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猫鼠游戏(二)

在镇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韩飞和沈刚对魏喜提到的王大牙、三黄毛、老五进行了一番摸底排查,之后,派出所民警又给他们提供了几名跟黑恶势力有瓜葛的人的信息,但查了一圈下来却发现,这些人或者在案发当天不在本地,或者有着可靠的不在场证明,都难以列入怀疑对象。至于那个没眼狼,民警告诉韩飞,他本名叫李孝春,是附近大李村人。不过,由于很久不在镇上,要想对他进行排查,那就只能是先找到他的下落再说。

这时,眼看着太阳西斜,忙碌了一整天的韩飞却不甘心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思量了一番之后,他打定了主意,反正大李村离镇子不远,干脆趁天黑之前去一趟没眼狼的老家,就算他跟案子无关,多了解些情况也是好的,毕竟这也是个社会不安定分子,多了解一下,没坏处。

于是,韩飞拉着沈刚,再一次开车上了乡间公路。在导航的指引下,不到半个小时,便来到了大李村。韩飞将车停在村口,进村一打听,没费什么劲儿,便找到了没眼狼的家,却不料门上挂着锁。沈刚找人一问,原来,没眼狼的父母都还在地里干活儿呢。两个人便匆匆地往村后的田野里赶去。一路上经人指点,终于在一块玉米地里,看到了两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手提着一个编织袋,一边掰着,一边把玉米丢在袋子里。韩飞等着老头装满自己的编织袋,回到地头的时候,赶紧叫住了他,“老大爷,您是李孝春的父亲吗?”

大爷早已看见这两个站在自己地头的城里人,正奇怪他们在那儿干吗,一听韩飞叫出了儿子的名字,更是一惊, “是呀,我是他爹,你们是干啥的?”

“我们……”韩飞看了看老人黝黑的脸膛,以及木刻般深琢其上的皱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们是警察。”

大爷一听,抓着编织袋的手一松,装满玉米的袋子闷响一声,掉在了地上,“咋啦,这兔崽子又犯啥事儿了?”说着又连连摆手,“他是我儿子不假,但你们找我也没用,他的事儿我都不知道,我想管也管不住他,你们该抓抓,该判判,我就当没生这个儿子。”

听见老人这么说,韩飞只好先劝慰道:“老大爷,您先别急,我们不是来抓他的,是来找您了解点儿情况的。”

“唉,啥了解情况呀,了解情况还不是为了抓他?又不是第一次警察上门啦。你想知道啥就问吧,正好我也抽根儿烟歇歇,你们看我这一大把年纪,跟老婆子干了一后晌了,谁也指望不上。”说着,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纸烟,取出来一支点上,然后冲着玉米地喊道:“老婆子,上来歇会儿吧,警察来啦,打听你那个宝贝儿子呢!”

“啥,小春子又出事儿啦?”大爷的话音刚落,还在地里掰棒子的老婆婆丢下手里的编织袋,紧赶几步来到地头,眼巴巴地看看韩飞和沈刚,又扭头看看自己的老伴儿, “咋回事儿呀,前几天他回来不说还好好的,跟着正经人家学做买卖呢吗?”

大爷冲她一瞪眼,“就你那个儿子,嘴里有句实话吗?他那个德行,哪个正经人要他!都是你惯的,现在好啦,警察又找上门来啦!”

“什么?他前几天回来过?是哪一天?”韩飞眼睛一亮。

大爷想了想,“他大伯发引那天回来了一趟,我记得是七月二十吧。这兔崽子,真是忤逆不孝,大伯病了那么长时间,从来不说回来看看,到了发引那天才回来了一趟,在家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又走了。”

“七月二十?”韩飞嘴里念叨着,“农历七月二十?”

“就是,就是。”大爷连连点头。

沈刚拿出手机,打开日历查了一下,“七月二十是阳历 8月 15号”。

“你是说,你儿子 15号回的家,16号早上离开的,对吗?”

