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师母在街上买了几斤什锦糖,婆媳两个向街坊发送喜糖,老太累了回家去,江师母拿着5个银元来见方朝明。她红着脸正要尴尬开口解释,倒是老方抢先告诉说:“阿娥刚才来过,她要我帮留金补课,中饭、晚饭在她家里吃,我也同意了。这些日子多亏你家照顾,我十分感激,海生这孩子天资聪慧,勤奋好学,我看他将来会有大出息,所以这几个月我的生活也很有意义。”江师母是个老实人,她感动得只想哭,一定要老方收下5个银元,他推辞不了,只能收下。方朝明看着这个善良贤德的女人离去的背阴摇头叹息,想起这突然归来盛气凌人的江海涛,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江师母等4人去孝文里一家浴室洗了澡回到葫芦街,分别回屋睡觉。她睡在干净舒适的被褥里思前想后,竟兴奋得睡不着了,就关了灯,静静地等待丈夫归来。等人是十分心焦的事,等到深夜11时,还不见两人归来,她不禁心惊肉跳起来,因为现在上海面临激战前夜,气氛紧张而恐怖,如果遇到巡逻官兵,只要他们认为“可疑”,就有权可以立即逮捕,或是当场一枪毙命。她越想越担心,害怕,就起床穿衣出门到街口去等,她怕被人发现躲到李纵径旁的小河树丛里。夜色黑黝黝蒙着一层惨白的月光,空气里飘散着这臭水浜里的咸涩味,小虫在草丛里、墙角边凄凄地叫着,风声如在叹息和喘气。她一面等一面哭,就怕好不容易回家的丈夫又发生什么危险。在望眼欲穿的情景下,终于看到一辆大号吉普车驶来停在巷口,见海涛和小满跳下车来,她正要上前去招呼,又见车里下来两个彪形大汉,她就停止了脚步,本能地躲进黑暗里,惊骇地看着这些人要干什么!
他们都是神色紧张,手忙脚乱地把车上一箱箱的重物搬出,走过小河边,从后门运进自家的店里。他们走得又快又轻,像山猫似的毫无声息,只有两只发光的眼珠闪着残酷奸诈的凶光。此刻她感觉到这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可能就没命了!
直到吉普车开走,一切归于沉寂,她心里充满了害怕和疑惑,就轻轻推开前门进店,见厨房间有亮光就推门去看,见海涛和小满一身油污正在摆放这些小木箱。他们看到她显出一脸的惊惶,机灵的江师母佯笑着说:“我在楼上睡觉,听到楼下有声音,不放心下来看看,哦,这是什么啊?”她指着墙边二十多只小木箱问。江海涛虎起脸没有吱声,小满笑着说:“是新的收音机,刚进的便宜货,以后在门市上供应。”
连续三夜都是这种情况,这使善良的江师母产生严重的惊吓,觉得丈夫有什么可怕的事在瞒着她,“难道他在做贼?还是在做强盗?”
这天半夜3时,江海涛迈着沉重的脚步摸黑上楼来了,江师母惊醒开亮台灯,看到丈夫一脸的疲惫和愁容。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楼下听收音机,共产党真的打过长江来了!”
1949年4月20日,当蒋介石拒绝在《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后,4月21日,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联名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彭德怀、贺龙、习仲勋等领导的第一野战军和聂荣臻、徐向前等领导的华北野战军一部进军西北;刘伯承、邓小平等领导的第二野战军和华北野战军一部进军西南;陈毅、粟裕、谭震林等领导的第三野战军进军东南;林彪、罗荣桓等领导的第四野战军进军中南。
第二、第三野战军在淮海战役胜利后,继续扫除残敌向南进军,于4月初到达长江北岸,备战待命。4月20日子夜,百万解放军分3路大军在西起九江湖口,东至江阴,长达一千多华里的长江线上,发动了气吞山河,波澜壮阔的渡江战役。英勇的人民解放军依靠数十万民工、万艘木帆船,大量的葫芦和竹筒做成的土救生圈,在江宽水深、波涛汹涌的江面上冒着枪林弹雨,冲破敌阵,横渡长江。当夜有30万军队胜利渡过长江,4月21日百万雄师过江,国民党军四散狼狈溃逃。为此,美国驻华大使馆向华盛顿报告:“共产党简直可笑地一下子就渡过了长江。”
4月22日,蒋介石在溪口闻讯,急飞杭州召开紧急会议,商讨“仍要坚守京沪杭,作最后一战。”4月23日,解放军过江后乘胜追击,一举解放南京,把红旗插上总统府,结束了“蒋家王朝”的反动统治。
南京失守后,蒋介石在溪口老泪纵横,痛不欲生,不吃不喝,准备“杀身成仁”,被蒋经国等人竭力劝阻。眼看溪口已是保不住了,他决心从绝境中求生,提出“誓死保卫大上海”,进行最后一搏。其实,当时的许多中国人都知道国民党败局已定,蒋介石心中当然更明白。他所以要在上海打这一仗是另有所图:首先这一仗是打给美英等大国看的,他们在中国、在上海也有巨大的经济利益,希望西方国家因此联合出手,上海之战就能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他就能乘此机会彻底翻盘;同时争取时间有重要现实意义,他要为退居台湾及今后反攻大陆创造更多有利条件,为此,早在他离职前就安排陈诚、吴国桢等亲信去台湾,还运送30万嫡系部队、26艘舰艇及空军力量到台湾、从1948年12月1日至1949年5月17日,分7次将国库中的450万两黄金、3000万银元、7000万美元等全数资金及大批国宝级文物、著名学者、技术经济人才,机械设备等尽可能多的运到台湾。
