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垃圾环卫工的过程倒还真挺像刚开始到实习单位然后慢慢进一步了解与熟悉的过程,可能每到一个新的环境或者说开始一件新的事情时都是这样吧,尤其是加入新行业或者说接触完全陌生的组织时,这些观察和相处都是必不可少的。同事之间微妙的关系也是说的那么的明了。只是可能纽约城市的垃圾环卫工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了,整个制度也不太一样,所以很多繁琐的系统程序描述就显得非常的令人困倦。不过整体来说,出发点是很好的,全新的行业,平常天天可见却又被我们一直忽视视而不见的群体。
它们由曾经有着明显区分的物质材料构成,可如今被毫无区分地捣碎进一个单一的、令人憎恶的、被称作垃圾的范畴。注定从来就不会在一起的东西被污染、被吞噬,不知不觉地进入彼此,它们作为个体的身份被抹杀了。——尤克里斯(Ukeles)把这一过程称为“去命名”。
当我们六点钟开始工作时,这早晨静谧的街道就已经称为我们的领地,但是到近七点半的时候,越来越多穿着考究、神情冷酷的人从门道和下倾的门廊里出现。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我们一天的工作早已全面推进,但这些懒汉才刚刚踏上去工作的路程。然而,我的同事们对他们并不过多关注,行人们对我们则关注更少。
制服大体上改变了任何工作人员别看待的方式。男人或女人穿上制服就成为了警察或者消防员、军人、医生、厨师。个人主义被包含进制服所显示的角色中。17
重要的真理寄居在未被标记、未被关注的现象之中。
对我来说,人类学最重大的揭示是:绝大部分的真理,尤其那些适应社会情境的真理都是人的发明创造。我们制造了它们。也许是无意识地,但是我们绝不是在真空中制造的,因为我们的习俗惯例和文化倾向是永续的。因此,这些真理是可以被改变的。
物质消费总是包含丢弃的必然性,尽管这很少被承认。如果消费产品不能被丢弃,那么它被占用的空间就不能腾出来让新的产品成为家庭的一部分。
就像世界上的许多城市一样,当今的纽约屹立在那些被掩埋的历史之上。
当我了解到她的工作时,我就被深深吸引了。这个女人,不仅心系垃圾和拾垃圾的人们,而且将他们的欢喜作为自己关注的中心。她并不是远观这些,而是与他们建立起亲密而私人的关系,这比呼吁关注他们的能力、欢庆他们的劳动更好。
一位人类学家通过田野调查了解与他不同群体的人们的生活。和早先规则塑造的那样,田野调查要求一个叫做“参与者观察”的实践。这一主张是将某一个人融入到一个特定群体或社会的方方面面中,尽量更多地了解他们的世界观并与更广阔的世界来分享这些洞见。
当然。我缓慢地点着头。我感到一种粗麻布被拎起来的冲动感,一种曾经很熟悉的景色突然变得陌生且荒凉的感觉。
当我带着笑容、笔记本和一些问题出现的时候——我关于支持他们视野的高谈阔论无关紧要——我不经意间契合了同一种模式。这些人断定,我这不同寻常的包装(人类学家什么的?)是以一种不明晰的尝试来掩盖我真正的意图,不管它们是什么。
现在我是捡垃圾的人了。我看到的不是有着温馨住所和绿化的高档公寓区,而是绵延不断的一团团深色垃圾袋、金属罐、塑料盒。
垃圾真是人性最平庸、最焦虑、最迷惑之际无穷无尽、放纵形骸式的展现。
垃圾有一种顽固的本体论式的执拗。垃圾永远是垃圾。我们会死,文明会坍塌,生命如我们所知将停止存在,但是垃圾永续,它们在街道上,在我们不停竖立又不停倒下的纪念碑旁,在物质的蜉蝣间,在人心的疏离中,在我们无法遏制的欲望里。
尽管我的同胞们带给我的温暖比我预计的迟了很多,但是当我坐在桌前听着他们的故事、笑话、牢骚和戏弄时,我心怀感激,有一种家的感觉。
受伤是稀松平常的事,尽管没有撕扯或扭伤,疼痛却也来得更深切走得更缓慢。
垃圾工作被列入劳工统计局所称的“高危工种”。
这个英俊的黑发男人,他有着和举重运动员一样结实的身材,看上去比41岁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一部分是由于他的马尾辫,但更重要的是活力和热情使他朝气勃勃。
