盹,在风里起舞、欢唱,或低头沉思,或眺望蓝天,做着花草的美梦,梦里是一朵接一朵的白云。城市的角落有野外的余迹,路崖、墙角、水泥缝隙,小野花不屈不挠地向往风雨阳光,柔弱的身躯哪怕被沉重的车轮碾过,被无情的脚步践踏,也倔强地固守野外的灵魂,向风招摇独特的风姿。
加清找瓶子装了清水,把花插进去,漠然地放在窗台下。
吃午饭的时间,电梯里只有李检和加清,好多年轻人都去过这个的谐音情人节了。
李检问加清年龄。
“40岁。”
如果去年问她,她的回答是“40岁”。前年也是“40岁”。她想反正快40岁了,这样她都省得麻烦计算自己的年龄,直接回答40岁。然后,过了40岁呢?她就回答“奔5了。”只有每年填写考核登记表时,她才拿计算器算算自己的实际年龄。
“看不出来。”李检不相信的样子。
加清微笑。她不是笑自己也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也不是笑李检他们故意客套的说辞,她是想起前几天有个人来办事,称呼她:“阿姨。”那是个30来岁的男人,又黑又胖又沧桑。“嗯,说不定过两天还有人叫我奶奶呢。又升级了!”加清对着电梯微笑,年龄有什么呢?生死如风吹过,顺其自然。
她又想起那次带小莫去看医生,医生是个五六十岁的人,看着她和周小冬,说:“哦,爸爸和奶奶带孩子来的啊!”
拿了药回家的路上,加清故意问周小冬:“你有没有听见那个医生说?他说你是小莫爸爸,我是小莫奶奶。我看起来那么老吗?”
周小冬笑,那是对他年轻的欣慰的笑,对他比加清显着年轻的骄傲的笑。
加清看着周小冬的样子,也笑,她轻蔑地笑。她转头看着窗外,慢悠悠地说:“如果我是丈夫,听到别人说年龄比自己小的妻子容貌却比自己老,而这个老不是其他原因,只是妻子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而自己没有,甚至因为自己的原因妻子才这么苍老,我笑不出来,我只觉得羞愧。”
电梯门缓缓打开,加清和李检互相谦让着走了出来,听着身后钢铁轻叩的声音一声,那是电梯关上了。加清循声垂下头,一年多前,电梯门也是这般缓缓关上,那时,她是在电梯内,电梯外,不远处,背对着她,站着一个人。
大厅里,有个年轻小伙子在等人,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加清悄声戏谑地对李检说:“这么多花,他女朋友怎么拿得动!”
李检低声说:“这你就不懂了,那么重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他女朋友拿。重在心意!懂不?”
“哦,对的呀!”加清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