大爷也掐指算了算,“对,阳历 15号回来,16号走的”。

“他去哪儿了,你们知道吗?”

“说是先去趟县城,然后回市里,谁知道呢,这小子跟我没句实话。”

“他走之后,你们跟他还有联系吗?”

“没有,这孩子很少给家里打电话,我们没事儿也不找他。找见他就跟你要钱,简直就是个畜生。”大爷说着,朝着韩飞连连挥手,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民警同志,我那孩子怎么啦,又犯啥事啦?您跟我说说,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找你们自首去。”老婆婆却不理会大爷的一脸怒色,眼睛里不但满是焦急,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花。

“你这老婆子,净瞎说,人民警都上门了,还自首个屁呀。你与其操心你那个忤逆子,不如操心操心地里的活儿吧,这要是忙不完,看你年底咋办!”

韩飞听着老两口的对话,心里蛮不是滋味,但他的立场,却容不得他多愁善感,“老婆婆,您别担心,我们就是找他了解些情况,他这次回家,提没提过他的什么事情?”

“没提过,这孩子跟我们老是没话。我问了半天,现在在外头干啥,是不是还跟着一帮子地痞瞎混,把他问烦了才跟我说,跟了一个做正经生意的老板干呢,还说要是干好了,人家说不定还会给他个经理当当。”

“你信他,嘿嘿!”大爷在一旁抽着烟,听到这里插了一句嘴,却又不说话了。

“说没说具体做的是啥生意,那个老板叫啥?”

“没说,再问就跟我急了,我也不敢问了。”

“那他的电话号码您有吧。”

“有啊,他的号儿我都背着呢。”老婆婆说着,念出了一串号码,韩飞一边听一边在手机上按着,等按完了,将号码拨了出去,然后拿到耳边一听,对方却是关机状态。他把号码又给老婆婆念了一遍,老婆婆非常肯定地说:“是这个号儿,怕是我孩儿他手机没电了吧。”

韩飞听了,也只得点点头,向两位老人道声谢,然后告辞了。

尽管一时找不到没眼狼,但他在案发前后的行踪,却着实可疑:他一个没什么正当职业的人,遇到大伯去世,难道不应该在家多待几天,陪陪亲人吗?而且,他离开的日子,又偏偏是案发的当天。这样一来,至少他的家人,是没办法给他提供什么不在场证明了。想到这里,韩飞两人打算乘胜追击,就在村子里展开了一番调查。最终,一个跑客运的中巴司机告诉他们,没眼狼是在 16号早上八点来钟,上了他的车,去了南郊县城。韩飞一听,便马不停蹄地开车到了县城,从中巴落脚的汽车站查起,一路查到东关,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打听到了没眼狼在县城的行踪:

16号早晨,他在县汽车站下车后,先是在一家小饭馆里吃了早餐,然后就去了一家理发店理发。理发时还跟师傅说,刚参加完大伯的葬礼,所以要剪剪头发。中午时候,他跟一个戴金链子的男子出现在解放桥旁边一个叫鸿运来的饭馆儿。据饭馆儿老板说,两个人边吃边喝,似乎聊得还挺火热,而那名戴金链子的男子是谁,他却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不是本县城的人。而且,听那人说话的口音,也不像南郊这一带的。不过,出了饭馆儿之后,这两个人又去过哪里,便成了谜,韩飞和沈刚费尽了力气,也再没有打听出他们的消息。

天终于黑了下来。史扬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一边不时地往窗下瞭望片刻。每当听到或看到汽车驶过,都忍不住将手机紧紧握在手中盯着,仿佛稍不留神,打来的电话就会在空气中化为乌有似的。而他是如此专注于等待,乃至手机铃声真的响起来时,他居然愣怔了片刻。

不过,很快他便醒悟了过来,抬起手机一看,正是小龙,便连忙接通了电话,一听对方说了句“已经到楼下了”,便挂了电话,抓起早已收拾好的背包,往肩上一挎,出了房门。经过客厅的时候,见自己的父亲正独自一人抱着一个已被茶水染成了褐色的玻璃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由得心里一酸。于是,他停下脚步,说道:“爸,我出趟门。”