4月26日,蒋介石一行乘“泰康号”军舰到上海,在“复兴岛”和“励志社”亲自部署“保卫大上海”的战役。他连续三批召集团长以上的军官及要员讲话,进行动员打气,公开表示“我要留在上海与将士同甘苦,与上海同存亡”还要《大公报》报导他在上海的行踪,并在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陪同下巡视上海街头,大造声势,安定民心。
这时的上海充满着临战的紧张恐怖气氛,黄浦江上美国、英国的舰船已驶出吴淞口;许多物质,各种机器设备运上军舰去台湾;街头巷尾、电线杆上贴满了“誓死保卫大上海!”“不成功便成仁!”“誓与上海共存亡!”等标语;在交通要道和商店门口挖了战壕,堆起沙袋作掩体,拉起巨型铁丝网笼作巷战的准备,各学校已停课,有些大厂在警察、宪兵的监视下忙着拆卸机器设备运往台湾。
上海四百多万市民人心惶惶,无所适从普遍认为:“一场毁灭性的的大战不可避免”。有的怕巷战,以为郊区安全,举家去四郊避难;有的认为郊区是主战场,郊县的农民就往市区涌来,马路上簇拥着许多背着行李铺盖携老扶幼的逃难人流;京沪线上逃亡上海的大量败兵游勇到商店敲诈勒索要“慰劳费”;从解放区逃来的土豪劣绅,急于寻找生存空间;特务、宪兵的警车呼啸着“锄奸捕共”;老百姓奔跑着去抢购杂粮作战备,这时上海大米每石飙涨到200金圆券,这一切好似已到了“世界的末日!”
4月29日,上海西区大流氓黑霸天詹云龙的住宅地下室里,要召开一个重要会议,那房间低矮潮湿,灯光惨淡,弥漫着一股霉腐味,在东墙上挂着蒋介石的彩色戎装照,旁边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正中放着一张乒乓桌,其四周摆放许多实木靠背椅,东面两把椅子空着,左右两侧端坐着16个青龙帮的骨干。他们此刻个个脸色铁青,直眉瞪眼地显出一脸杀气,因为他们估计共军占领南京后,今天的会议一定是有关青龙帮前途和命运的大问题。
杜美琳在前两天,由潘飞燕亲自告诉她恢复其组长工作。于是两年的停职冷遇宣告结束,终于摆脱黑和尚屠七的控制和欺压。但她没想到第一次莅会,竟会是这样一个场景:在座另一个女人是从监狱刚释放的白眼狼石彪的老婆—黑猩猩夏大妹,她与杜美琳有杀夫灭门之仇,现在这个高大健壮,粗野凶悍的女人正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狰狞地盯着仇人看,犹似一头野兽蹲伏着,随时都会跃起对猎物致命的一击;杜美琳还看到在座的黑和尚屠七被她驱逐后,满心怨恨的目光;她还深切地感受到追命鬼魏奎两眼里放出冷酷恶毒的光芒,他是詹云龙最忠诚的保镖和杀手,他认为是杜美琳引诱詹爷在青龙湾藏匿白雪莲,这案子使他摔了大跟斗,也使青龙帮倒了威风,害了众兄弟,所以他十分仇恨这险恶的女人。美琳深知魏奎是个记仇的人,只要他出手,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回来。在此情景下,她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长,太痛苦了,真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幸好门外一声高喊:“詹爷,潘爷驾到……”场内众人都垂手肃立,美琳眼光瞟见这肥头大耳、黑塔似的詹云龙,两年不见瘦削苍老了许多,“说明他在异乡客地的日子难混,这一切都是自己惹的祸!”她想。
只见詹云龙一摆手,示意大家落座,潘飞燕含笑用目光扫视一周,唱起开场白:“各位,大家可能没想到詹爷会出席今天的会议吧?前年他外调到天津当差,因‘戡乱’成绩显著,再调到南京军统总部服务,今年晋升他为少将师长。这次毛人凤局长亲自找詹爷谈话,要他回上海承担西区特别行动大队总指挥,要领导1千人员,为保卫大上海建功立业。这是詹爷的喜事,也是在座诸位弟兄的喜事,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嘛!下面请他给我们讲话!”她带头鼓掌,在座众人听了精神一振,也都用力鼓掌。
美琳听着心中一动,决定要把詹云龙勾上手,靠着这棵大树震慑夏大妹和屠七,抗衡潘飞燕,从而保自己的平安。于是她振作精神向他展露一个千娇百媚的微笑,但他有意虎起一张冬瓜脸,嘴角撇起一丝轻蔑的冷笑。美琳看了心里一愣,知道“这老鬼还记着仇呢!”
“操那!老子又回来了,还弄了个将军帽子戴戴,要一些狗眼看人低,落井下石的瘪三叫我三声爷!”詹云龙翘着大拇指,翻着白眼,盛气凌人地吼叫。这一声吼,在座的人突然都把尖厉的、幸灾乐祸的、杀气腾腾的目光射到杜美琳的脸上,她顿时心惊肉跳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