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杨很不招领导待见,入校不久我就听说了。并且不久就眼见为实。那次我和同一办公室的燕亲眼所见,在操场一角,校长怒气冲冲的和杨讲话。天哪,领导怎么可以这么和教师说话呢,那语气似乎是一老教师在训斥闯了祸的小学生一样,吓得我们都低头匆匆走过。后来,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校长多次点名批评过某些教师,似乎每次都会有杨。
据说最初杨不招领导待见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奇装异服。依我看,奇装异服倒说不上。但在那不算开放,又是为人师表的所在,杨似乎有些不知道什么叫“入乡随俗”。总是西装笔挺,这也倒罢,西装领带的也不在少数。关键是他经常带领结出来,有时还要在胸前装饰上胸针或漂亮的手绢类的东东,永远是要参加晚宴的那种派头。经常有同事开他的玩笑“今天怎么没有带蝴蝶花”,充满了揶揄。试想在被误认为是看门老大爷的艰苦朴素的校长大人看来,杨多么刺眼就可想而知了。
后来陆续听说杨曾经有过短暂的婚史,只有一周就告结束。还有就是杨不务正业经常发表什么诗歌散文,据说还是作协成员。所以获得李清照的美名,与其说在褒奖他的文才不如说在讽刺他有些女人气更为恰当,因为他经常竖兰花指,走路又有一种风摆扬柳之风韵。很多人私下里叫他“杨贵妃”。总之只要有杨在场,大家就不愁没有笑料。
杨一直不能教毕业班,那是不被承认的最好说明。据说他讲课还是不错的。到高二后就回到高一去打基础,如此循环几次后,他就想起考研。这也是不务正业的一点根据。可是从我入校起就听说他考研却每年都以几分之差未能如愿。这也是大家拿他开心的一点。“还在考研吗”“今年考上了吧”,明明知道他又一次落第大家却乐此不疲,似乎从他那面红耳赤的窘态中找到了莫种满足感。
我几乎没有和杨说过话,虽然都住单身,每天都会碰面。我忙于自己的教学,还要照顾读高中的小弟,负责他的衣食住行还有学习 。到教高三那年,我也悄悄开始准备考研,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可是报名要校长签字的,他要我们几个毕业班教师立军令状,必须完成指标(就是学校给每个班级定出的高考中举人数),否则考上研究生也不放人(办理相关手续要学校签字)。还在大会上批评了我们这些考研的家伙,因为那年杨也被恩准到毕业班,除了我们俩,还有另外三人在准备考试,其中一个也是毕业班的老师。校长怎么不会怒火中烧,他说“我的成绩跟谁去要”,我完全理解校长的心情也是相当卖力去干了。因为五人小组其他的成员----就是教同一班级的其他学科教师----都在看着你,大家荣辱与共,如果我这一科出问题,大家的奖金就成了泡影。所以我也是狠努力了一阵子的。杨也突然和我搭起了话,关于考研的问题。我发觉他很不善言辞,并且很容易脸红。后来年级组经常一起活动,吃饭或开会,他总会被大家搞到面红耳赤。
几个人中只有我和杨考上了。学生回校看成绩那天,传达室的广播里叫我们俩去取通知书,原来我们去了同一所大学。这是大家意外的,包括我和杨。那年的高考,我和杨的教学成绩都是同学科第一。庆功宴上,杨突然成了中心人物,只是大家似乎没有再取笑他,很难得地听到大家叫他杨老师而不是诗人,李清照之类的调侃,校长也破天荒和他喝酒祝贺。没有被取笑的杨还是把自己搞得面红耳赤。
快放假的时候,杨突然把我叫到教学楼后面,向我郑重交待一件事“到学校后不要对人说我过去的事情”。我感到很意外,我让他放心“我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并且我也不了解你的过去。大家不是一个专业,就当不认识就可以了”,看到他如释重负的样子,我觉得他特别单纯可笑。