“哪儿去啊,啥时候回来?”父亲一转头,望着他。

史扬想了想,含混地说道:“去邻省办点儿事,啥时候回来还没定,不过不会太长时间。”

“哦,那注意安全啊。”父亲说着,将头一转,又去看电视了。史扬迈开腿,还没走到门口,却听父亲又说道: “在外头可千万别逞强,要有难事儿,千万给我打个电话,万一我能帮你点儿啥呢,啊,孩子!”

“爸,这两天您也注意安全,要是没有急事儿,就别出门了,等我回来。”说完,史扬暗自咬了咬牙,一推门,走了出去。

从电梯下来,走到楼门口,果然有一辆汽车正停在那里,史扬探头往左右看了看,忽地加快脚步,到了那辆汽车跟前,将副驾驶的车门一拉,便坐了进去。驾驶座上的小龙也不说话,立刻将车子发动起来,脚下一踩油门,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行驶起来。

眼看着车子出了小区,开上了马路,史扬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不过,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后视镜,就是转头朝后面看看。小龙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扬哥,怎么啦,到底什么事儿,搞得你紧张兮兮的?”

史扬却没理会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没眼狼那兔崽子有消息吗?”

“没有啊,到处都打听了,听说今天有两个警察还去大李村找他去了,这小子到底犯啥事儿了?”

“警察去找他了?你听谁说的?”史扬听着,不禁大吃一惊。

小龙握着方向盘,一边留意着路况,一边说道:“吃晚饭的时候,我给他同村的二牛打了个电话,您还记得他吗,上次他来城里找没眼狼,咱们一起喝的酒。二牛跟我说,后半晌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两个警察来找他,跟他打听没眼狼的情况,还问知不知道没眼狼去哪儿了。”

“那他怎么说的?”

“肯定说不知道啊,而且也没提没眼狼跟咱们的关系,反正就是一问三不知。”

“哦,好。”史扬嘴里应着,心里却纳起闷儿来,警察找没眼狼干什么?难道他真的犯事儿了,这没眼狼万一要是被警察抓走了,那在曹操那里,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没眼狼啊,没眼狼,你可真是一个扫帚星啊!

“什么?!他上了一辆汽车走了?”曹晓天手里握着电话,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大声呵斥起来,“你们是怎么搞的!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好,盯了他那么长时间,还能让他溜了!你甭跟我解释 ……他们上了哪条路看到了吗?车型、车牌号看清了吗?好,你们继续给我跟着,要是再跟丢了,你们几个就等着挨收拾吧!”

“怎么,还是让他跑了?”驴屎肠脸色铁青地问道。

“他们已经跟上他了,二哥,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他跑了的。”

驴屎肠却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就说你们做事啊,太婆婆妈妈。直接上他家把他揪出来不就行啦,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吗?”

曹晓天却笑着摇了摇头,“二哥,你不知道,现在跟过去不同啦。现在的小区,每个单元都装着门禁,而且到处都有摄像头,根本没法儿动手”。

“这个史扬,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有孩子没有?”驴屎肠忽然问道。

曹晓天心里一紧,说道:“他还是个光棍儿呢,家里现在只剩一个老爸了。”

“光棍儿?他这当大哥的身边还能没个女人?”

“女人应该是不缺吧,但有没有相好的,就不太清楚了。”曹晓天听出了驴屎肠话里的意思,手心里不禁冒出一阵冷汗。

可是,驴屎肠却不管曹晓天是怎么想的,恶狠狠地说道: “这个史扬,绝对不能让他跑了。你要是抓不到他,就抓他几个手下,打听打听谁跟他相好,把人弄过来,我就不信他不回来!还有他老爸,你也给派人盯上,不行也弄过来……”

