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忙完俗事,回家已近傍晚,把琐碎放一边,只想着晚餐的下酒菜,这俗世的风尘,唯一杯酒可解。
采了些假赤豆,我叫不上它的学名,介于豌豆和刀豆之间的一种豆类,豆荚果粒都很饱满,嫩,能掐出水来的那种。切了两根竹笋,还有几支蒜苔,然后往王二浜边,扯起格子笼。
照例,格子笼里的蟹虾螺蛳是少不了的,还有些小杂鱼,鳑鲏浪迹之类的。难得今天弄到两条鲫鱼,又可尝鲜了。
小杂鱼都喂了鸭,一条较小的鲫鱼和一只小螃蟹也被我剪碎了喂鸭子,鸭子异常喜欢水产,争抢着欢天喜地的样子。
鲫鱼先挖腮去血,再刮鳞、剖肚,将内脏掏净洗净,它垂死的挣扎显得很微不足道。
我看着一手的血污,不知怎么地想起哪吒将三太子抽筋剥皮的情节来,想来吴承恩是亲手杀过鱼的,不然写不出这样细腻精彩的章节来。
起油锅先将鲫鱼大略煎了会,加肉汤葱姜料酒,把两只螃蟹困在蒸屉内隔水蒸。螃蟹入沸水,爪子会脱落,没有卖相,一般的处理方法是用绳子绑紧了放冷水里煮,我隔水蒸纯粹是为了方便。鱼汤煮沸,蟹也被蒸身亡,放入鱼汤内,再加切好的笋片、蒜苔、活虾,盖上锅盖猛火煮开片刻,收汁后装盆,就是我秘制的王二浜河鲜乱炖。私下里我以为,待气候更热一些逮得到更多螺蛳,放进鱼汤里,味道会更鲜美一些。
倒上酒,电影频道播得是《深夜食堂》,很有些文艺片的味道,又颇正能量,其间穿插了几个爱情故事,有关追求,有关世间反复人情冷暖时,个人对俗世的认识。
其间隔壁村的周美华来做客,前几日送了些布给她,说是做抹胸用。布料多了些,她顺便多做了一个,特地送来。
她说是叫周惠良的外甥女张某某做的,我一时没听清名字,但我能想起很久以前张某某还是小姑娘时的样子来,不过,这一晃,小姑娘也该到退休年龄了吧?!
喜欢回忆大概就是上了年纪的标志,不知咋地说起王振华来,以及他走时的年份。周美华说,那时她还怀着高子文,所以记得真切,已有足52年了。
王振华也是我们第五生产小组的一个梗,我记得我写过一篇《青蛙的味道》来记念他的那段悲催爱情史。他的父亲极力阻挠他和插队青年的恋爱,气郁成疾,送至苏州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后,不幸离世。
按当时的说法,他肚子里有股气,具体原因,已无从考据。
生产队里出了四五个壮劳力,开机帆船(生产队的水泥船,5~15吨不等,船尾安装一部12匹的柴油机作动力)到苏州将遗体装回。回到王二浜已夜深,是从窗户搬进屋的,大意是当活人回来的。我只记得周惠生、周耀宗、吴徒弟、周惠良四人,还有一位是谁实在想不起来。
这四人中也只剩周惠良健在。又聊及吴徒弟年纪,应该和王振华同年,去世时刚到退休年纪,一晃也十多年了。
吴徒弟走后,他原有的一艘木船一直停在大湾(王二浜在我家前转了个90度的弯,村里人称之为大湾)底一个竹子搭建的草棚里,十数年间无人问津。
就在今年初,一场不知名的野火始于大湾岸的枯草,一路蔓延,祸及草棚。大火过后草棚坍塌,一片狼藉,木船也因此匿迹。有关吴徒弟的为数不多的痕迹,也终于消失。
只有些老不死的,偶尔相聚,会聊及一些久远的事情,如同小学生桌上一本翻卷了书角的历史书。
鲫鱼多刺,没影响到它的鲜味,螃蟹差不多都在蜕壳,外壳软而薄。三言两语间,酒碗又空了,我又将酒给满上。
周美华却不知何故,也许她也和吴徒弟王振华同年的原因,失去了说话的兴趣,起身告辞。
我象征性地立起身,目送她走出门口。天已暗透,没有一颗星星。
那条鱼只剩下一副骨架。2小时前我刚从格子笼里将它捕获时,它蹦跶的很厉害,可能是野生的缘故,活力四射。短短时间里,被挖腮刮鳞剖肚掏腹,又经油煎之苦,沸水扬之,油盐浸之,然后去骨咀嚼成肉酱,此时,正受我胃酸的侵蚀之苦。
若我有吴承恩的妙笔,关于这条王二浜的鲫鱼,我一样可以描写出和哪吒怒怼三太子比肩的戏份来。
可惜我识的字太有限,在这样的夜里,仅仅能够靠有限的记忆力,想起几个早已远离的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