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消融寒冰

    死这个字太过沉痛，听得月牙儿心头骤然一紧。

    她的拳头松开，手复又划落在他身上，掠过他没有温度的胸口。

    夜早已深，四下寒意丛生，周允桀苍白的脸色更多了一重近乎透明的冰雪蓝，嘴唇也有些不自然的青紫。

    他放下月牙儿，“你走吧，再不回去，会有人来找你的。”

    周允桀是带着最险恶的毒和最幽怨的恨出生的，他被许了多活不过三十年的命，即使他是人中龙凤，即使面前的女子再让他心动不已，又有何意义？

    人生于他不过是一次随性又惘然的奇迹。

    “我的秘密，不论你听或不听我都要告诉你，我不会害你，也不怕你害我，只要你不告诉别人。”月牙儿柔软的手指轻轻搭上了周允桀的左腕，“我们家族总有些人天赋异禀，注定了要行医救人的存在，如果你信我，我会努力找到寒毒的解药。”

    “为了我？”周允桀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

    “不，为了所有会被此毒所害的人。”

    他有些好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小丫头的坦荡荡让他略失落，想继续想追问，她却已经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等她放开了他的手腕，眼里变得焦虑万分。

    “你是中了多久的毒啊？！”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打娘胎出来就带着了。”他说得不咸不淡，无关痛痒，好像中毒的是不相关的别人。

    “那你娘呢？”她问地胆怯。

    “有人在我娘怀胎八月时骗她喝了掺有寒毒的茶，想要的结果是一尸两命，她是拼死生下的我。”虽然对出生时的事完全没有记忆，但那种恨一直随寒毒深种于他的心底。

    “太恶毒了……”月牙儿眼圈一红，感同身受着他人的痛，这是她与身俱来的能力，于她有利也有害。

    “有人说我活不过三十岁，而且这东西不知何时就会在我身体里发作，要了我命的疼，你能在我有生之年找到解药？”周允桀隐隐觉得胸口有些窒息，一丝寒冰锥心的痛掠过血脉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怕是好死不死，毒性就要发作。

      这次到底会是痛还是死？他痴痴地看着月牙儿的脸庞，第一次宁可被痛苦折磨，也不希望死亡就此降临。

    “我想，可以。”她回答的那么没有底气。

    又一阵突如其来的锐痛穿刺过周允桀的身体，他猝不及防地拧了一下眉头，即刻运气自制想压住毒性发作的速度。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生死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你可以走了。”他尽可能平静淡漠地说话，竭力想赶走月牙儿，每次的毒发他都习惯一个人承受。

    “你怎么了？”细心如月牙儿，还是发现了他的异常，没靠近就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气逼迫而来，“是寒毒嘛？”

    寒毒之气化作千万根尖锐冰锥在周允桀全身散开流窜，汲取着他每一次心跳的力量，扎入他的五脏六腑，甚至头脑中，像是要扎破每一根血脉，冲出他身体的桎梏，由内而外地置他于死地。

    他动用所有的内力于之抗衡，退让分毫就会被它彻底击败。

    “让你走为何还不走？”他被疼痛折磨地单膝跪倒，一手支着地，强撑着身体，一手握出一层凝霜的气，狠狠朝墙边掷去，墙体崩塌露出室外的景象，断垣周围都起了一层白色的冰晶。

    月牙儿抱着头躲在了一边，可是看着他煎熬在寒毒攻击之下着实于心不忍，她拿起放在桌边的药瓶子，走过去扶住了身如玄冰的周允桀。

    “把这个吃了。”她倒出一颗火红色泪滴状药丸盛在手里，那颗药流动着耀目的颜色，形如液状在她雪白的掌心里滚动。

    月牙儿的体温和香气在靠近周允桀的一刻就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拥有，他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沉着最后一口要爆发的戾气，生怕伤到她分毫，越想靠近却只能躲得越远。

    “你还是不信我嘛？你怎么那么傻？你会死的！”月牙儿眼眶逼得通红，手心里的药如同是她滴下的眼泪。

    周允桀不是不信她手里的药，她不知他的身体里已有一大半血液被冰封住了无法动弹，他只有最后一口真气护着自己不被完全吞噬，钻心椎骨的痛肆意践踏着他的每一寸身体。

    牢房巨大的动静引来了大队侍卫，急促的脚步声朝他们而来，眼见着没多久就要赶到这里，月牙儿情急之下把药丸含入自己口中，送到了周允桀的唇边。

    少女柔润的花瓣唇，羞涩地轻轻贴在他僵硬冰冷的唇上，那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儿抗拒的温柔。

    随着体温一点点将他暖化，她绵绵湿湿的小舌尖笨拙地撬开了他的唇齿，把药推入他口里，随之如蜜的香甜气息也蜂拥而至，他忍不住吞咽着她的甘露，吮吸她的舌尖，那颗药也就这样划过喉咙，入了身体，带着春日暖阳的温度，溶解了寒毒的冰封。

    水云寨的人赶到牢房门口的时候，看见的一幕让他们断定周允桀不仅想伤害月牙儿，更是要对他意图不轨，冒犯于她。

    “好个禽兽不如的袁若峰！”为首的夜铭月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周允桀的对手，拔了剑就直直地冲了过去。

    周允桀无心恋战，此时只想脱身离开这里，月牙儿的那个吻搅乱了他止水冰封的心。

    “恕不奉陪。”他往后退去，正要从先前被砸破的墙垣撤出去，这里三层楼高，下去便是连通出口的道路。

    “不要！”耳边月牙儿惊呼。

    见周允桀要靠内力飞身离开，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她没来得及告诉他，那个药止痛的功效来自于封闭他的气海血脉，阻止寒毒随心脏搏动散布全身，在三个时辰内他处于武功内力尽失的状态。

    为时已晚，周允桀感觉到身体的失重和无法自控的内力，而月牙儿也已随着他一同往楼下坠去。众人皆已惊慌失措，眼看着两人跌了下去，抓不到，也拦不住。

    周允桀被月牙儿抓住的手全力一拽，将她拉入怀中，双臂扣住，他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裹夹住她，不让她受到即将坠地的冲击。

    意想不到的重创并未到来，一根金丝兽皮软鞭在半空中缠绕住了他们，他又看见了那个夜枭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新月光芒。

    夜龙心单臂悬挂在牢房外的岩壁上，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正是救了他们俩性命的软鞭。

    原本害怕埋首于周允桀胸口的月牙儿抬起头看见夜龙心，露出明亮夺目的笑颜。

    夜龙心紧绷的脸色在见到她安然无恙后，恢复了固有的平静淡然，手一提起，连人带鞭收回了牢房内。

    早已等候着的侍卫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捆绑了周允桀，他也无力抵抗，怀里的月牙儿不由分说地被夜龙心抗在肩上，带了出去，他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那个魁梧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彻底脱了力，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