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小山,大学毕业三年,躺平了两年半。我既不想做资本的牛马,也没有家业继承。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入了催收这行,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工作,谁会干这差事。
但也是进了这行才知道,其实和银行催收以及律师发函催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在旧观念里,催收的都得有黑道背景的大佬来做,可是现在是法制社会,催收也不能总来硬的。
催收这个行业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既不能把债主逼得太紧,也不能让东家吃亏,这个度不好拿捏。这不,我手上接到的这个单子就有些棘手。
这单网贷平台借款的是一个26岁的小伙子,名叫陆炎。不知什么原因贷款逾期未还打不通电话,这在我们这行司空见惯了。于是,我整理好材料编辑成短信多次发送了几条,相信他一定看到了,今天再一次拨通了他的电话,没想到居然通了。
电话里他的声音比较虚弱,我和他约定了见面地点医学大学附属医院,本地三甲医院。隐约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搞不好这是个“死贷”。
陆炎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他罹患肾衰竭,先急需换肾。但身为孤儿的他从小被养父母抱养,在他六岁的时候,就在养父母的亲生孩子出生不久后,他又被转送到老家的一个亲戚家里。亲戚家在农村,天不亮就叫他下地干活,成天干不完的农活,稍大一些便早早让他辍学打工了。
对他来说,打工挣钱比上学来的强,至少挣得钱大部分都归自己,到后面他不寄钱回去了,也懒得回老家了。就在他与老家人彻底断了联系之后,在一次上工的路上,他突然晕倒,紧急送医。工友联系上了他老家的人,可老家人压根就不认他。
他又抱着一线希望联系了他多年未见的养父母,谁知养父母说,我们付钱让亲戚把你养活那么大已经足够善良了,如今也不求你能回报我们什么,就当两清吧。
陆炎愤怒地回道:“你们根本不配为人父母,当初因为生不出孩子,担心被村里的人笑话,便抱了我来,后来你们自己能生了,又把我扔在乡下不管不问,你们好狠……”电话被挂断了。
无奈之下,陆炎下载了网贷平台,开始了自己的求生之路。我被他的故事打动,心想着,这单或许还有救。毕竟找到他的亲生父母,能救人一命也能核销这单。
凭着陆炎提供的信息,我来到了收养他的亲戚家。亲戚家的人没有想到,陆炎病得那么厉害,还欠下那么多钱,于是把他养父母的信息告知了我。
刚踏入他养父母的家门,两位老人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在他们看来,陆炎就是块臭牛皮糖,怎么都甩不脱手。
“不是我们不想帮忙我们也无能为力,你知道他和我们电话里怎么说的,他说没有他来到我们家,我们不会那么就有弟弟妹妹了,简直是岂有此理!”老人愤愤地说。
我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劝说他们拿钱出来,但两个老人还是拒绝了,最后告诉了我陆炎真正的来历。原来,陆炎是被亲生母亲王青兰卖到这里的,当初领养的时候陆炎已经快两岁了。他们本想领养更小的,但是王青兰压了价格,所以才领了回家。早知道这孩子长大成这个德行,当时就不应该这么早去抱养。
得到王青兰的信息,我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另一个县城。此时的王青兰已经是当奶奶了,正坐在村活动室打麻将。我简单地介绍了我自己,谁知被误会成卖保险的。直到我提到陆炎的名字,她才停下手里的牌,愣了好一会,示意我晚点再聊。
就这样,我从晌午等到傍晚,在从傍晚等到天黑,总算王青兰得空了。她问找她什么事情,我大概介绍了陆炎的现状,以及网贷逾期的问题。
她听完若有所思,让我先回旅社等消息。
就这样过了一晚,第二天清晨,王青兰约我在村里的农家乐吃饭。
见面的时候,发现包间还多了一个人,王青兰介绍道:“这是我现在的老公李火旺,我和老公商量了一下,既然孩子现在都这样了,说什么也是当初掉下的一块肉,说到底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不过,我们也那么多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恨我,唉,我当年也是没办法。”
原来,在陆炎刚满周岁的时候,他爸就遇难去世了,王青兰没有办法只好改嫁,但是男方家里也有两个娃娃要养,于是怂恿她把陆炎卖给了远方亲戚,也就是陆炎的养父母。
而这个当初把他卖掉的继父李火旺,现在态度居然180°大转弯,说要救助陆炎,这不禁让人感叹,同时又多几分怀疑。
在陆炎和亲生父母见面前,我再三叮嘱让他情绪不要激动,可真到见面那一天,母子俩还是相拥落泪了。因为王青兰看到了一个身上插满管子的年轻人,即便他如此陌生,那张脸依旧还是有点像她。
一番寒暄过后,王青兰成了陆炎的看护人。很快,医院那边传来好消息,说有肾源了,让家属准备好手术费。但王青兰却犹豫了,说家里没那么多钱。这般操作让我迷惑,询问过陆炎才知,最近来探病的多了不少陌生人,说是老家的亲戚。
既然见过那么多亲戚了,想必是筹了不少钱,为什么要手术却又说没钱?这笔款子可是我和老板谈升值的筹码,不能就这么黄了。
一连几天,我跟踪了一下来探望陆炎的人,多方打听下来才得知一个秘密。
原来王青兰和她的老公李火旺背着陆炎把他的心脏卖了,是的,陆炎又被亲妈卖了一次。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陆炎真相,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母子间的亲情不像是演出来的。陆炎也不止一次在短信中感谢我帮他找到了家,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做催收这行,得罪的人多了,从未被人感谢过。我不指望将来能荣登极乐,但亏心的事是从来不碰的。没有想到这世间对他最狠的人,居然是披着亲情外衣的家人。
不论是为了什么,我最终还是把真相告诉了陆炎。陆炎听后,一反常态的平静。他拒绝着王青兰送来的饭,味同嚼蜡。第二天,王青兰电话告诉我陆炎失眠了一整晚。她在电话里显得很焦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忙问我是不是把没钱手术的事告诉他了。
又过了一天,陆炎主动联系了我,让我传话给李火旺说,王青兰已经和一家人谈好心脏移植的价钱,想等钱到手就甩掉李火旺远走高飞。他从王青兰的口中得知,其实她这些年过的并不好,虽然当了奶奶,但李火旺的儿子并不认她,想着等老头没了就赶走她,再把老家房子卖掉。何况,当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是二婚,怕人笑话并没有扯证。王青兰觉得只有钱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其他人都不值得信任。
为了让李火旺相信,我用不同的电话号码炮制了几条短信发到王青兰的手机上,而陆炎又让李火旺来探望的时候不经意看到,等到王青兰回来的时候,再趁王青兰忙碌的时候,悄悄把短信删除。就这样,这对半路夫妻的嫌隙越来越大。
再次接到陆炎电话已经是两个多月后,他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一日王青兰晚归,被李火旺质问是不是想拿钱后独吞,王青兰震惊之余极力辩解,反骂他是窝囊废只懂得“窝里横”。看着王青兰死不承认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当即就激怒了有几分醉意的李火旺。失去理智的李火旺操起菜刀砍向王青兰……
就这样虚假的母爱最终惨淡收场,在警方的介入下,李火旺被绳之以法。这件事在小镇掀起不小的风波,随着新闻媒体的采访,大家都知道了陆炎的事,社会上的爱心人士纷纷捐款给他。终于他能手术了,在手术之前,他坚持把网贷的这笔钱先还给了我。
我不知是喜是悲,善良的人终因自己的良善得到祝福,而贪婪的人最终也会因自私自利遭到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