那些对这项人物不耐烦的人们觉得它无聊得令人发狂,就像清洗烟灰缸那样。
街道不仅仅是无法预料的赠予的来源,同时它也接受人的请求。
垃圾车车身底部系着一个盒子,原本打算用来装些小工具或杂物,但是更经常的是用来存放街上搜到的宝贝。
三周之后,他发现了他的战利品。“你请求,街道就会给予。”
我喜欢和他们一起工作。他们彼此间轻松惬意的相处氛围令其在街道上颇有亲和力。
尽管我享受他们的陪伴,尽管我珍视自己在纽约卫生局许多学习的机会,我仍然只是个观察者,而不是参与者。
这栋楼被设计成两排,从西边的出口开始然后分别蜿蜒至北面和南面的人行道。它看上去像两条分岔的蚂蚁大军来回向蚁后传递信息。
这种对能力和个性的刻板印象与对行为的偏见相契合。
他希望公众把街道清洁部的员工与卫生、洁净联系起来,所以就像医疗权威那样他们也穿上了白色套装。
“青少年街道清洁团”以俱乐部的形式成立了。
为了培养员工的忠诚度、避免潜在的劳工骚乱,他建立了审查委员会来听取投诉抱怨、成立了“41协会”来裁判投诉。这个协会是以纽约41个街道清洁区命名的。
数百年来,这座城市一直将其垃圾托运到海里。从最初的欧洲人在此定居其,垃圾就被扔到海岸线周围。起初大家对此不置可否,但后来带着填海造陆的想法,很快就成为有意识的行为了。最终这个港口的边缘地带充斥了垃圾,船只都无法停靠了。1857年,国家命令向离港口更远的地方倾倒垃圾。
于是,新泽西沿岸漂浮着垃圾。垃圾倾倒区又再次迁移。这些污秽的垃圾抵消了这里原本有利可图的渔场和牡蛎养殖场,无法沉没的垃圾仍然漂向岸边。那些沉没的垃圾开始堵塞航道。有人称,垃圾正在成为“一座宏伟港口的摧毁者”。
这份工作最难的部分更为直截了当。
这份工作最难的部分就是——起床。你对闹钟的诅咒是真真切切的。
也许是因为,白天开始得太早并且需要这些体力劳动。也许是因为,人类这种动物注定就不应在每天黎明前的夜色之中起床。也许是因为,这份工作太像例行公事,甚至单调无聊。
你庆幸自己从未面临多年前他和同伴们遭遇的那种苦难,但是你理解那种还没真正开始就想辞职不干的冲动。
这是你工作的第一天。紧张、自信满满、对工作感到欣喜,你踏上街道时仿佛想要追寻整个纽约所有的垃圾。你的搭档,一位资深的伙计,警告你稍微放慢速度,但是你却无视他。
你在空空的房间里大叫,我不能做这个。我没有它要的天赋。老天爷啊,我连他妈的垃圾人都做不成。你的声音里满是绝望。你庆幸没人听见你说的话。
但是一旦你成功渡过了第一年,你就想着也许可以撑过第二年,第三年,直到五年时间匆匆而过,而你毫无觉察。到那个时候,你的背就恢复正常了,你也找到了真心当朋友,你再也不会遭遇死鸽子黏液了。
当一个慢节奏的人和快节奏的人一起工作,如果快的人愿意包揽两人的活儿,慢的人就会按自己的节奏做事,但是这意味着快的人揽的活儿比他当天分得的任务量多得多。
这是你第一天干活。那些垃圾和在上个街道捡起来的一模一样。然后进入下一个街区,倒入你发誓绝对是一样的死胡同。你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陷入了一个时间/空间漩涡,注定要在一个小街道上劳作,在同样的房子以及同样的垃圾堆面前,周而复始、直到永远。
一套叫做“个人形象准则”的新规定在全城各个卫生部门出台。它明确指出,甚至用无以复加的细节规定你的指甲长度和整洁程度,还限制你的耳环选择和发型。
这位指纹女的一切都是短促的——她的头啊、她的身材、她的脾气。
那天之后我们又回去了几次以完成更加错综复杂的文书填写。我纳闷或许沃根人以及占领了纽约。根据《银河系漫游指南》,沃根人是这个星球上最让人恐惧的怪物。
事实是:她是我见过的课堂上最优秀的两三个老师中的一个,不论学科,也不论场合。她有着毫不松懈的精力。她总是很仔细地倾听。
他的反光太阳镜和些许虚张声势让我们觉得,他就是我们的巴顿将军,见到他仅仅数小时,我们竟愿意追随他去任何地方。我们害怕他的注视却又追寻他的目光。我们想要取悦他。我们主动回答他的问题,即便我们知道,至少在这周的开始几天我的答案会是错误的。
当我把软管对准阶梯冲洗,引得灰尘满天飘散的时候,我真切地感受到这种李阿玲。在一束微茫的光线划过传送带的瞬间,传送带漂亮的蓝绿色顿时吸引了我的燕秋。清洗扫帚车的杂活儿虽然是个麻烦,但它也有意想不到的快乐。
