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太美了”,发出这样的感慨,已经成为北京人每年面对秋天的例行事。同样例行的,是几篇关于北京秋天的美文也会瞅准机会在朋友圈里刷屏,比如郁达夫的《故都的秋》,比如老舍的“秋天一定要住北平”。而这个机会通常是夏末一股凉风初起,又或是第一场秋雨刚过。
今年的夏天特别难过,多年不遇的高温、高湿和漫长,天一热,总是没有心情做事,只盼着能早点度过这不知道何时结束的夏日,盼望着、盼望着,渐渐的,风开始紊乱起来,一会东南、一会东北、一会西南,在北京平原上开始盘旋,就在一个早起的清晨,一股风从纱窗挤进来,不急迫,不迟疑,裹着爽朗的空气和舒服的凉意贴近身体,这来自蒙古高原的清风,把一个夏天的郁闷一下子就吹散了,好一个“新凉值万金”,度过漫长溽暑的人们,也一下子精神起来,舒畅起来,清爽起来。
天空当然高远起来,云彩也跟着优美起来了,北京夏日的云或浓重或轻描淡写,不是多就是不足,只有秋天的云是正正好的,一早起来的时候不多,慢慢的随着太阳出来了,温度攀升了,云彩聚集成一团团的,很有规则,底部是平的,上部一般由几个互相交织的弧组成,就像照搬了儿童画上的云彩,而且越来越多,大大小小,层层叠叠,仿佛参加一次集会,待到太阳西斜,他们又舒展开,形成一片片的,有时候是条纹状,有时候是瓦片状,有时候像泼墨山水,有时候又像谨严工笔,只等着霞光万道,把他们染成橙色—红色—彩色—蓝色,最后在暮色中,轻轻悄悄的,他们回家了。
胡同里缤纷的槐树,环路边不败的月季,钓鱼台整齐的银杏,这三样,在秋天里遇到了,我是一定要停下来的,在北京这个超级城市中,这些当然只是细枝末节,如果你想从更广大的视角来看北京的秋,那就在傍晚乘飞机离开,透过窗口往下看,一片干净透明的空气中,整个城市拖着长长的影子,影子周边各种颜色簇拥着,夕阳扫过来时,又把金色混进来,让你分不清是植物的颜色还是阳光的颜色,让人眩晕。抬起头往远处看,起伏的山峦一直铺到天边,淡淡的雾气弥漫其中,把山的细节都融化了,只一层层逐渐淡下去,最后和远处的天际混在了一起,根本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山,可这怎样呢?就是眼前的这水墨群山就已经足够让你感到幸福满足了。
在这样的季节里,呆在室内简直就是犯罪。我想站在昆明湖边望西山,想骑着摩托穿行百里画廊,想在每个华灯初上的微风中散步,想呆坐在景山上看夕阳照暖了紫禁城,总之,想与秋天最美的部分纠缠在一起,因为有了这些美的,好的,美好的,我们才有了在这个俗世中苟活的力量,他是北京人身边的诗和远方。
秋天是水果最丰富的季节,我最爱的是北京的柿子,我每到这个时候,就要跑一趟郊区——一年病后初愈都没有捺下过——买一箱霜后的柿子,放在窗台上,慢慢的等着一个个变软,熟透了的柿子温暖甜蜜,如同清凉粘稠的糖浆,是苦寒的冬天里心灵的慰藉,是大自然私藏的最美好的北京,他让短暂而美好的秋天延续,留存。
韶华易逝,红颜易老,美从来短暂,“凉风起天末”,当一股寒流从西伯利亚刮来,树叶一夜之间落净,北京的秋就嘎然而止了,不管是这北风多晚到来,总还是让人觉得早,我们还没有享受够北京的秋天,也许我们总也享受不够北京的秋天。
我们只好又感概——“北京的秋天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