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杨德平醉睡柳小絮

    话说杨伟明的曾祖父杨德平,学名杨凡,字德平,生于清朝咸丰年间,其父杨文举虽非乡绅富户,却因一向勤奋精明,凭着年轻时的一身力气,他除了开荒垦地种植禾黍庄稼之外,还上山砍柴烧炭卖钱。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也挣下了一些家业,他平时省吃节用、生活上铢分必较,他的钱几乎都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他一有钱就买田置地,渐渐逐逐的他也置了十多亩田产和几间砖瓦房舍,在松竹村也算个中上人家了。

        但杨文举是个好胜心极强的人,他不满足于现状,因为对面柳铭传家的光亮大宅太耀眼了,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有那样的大宅,但他也明白:靠自己开荒种田、砍柴卖炭,恐怕三辈子也挣不来那样的家业,想要发家致富,靠在松竹村折腾是不可能的。——必须走出松竹村,而这希望只能寄托在他儿子杨德平的身上。

      在杨德平只有三四岁时,他就常常对妻子说:“省着点吃用,咱们得把孩子送到最好的学堂。——菜里的油盐不要老下那么多!吃了腻烦!”他的妻子是个性情柔弱的人,杨文举说东就东西就西,从不争辩。在杨文举的唠叨下,她煮菜也得小心奕奕,油盐越放越少——常常是清水煮豆芽了。

        为了实现发家致富的“黄粱大梦”,平时辦着指头使钱、恨不能一分钱当作两分用的杨文举,显得格外大方,他不惜每年花四担的粮食,把杨德平送到县里最好的私塾读书,要知道这四担粮食几乎是他家全年收成的四分之一!但为了儿子能金榜题名、发家致富、光耀门庭,杨文举也只能捂着胸口豁出去了。

      杨德平生得眉清目秀、体格俊朗、气质飘逸雅致——天生一副书生的模样,加上从小就外出上私塾读书习字,经过字沾墨染、书卷熏陶,更使他气度非凡,在松竹村显得格外俊雅风流。

        杨德平也不是纨绔子弟、蒙骗混日之辈,他也耳闻目睹父母送他上学的艰辛不易,所以他十分用功读书习字,从“三字经”“人之初”起,一直到四书五经、诸子百家、韵文八股等等,皆有实学。但清朝后期,虽有科举,但积弊已久、黑幕甚深!一般平民子弟想读书扬名、科举进仕,简直是白日作美梦、黑夜遇太阳,可望不可即。每逢乡试之前,先生都把最得意的门生杨德平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读书归读书,功夫在你爹!杨德平也明白先生的意思,但一想他家哪有这样的财力?所以杨德平从私塾到书院,熬了将近二十年,仍然是个出不了乡里的村中秀才。

        俗话说:“读书不成三大害”、“百无一用是书生”。

杨德平屡试不第,从书院回到村里之后,他觉得是事事不顺意、处处招心烦。青山翠竹,在他眼里也是荒漠枯枝;热饭香菜,到他嘴中竟成吃沙嚼蜡。他百无聊赖,整天不是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就是呆坐在房间里足不出户,连一日三餐都要他父母三请五请也懒得动身。

        看着杨德平的颓废样,他母亲是万箭穿心 而又无可奈何;杨文举也是千恨万悔,他悔不该自 己一念之差把他送去读书。是他自己亲手把一个好 端端的儿子变成一条懒洋洋的虫。 杨文举夫妇已 渐渐年老,体力一年不如一年,家里农活渐渐难以 支撑;杨德平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哪里帮得上 忙?杨文举眼看自己苦苦挣来的家业,也即将走向 衰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杨文举而言, 忠君孝父都不怎么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家能够子孙 延续。看着杨德平整日懒洋洋的样子,不指望他帮 着下田干活,恐怕连娶妻生子都成问题。

        自家的香火绝不能断送在儿子手里。

为了给杨德平娶妻生子,杨文举又痛掏钱银、备足礼物,要妻子去央求媒婆给杨德平说媒寻亲。

        以杨文举的家境和杨德平的人物,本来要给杨德平找个老婆也不是难事。但自打杨德平从书院回来之后,其忧郁懒散早已在村里传开。村中姑娘,梦想发迹显贵的一个都没有,但想过温饱安稳日子的个个都是。所以就算媒婆能把稻草说成金条,村中姑娘竟没一个愿意嫁给杨德平。

“本村没有就到外面找!”杨文举狠了狠心,对左右为难的媒婆说,“成了我给你多一倍的酬劳!”

