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罗生门》,看前文不脱日式小说的冗杂,便并不以为奇,但此书声名盛大,就耐着性子读完。
故事的主人公有三个,仆人、老妇以及那具女尸。之所以把那具女尸也列为主人公,是因为觉得有必要对那具女尸的作用做一个肯定。故事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仆人自己的心理交战;二是蜕化为强盗。而在这种心理转变中,老妇与那具女尸起了关键作用。
罗生门在日本被认为是鬼神居处,也有人以其为“人间地狱”,盖因此处多死尸。仆人是被驱赶了的家奴,在罗生门避雨。他在这个空当就开始思索生存的人生大事了。“倘若不择手段哩——仆人反复想了多次,最后便跑到这儿来了。可是这‘倘若’,想来想去结果还是一个‘倘若’”。“倘若”两个字把仆人的犹豫心理刻画的很形象,为什么“倘若”呢?因为作为一个正常心态的人,要做强盗还是难以下定决心的吧。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仆人即使在生存陷入困境之时,在他的意识中,仍希望做一个“要择手段”的人。
在遭遇老妇拔发之前,仆人依旧决心按自己的人生观生存。偏偏遇到了老妇拔女尸的头发。起始,仆人对这种做法是嗤之以鼻的,老妇却说,那女尸生前也不做善事,“这位我拔了她头发的女人,活着时就是把蛇肉切成一段段,晒干了当干鱼到兵营去卖的”,所以为了“我”生存,就可以拔她的头发。仆人这时心理发生了变化,他按照老妇的逻辑继续深入:老妇为了自己的生存拔女尸的头发,是因为女尸生前做了不善之事,而老妇拔女尸头发也是不善之事,我为了我的生存,难道就不能剥她的衣服吗?仆人很快就把道理想通了,于是“那末,我剥你的衣服,你也不要怪我,我不这样,我也得饿死嘛。”仆人当强盗了!
仆人的推理自以为没错,其实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人性。仆人最后的举动给我了长久的震撼,也正是仆人这一举动,使整篇文章变得有价值。虽说蝼蚁尚且偷生,但人毕竟不是蝼蚁,人有法律约束着,有道德约束着,还有自己的人性约束着。
姑且不说仆人的强盗行径触犯了哪条法律,这也不是我所读到的,我关注的是仆人转变为强盗的这个心理变态过程,虽然我不知道在心理学上这叫什么,或许在自然法则中可以用“物竟天择,适者生存”来解释,但丝毫不顾人类的羞耻,对与自己同等境遇的老妇做出此等事情,这的确是人性的缺失。
通常我们骂一个恶贯满盈之人都是用灭绝人性这个词,但对这位仆人,我却只只能叹息。他以后干什么了,或许真的从此走上了杀人越货的强盗之路,但就在前一刻,我对他还是赞赏的。
当时是一个怎样的社会呢,在文中我找到了答案:“搞成这般景象, 只因近两、三年, 京都频遭地震、台风、大火、饥馑的洗劫。如今, 京城更是萧条落魄了。”仆人或许是个略通武艺的家将吧。生活所迫,很多人都当了盗匪。按理说,还带着把刀的仆人更有便利就此落了草,但他却“倘若”了许久,而这些个“倘若”使得作强盗的勇气如何也找不到了。就连面对老妇拔女尸头发的行径也是反感的,甚至宁愿选择饿死也不当强盗。而这之后的微妙心理变化,我理解为人性在找到借口后有意识的丧失,也就是说,这既是一个主动的行为,也是一个被动的行为。
最有意思的一点,我想莫过于文中三个主人公的身份。一个仆人、一个老妇以及一具冰冷的女尸,都是属于下层人民的横列,却都做过不善之事,而且理由都是一个:为了生存。把蛇当干鱼卖,拔死人头发、剥老太婆的衣服,都是为了生存。任何人都无法漠视其他人生存的权利,但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在自己的人性上打一个问号,却是为人不耻的,正如文中,老妇不耻女尸生前的行为,仆人不耻老妇的行为。
文中的仆人、老妇和女尸都没有名字,他们只是代表下层劳动人民。在那样慌乱的年代,有多少个这样的仆人,这样的老妇和这样的女人呢.。他们在有自己曾经不耻的行为之前必定有过内心剧烈的挣扎,但求生的渴望使得他们违背自己的人性做出连自己都不耻的事情,根源究竟在哪呢?
根源在那个社会。罗生门是什么?是死尸聚齐地,是人间地狱。当时的社会恐怕也是一个更大的罗生门。“仓廪足而知礼节”,连正常的生活需要都不能保证,礼义廉耻便变得无足轻重,人性也只是后世悠闲文人的文章中所关注的字眼。所以,我可以批判仆人,批判老妇,批判女尸生前,对他们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同时,我也对他们的境遇感到深深地同情。
每个人都有善良与邪恶的一面。我们时常会陷于天人交战的境地,也许善良战胜邪恶,抑或邪恶战胜善良,但在人性之内或之外,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去考究,去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