可是不幸的是我们竟然在一起上公共课,就是英语和政治,每周两次。同住一幢研究生楼。开始我们从不说话,我也是忙于找打工的事,因为我要负责小弟大学的费用。可有一次他和我打招呼后,同专业的女孩子就开始向我打听他的消息了。现在想在男生匮乏,尤其是优秀男生紧缺的师范大学,杨还是很抢眼的,180的身高,高档的打扮,又斯斯文文,尤其和没有社会经验的本科直升的男孩子比起来,确实受女孩子们青睐。课下好多女孩子去找他说话,就连同宿舍的那个保定女孩都向我了解有关杨的情况。十一假期,他突然来宿舍找我,说要请我和素吃饭,都是老乡嘛。我突然发现杨没有了以往的腼腆和抑郁,原来他说话也很风趣,只是有些观点似乎幼稚与他的经历不相符。
那之后杨就成了我们宿舍的常客。其他三人似乎都很喜欢他,因为和杨说话没有压力,可以任意取笑他都不会生气,还会面红耳赤却也从容自如。我和素背地里叫他杨小姐,因为习惯了一次在吃饭时竟当面叫了出来,气得他脸红脖子粗,吓得我们赶紧道歉。有时他像个喜欢表扬的小学生,比如导师很喜欢他,让他帮助写东西啦,我们系有女生给他写信啦,某天在街上被人认为是高中生啦,每次都会喜滋滋的对我们说一下,是真正的喜悦,说毕一定哈哈大笑。我也见证了他的几次恋爱,都是老师介绍的,不过都是无疾而终。其中有一次还是和我所在兼职学校的姑娘谈,他也是特意找到我要我不能说他的过去。等我告诉他我只是代课,不常与其他教师碰面才放心。后来我诚恳地对他说,感情谈到一定程度,或者在谈之前就应该告诉别人自己的过去的,毕竟不是隐瞒的事情。他才说自己感到都不会有结果。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挑三拣四,更何况自己还有经历。他一下黯然,很认真的问“你认为这经历真的很重要吗?,吓得我赶紧安慰他,“没什么的,这不都是你在挑拣别人吗?”让他复又找到了自豪感才算罢休。
我还见识了杨令人惊讶的一面,我想我们单位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研二我在一民办大学做兼职,领导听过课后又把一个班交给我,因为人数多,说好课时费高一半。可是最后结算两个班一样。因为没有书面证据,我只能认账。早就说好学期末领到钱后(民办学校一般都是年终一次性发工资,也许是怕教到一半走人吧)请大家吃饭。吃饭时我随口说了这件事,他听说后竟然拍案而起“学校在哪,我去找他们算帐”。令我和素赶紧扶了扶眼镜。天哪,这是杨小姐吗?是那个被人揶揄得面红耳赤的杨小姐吗?那个如弱柳扶风的杨小姐吗?我当然不能让他去,不过这句话倒让我感动半天。
杨在读研期间除了感情没有结果,其他都是一帆风顺。他在学校简直是如鱼得水。帮助导师写书,文章在学报上猛出,又不用像我们做兼职疲于奔命,真正春风得意。临毕业时导师力荐他去南方读博。毕业后他果真去了南方那所有名的大学读博士,再无联系。我也是结婚出国,忙于自己的家庭,偶尔会和国内的朋友联系谈到过往,也很少会想起那个同时过,同学过的“杨小姐”。
去年回国偶尔碰到旧时同事,很自然地谈起了杨小姐。听说杨毕业后去北京一研究机构工作,已经出了好几本书,包括学术和文学方面的。老婆是南方女子,儿子聪明可爱。我想起来读研期间,这个同事的儿子在师大读大一,并且和杨关系蛮好,那么她的信息肯定是准确无误了。我们都感慨这才是杨应该有的生活样子。安稳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娇妻爱子,没有人对他指点揶揄,静静享受岁月静好。枳到淮南则为橘,教书时曾经黯淡如彼的杨,读研后却那样意气风发,你无法不承认环境的力量。有句俗语“人挪活”,世界这么大,每个人总会有适合她的一片土壤,也希望每个人都如杨那样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一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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