曹晓天赶忙打断了他的话,“二哥,你放心好了,就算一时让他跑了,咱们也能想别的办法去找他。他的家人就算了,这么干风险太大”。

“我说曹操,你怕什么呀,万一出了事,你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不就行啦!这也不行,那也不成的,你还怎么办事,还给不给老大报仇啦?我告诉你啊,今晚要是抓不回史扬来,一切得听我的。我看你呀,真是不成,一点儿魄力都没有。别一天到晚的净想着做生意,你不把老大的仇报了,道上就没人会买你的账。道上不买你的账,就敢来抢你的生意!你是忘记啦还是咋的,当年咱们兄弟打江山的时候,哪一桩买卖不是老大带着咱们拼得头破血流换来的……”

听着驴屎肠的絮叨,曹晓天一声不吭地看着手机,等他的声音一停,便立刻拨通了手下的电话,问道:“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还跟着呢,他们正在东环路上。”对方回道。

“好,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曹晓天说着,放下了电话。

驴屎肠这时也从刚才的激动中平静了下来,脸色缓和了些,问道:“曹操,你觉得,这个史扬为啥要杀害老大?我看你跟他的关系也不算太差,他真跟老大有那么大的过节儿吗?”

“那谁知道呢,”曹晓天应道,“有些人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话未说完,手机铃声陡然响起,曹晓天赶紧接通了,忙问什么情况。

“他已经下车了,进了康乐情洗浴中心。”电话里答道。

康乐情洗浴中心,曹晓天不禁有些纳闷儿,那个地方他知道,但他不明白的是史扬去那里做什么。难道想要在跑路前乐呵一把?不应该啊。便问道:“那他的车呢?”

“开走了。”

莫非,史扬没骗他,真的是有事要办?他心里想着,对着电话吩咐道:“你们留一个人守住洗浴中心的前门,再派一个人守住后门,你带着剩下的人都进去,搞清楚他要干吗,如果他订了房间,就在他房间门口守着。那里管事的要是拦你们,你就跟他提我……还有驴屎肠。如果他不逃的话,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我电话。”

说完,他冲着在一旁盯着他的驴屎肠点了点头,便立刻去拨史扬的电话。

然而,从电话里传出来的,却是那句熟悉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看来,史扬真的是要逃了。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曹晓天不想再耽搁了,必须立刻行动,否则,一旦被驴屎肠插手进来,绝对是一场灾难。于是,他也顾不得再跟驴屎肠解释,又一次拨通了手下的号码:“现在什么情况?”

“您放心吧,他跟一个叫小丽的女孩子开了一个房间,我就在房门外候着呢,他跑不了。”

“确定吗?”

“确定,您放心吧。”

“带兄弟们进去吧,把他给我抓出来!”

这时,曹晓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应该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他冲着驴屎肠笑了笑,“二哥,你看怎么样,我说没问题吧,这下,他铁定是跑不了了。”

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起来,曹晓天不急不慌地拿起电话,接通,刚说了一声 “喂”,便听电话里传来一个焦急绝望的声音:“曹哥,他,他跑啦!”

曹晓天的脸,瞬间便煞白起来,“怎么搞的,你们那么多人,还抓不住他?”

“不是我们抓不住,他早就跑了。这个房间里,还有个暗门!”

“啥,多大个房间,怎么会有暗门?”曹晓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暗门是为了警察扫黄的时候,逃跑用的!”听了这话,曹晓天直想拿脑袋去撞墙,但形势却不容他迟疑,“别啰唆,快快去追啊!找啊!” “曹哥,曹哥你别急,我已经派人去追了,我这不跟你汇报一声嘛。”

“别急,别急!我急啥呀!现在该你们急才对,回头看我怎么剥你们的皮。”曹晓天语无伦次地说着,脑子飞快地转着,下达了今晚的最后一个命令:

“叫你的人,去把史扬搭的那辆车,还有车上的司机给我找出来。还有你,把那个叫小丽的女孩儿带到西郊的烂尾楼里,先关她一夜,我们明天一早过去。”说完,又加了一句,“先不要难为她,看住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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