        本来媒婆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听杨文举如此一说,哪有不应允的?只是还装做为难的说:“舍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为杨家的香火着想啊。”说完抢过德平母亲手上的跑腿费,急急的走了。

        经媒婆的撺掇游说,终于说成了对面陈家村陈大脚的女儿陈大姐。这陈大姐生得也很对得住她爹的名号,也是五大三粗、壮手大脚的,竟有点三分是女人,七分象男人的模样,说话朗声大气,做事粗拿粗放,但体健丰满,是个勤奋不知疲倦的女人。把她和杨德平配做夫妻,不是天意弄人,就是无常作怪。

        倒是杨文举觉得十分满意,他觉得自己花钱买来的儿媳妇足斤够两,一点都不亏。他知道,他和他儿子甚至他家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支撑农活、顶立门庭!若是找个弱不禁风的,加上自己渐渐年衰和儿子的懒散,这个家不垮塌才怪!所以他确实是打心里感到满足。

        杨德平是无可无不可。他早已把自己也当成父亲买来传宗接代的工具,自己顺着行使工具的作用就行了。他就象木偶一样,任由父母摆弄,和陈大姐结婚那天,虽然也热热闹闹的摆了十多桌酒席,但杨德平呆若木鸡,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一样。

        陈大姐的性格和她的身体一样,也是豪放爽朗。对杨德平的冷淡,她视而不见,她本来就是个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人,加上农活和家务让她整天忙个不停,哪有心思寻愁觅恨?所以她白天忙活、晚上睡觉,对杨德平是可有可无——由他去了。

虽然杨德平和陈大姐都不在意夫妻之事,但既然同床共枕,就免不了会有碰触的时候,尽管他俩在床上恐怕十个字都没有说够,但阴阳相吸、雌雄互需,即使没有语言沟通,也会有胶结在一起的时候,所以结婚不到一年,陈大姐的肚子也慢慢大了起来。

        松竹村的地势是由东北向西南倾斜。东北面牛牯岭山坡向西南伸开,一直到西南的鸡蛋坡回环。全村所有人家就住在牛牯岭和鸡蛋坡之间这小片和缓的山坡上。村道东边路旁居中稍北,是杨文举一家的小宅院,杨文举家正对面,就是让杨文举眼馋的柳铭传的光亮的大宅院。

柳铭传的大宅院地势比杨文举的小宅院稍低半分,但宅基开阔、竹木葱绿茂盛。杨文举曾找风水先生看过,风水先生说,命由天定,你也不必对柳老爷不服气,除非你能把他的宅基搬过来。俗话都说,水往低处流,水就是财啊。

        柳铭传虽然家大业大,人口却是稀疏,虽有一妻一妾,但其妻不育,到了三十多岁才纳了一妾,幸得其妾争气,生了一女,才略解膝下荒凉。

        柳铭传是松竹村首富,全村两三百亩良田几乎全为他家所有。他也早已不用自己耕种,只把土地租给佃户,坐收地租就吃用不完了。

        柳铭传自小就熟读诗书,颇为儒雅。他也不是为富不仁、穷凶极恶之徒。虽养有几个家丁,但只为看家护院,很少让他们催租逼债。对于实在交不出地租的佃户,很多时候他是得过且过算了。

        那一年天大旱之后是大涝,加上虫害肆虐,全年几乎颗粒未收。佃户杨文挺,即杨文举的哥哥,因租种了柳铭传十多亩的田地,就算砸锅卖铁也交不出地租,且一家七口张嘴就要吃饭,实在无办法,杨文挺只好厚着脸皮到柳铭传家里,请求他收了自己的二女儿杨二娇做妾。只请求免掉一年的地租就行。柳铭传看杨文挺心诚意决,加上自己妻子不能生养,正为膝下无儿发愁。想着这样不仅解除杨文挺全家的困境,也为自己续后提供希望,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于是就答应了。杨二娇虽然很不愿意,那年她只有十五岁,但看着父母兄弟挨饥受饿,她大哭了一番之后,也只能顺从了。

        杨二娇过门只一年就给柳铭传生了个千金小姐。听说生此女时霞光满室、芳香满屋,让宽广空落的庭院顿时朝气蓬勃!亲戚朋友都来恭贺说:“老爷福德感动天地,皇姆娘娘送千金玉女来了”,喜得柳铭传夫妇和杨二娇都合不拢嘴,都喜笑颜开的说:“是……是……应该感谢皇姆娘娘……”

        消息不胫而走,经千里眼、顺风耳报上天庭,皇姆娘娘微微颔首说:“这丫头终于有着落了……”

        话说当初皇姆娘娘的爱女七仙女因皇姆娘娘娇宠,她娇惯任性、难受约束,她受不了天上繁多的清规戒律和道德礼仪,加上凡心炽热,终于被卖身葬父的董永打动,私自偷下天庭,下嫁董永为妻,百日后惊动玉皇大帝,玉帝发旨,强令托塔天王李靖限时将其捉拿归案……