专业知识领域通常以词组、缩略语和行话为标志,经过时间的演变,形成了一种在口语上集中表达复杂细节的方式。第一次参观环卫局车库的访客很可能听到几乎无法理解的对话。想要更全面地了解纽约环卫局的生活和工作方式,熟悉这种语言会有很大的帮助。
如果我日复一日,都精准召集了正确的载重量,我也得不到我上级主管的拍肩鼓励。比方说,月复一月,我真的在每天白班结束前把整个街区都清理干净了,那可是一件值得赞扬的成就。然而这并不会带给我什么荣誉,甚至连更大晋升的可能性也没有。
在遇到巴特之前,我喜欢自己驾车去垃圾场。在我独行的旅程中,我发现了会吟唱的卡车莫娜,我乐于呆呆地望着某个富饶丰盛的地方,不用担心周围的同事觉得我怪异。
纽约环卫局的工人和管理者对部门的众多规定,走的是传统服从与相对冷漠的中间路线。
由此导致其态度和行为上的变化,这种变化塑造了所谓的“家规”,造成市区环卫车库文化习俗上细微而独特的变化。知晓和遵循这些“家规”能让日子过得更顺利些。比如,如果一位员工总能完成清扫路线,即使他常常在早间茶歇期休息太长时间,也很可能免于惩罚。如果一位员工从不抗议任何布置给他的任务,即使他晚点儿提供阐述病情的医生证明,也能从容地多休几天病假。但这是一种脆弱的和谐状态。
旁观者不一定能看清麻烦萌发的苗头,但是内部人士就能感应到微妙的变化。当言谈粗鲁的员工口气突然变得格外客气,或者当平常活泼热闹的同事变得故意漠不关心,他们就知道到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甚至是员工和主管之间冷漠的一瞥,都能被捕捉到 。不同于内部人士,我并不知道如何解读他们。
我希望能理解在我离开之后巴特和主管之间眼神交换的深意。他们的确总是这样意味深长,我要是机警些就好了。他并没有教我抄近道。他在教我,他是一等一的混蛋,而我是一等一的傻瓜。
他把我拉入了他自己的个人工作活动中,而我亦步亦趋就像一个渴求的孩子。
我对布朗克斯区的一无所知渐渐被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所取代。有一天也许我就会更明确地知晓这些街道,我会记住今晚经过数次的街边教堂和田园牧歌式的公园。如果我把这些记忆忘得一干二净,就肯定会被训诫,因为我还处于试用期,对于我来说不可能有被宽恕的机会。
于是,我意识到有多少东西还需要学习。
他们必须掌握高效完成工作的专业技能,而这是不被大众认可价值的。然而就在一个晚上,我遇到了难以理解的复杂局面。
“临界”这个词来自拉丁语“limen”临界值,意思是“中间的一段空间”。人类学家阿诺德·凡·格纳普以及后来的维克多特纳提出,临界是所有过渡仪式的中间环节,是团体中的个人实现现状变化的一种仪式。这种仪式在形式和内容上会有很大的变化,但在世界上所有的文化中都能寻觅到他们的踪迹,同时,凡·格纳普与特纳解释道,他们都有着相同的三阶段结构。
在第一阶段,一个新事物会脱离其原始的共生群体;通常这一过程包含某一种类的象征性标记(想想剃光头或一件特别的衣裳)。在第二阶段,他会经历一次磨炼来根除和修正他之前的身份,这一过程也证明他值得建立一个新的自己。在第三阶段,也是最后一个阶段,共生群体欢迎这个新生物回到他们的集体中,同时也承认他的新角色。
在这三个阶段中,第二个是最难的。新事物不再是它原始群体的一部分,但在他回归之前,他尚未赢得需要的新位置。他被发现踌躇在新自我和旧自我交接的门槛上,也就是说,他被迫忍受一段临界期、一种模棱两可的状态,矛盾又紧张。
扫帚车来过这里的唯一标志就是垃圾的暂时缺位和沥青马路上与垃圾车齐宽的、闪着湿润光泽的长条带。
正当我们学习这项工作,并教授他人做这份工作的同时,请记住:我们深深地依赖着那些身姿优美的环卫先锋们,他们昂首挺立在我们的生活与令人不知所措的垃圾洪流之间。一个寒冬的早上,我的一位同事在繁重的工作中简洁明快地解释了这一点。“如果你幸运,你可以一辈子不需要呼叫警察。”“你可以一辈子不呼叫消防员。”“但是你每一天都需要环卫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