        七仙女虽然被捉归天庭,但早已怀上董永的血脉,皇姆娘娘爱女心切,也不计较许多,在皇姆娘娘的庇护下,七仙女生下一女……

        后七仙女女儿的女儿,受七仙女故事的影响,也凡心涌动,常常吵着要皇姆娘娘放她下凡体验体验,皇姆娘娘也是心慈面软、爱孙心彻,还觉得天庭确实欠了人间的一笔人情债,还还也好。所以瞒着玉帝,就偷偷同意了。

      于是柳铭传爱女降生时霞光满室、芳香满屋,原来是仙女降生他家。

柳铭传喜得爱女,狂喜不已,于是翻书引典,访僧问道,想给爱女取一好名字。一日,一个道人不请自至,掐指眯目算了一下说:“人生贵贱,自由天定,贵女姓柳,就叫柳小絮,很好、很好”,说完也不受谢,飘然自去。

        转眼间柳小絮长至五六岁,其人虽小,仙姿卓然:她动如西施浣纱愧沉鱼、昭君出塞惊落雁;静胜玉环弄姿遮明月、貂蝉作态羞鲜花。说是黛玉再生去其病弱之态,宝钗复现无其肥胖之体。满头青丝乌黑明亮、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面如桃花十分艳,体如仙女一般俏。真是人见人爱、蝶见蝶来,好一个人间仙女!

        柳铭传虽家财万贯,却很少有惊喜之事,如今半生得此爱女,确实大喜过望。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全部倾注在柳小絮身上。在小絮六七岁时,为了让小絮和其他孩子一样上学读书,于是他把自家的空闲房子办成私塾,并亲自上门聘请杨德平前来执教。其时正当杨德平在家百无聊赖之时,听得有如此好事,岂不大喜过望?于是连忙答应,并迫不及待的帮前忙后,狠不能一下就把私塾建起来。

        私塾建起来之后,杨德平全心全意、一门心思都放在教育柳小絮和其他陪读的孩子身上,甚至一回家就眉蹙额皱,虽然他家和私塾只有百步之遥,但每天不是捱到柳宅关门歇息,他都不愿离开。

为了方便杨德平执教和柳小絮习学,柳铭传让家人在正屋的厢房里收拾出一间,给杨德平歇息和放置书籍教具。同时因柳铭传渐渐上了年纪,平时也很想找一些人聊聊天,但村中不是自己的佃户就是自耕农,没有一个有时间闲聊的,即使有时间,也很难和他聊得来,只有杨德平,才能和他搭得上话题,加上杨二娇又是杨德平的堂姐,杨德平和他家不仅有师生之谊,还带血缘之亲,所以柳铭传、杨二娇也常常留杨德平在一起吃饭,有时太晚了也叫他不用回家,住在书房里算了。

        柳小絮不仅天生丽质,还十分聪颖活泼,加上出身富户,父母娇宠,虽然在乡野山村,却俨然一个大家闺秀模样,且越长越美丽多姿,看一眼都让人心旷神怡。

        因与老师杨德平有舅甥之亲,平时柳小絮在杨德平面前也是无拘无束、放任自如,除非上课时必须有师生模样之外,平时更多的是舅甥之亲。柳小絮敬佩杨德平的学问和风度,除了请教学问之外,也喜欢和杨德平在一起。

      不知不觉间,柳小絮已经长至十四岁,虽然身体还未十分成熟,但风姿绰约多彩,俨然就是一个仙女下凡。

        这年中秋佳节,柳铭传备下美酒佳茗,邀杨德平赏月聊天,因酒逢知己、时值良宵,不知不觉二人都已喝多。三更过后,柳铭传感觉困意来袭,先去歇息,剩下杨德平顿觉空虚无聊,把剩下的半瓶美酒也自斟自酌喝了下去……

        约莫四更天,柳小絮一声嘶叫,划破宁静的夜空,使牛马震惊、鸡犬狂叫……

柳铭传等慌忙赶来,见杨德平赤条条的醉卧小絮床上,小絮浑身啰嗦,裹着绣被卷曲在床角,柳铭传顿觉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

        家丁赶来,把杨德平打个半死,叉出门外。

      第二天夜里,杨二娇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震惊刚刚沉静的夜空———柳小絮于闺房中上吊自尽、芳魂归天,刚刚醒来的柳铭传闻此噩耗,顿时气塞痰堵,乌呼死去。

        好好一座大宅院,顿成人间地狱、荒冢坟墓。

柳小絮芳魂渺渺茫茫,直上云天,向皇姆娘娘嘤嘤哭诉。

        皇姆娘娘杏眼圆睁、金口猛开:“把那畜牲的眼珠挖了!让他家男人子孙五代受尽裤裆的苦难折磨!”

      判完之后,皇姆娘娘回过头来,抚摸着柳小絮的头发说:“孩子,不让你经历经历,你也不知道尘世的险恶,人间也不是好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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