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雄DX
(一)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一种特属于女人的清香,成熟的清香,杨茜的香。繁正渊躺在她的床,他现在没有力气站起来。他不想和眼前的这个女人讲话,因她不是安如而此刻却在安如的位置上迎接他的苏醒。凝聚的空气犹如被堆起的泥沙,堵住了人的呼吸,静谧的环境给两个都不说话的人带来一丝尴尬。
良久之后,繁正渊打破了沉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杨茜并没有回答他,她说:“谢谢你,救了我一回。”
“换做是别人,也会这么做的。”繁正渊望着天花板说道。他又不问杨茜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了,就像他根本就不在乎而只是为了打破沉默才问的。事实上,他不关心除了安如以外的任何人是否了解他的过去和现在、内心的痛苦,包括卓玛。
“我像是在哪儿见过你。”繁正渊问道,他感觉杨茜的脸有几分熟悉。
“在医院的时候,我是你邻床的邻床。”她自己也惊讶为什么会把那一段时间的事物记得那么清。她这个什么都已看淡的人,怎么会留恋那些往如浮云的小事情呢?但她此时却清晰告诉了繁正渊。
繁正渊低头回忆了一下,像是想起来了,又像是没有想起,他记不得在医院时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女孩儿的样子了。他虽然注意过她,但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记不清了。他不关心这些。
“那两个人呢?”他问道。“跑了。”杨茜说。繁正渊叹了口气,才问道:“他们为什么追你?”
“因为我长得漂亮啊!你不这么觉得吗?”她的话里带着些无奈和讽刺。繁正渊打量了一下她那凌乱的头发,脏掉的脸,她浑身的狼狈,全然没有看出有多漂亮,然后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杨茜也笑了,她知道繁正渊笑的是什么,但她不介意。可能在繁正渊的眼里,他所笑的就只是自己在风尘里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繁正渊重又昏睡过去,房间里又陷入了一阵冷清。杨茜看着繁正渊的脸庞,感觉到了一丝温暖。那种温暖是因为他对安如一如既往的追寻所遗留下的沧桑,那种沧桑之下的野性,又足以使一个清冷寂寞的女人为之心动。
杨茜想起他是个画家的事来,他的画很有意境,有些看头,她突然感到有一点遗憾,遗憾没能买到他的画。她心里感到遗憾,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她又突然想起他曾经答应要教那个叫丽娟的女孩儿画画儿的事情,于是就更感可惜,不过,她也只是在这刻想起之时才有所感慨而已。她记得那个叫丽娟的女孩儿,她是个好女孩儿,曾经喂过自己喝汤,想起她的样子,杨茜竟不自觉的笑了。
繁正渊只觉得浑身酸痛,痛在半夜,月亮挂在天空最高的位置的时候,繁正渊疼的突然醒来,他在恍惚之间看见了弯弯似刀的月亮悬挂在夜空里,然后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晕厥。他甚至来不及想想安如,那弯明月就已代替安如填充他的梦寐。
梦是一片白茫茫的雾,看不清,视线很朦胧,宛若森林里的氤氲雾气在升腾。安如就在那一片朦胧之中,她似乎有意要藏起她那迷人的笑脸,忽然地跑开,像一只娇羞的小鹿,跑到那秋天的金色之中,片片落叶在秋风里飘摇飞舞,阳光冲照着雾气,使得视线变得有些清晰,她双手捧起一片叶子,冲着繁正渊高兴的大喊:“叶子,叶子。”叶子被风吹走,落在一个不知名的湖面,安如伤心的哭了起来,她的眼泪像沉甸的银珠又像晶莹的露水,每一滴都很珍贵,动人而富有魅力,她笑的那样任性,像个孩子般。繁正渊轻轻的将她揽在怀里,给她讲笑话,她就又笑起来,她破涕而笑的瞬间使他的心里感到温暖。繁正渊想对她说一说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辛酸和委屈,可她突然又变成了一只娇小的燕子,从他的怀里飞走,一点儿也不留恋的飞向天空,飞向云端,消失在月亮的影子里。
“安如!”繁正渊嘶声力竭的叫喊着,“美丽的噩梦”因此驱散,他的额头渗出了许多汗珠,像绿豆那么大。
“你终于醒了,来,喝点药。”杨茜把一碗中药端到他的面前,但繁正渊一点儿心情也没有。与其让他一个人苟活在这个没有安如的世界上,他倒真的想一死了之,但是如果他真的死了的话,那谁又来找安如呢?他永远都不要想找到安如了。
他不舍,他不甘。爱是痴,爱是傻,真爱更加的使人难以捉摸,不过这不是两厢情愿的守候,只是一个人的寻找的期许,对爱的期许!他又感到一些力量,那些力量足以使他下床站起来。于是,他牵强的站了起来,踉跄不稳的站在地上,浑身上下弥蔓着痛。但他感觉那是可以忍受的,也许他真的能忍受,不过他的左脚却完全不能支撑地面。医生说粉碎性骨折——那两个人下手太狠了。
杨茜对于这个世上的不公,还是有所埋怨的,尽管她看淡了所有,但还是为繁正渊感到可惜和不值,然而,更多的则是愧疚。
“你怎么站起来了?你的腿……”
“断了?是不是断了……”
“你快躺下……快躺下……把药吃了。医生说还会长回来的,会愈合的。”
“胡说!你胡说!不会,不会了,都不会回来了……”繁正渊歇斯底里的喊着,他绝望,感觉自己就要完了。
“繁正渊,你冷静一点,快……把药吃了!”
“呵呵——呵呵——”繁正渊像丢了魂一样,像个傻子一样的笑着,笑声让人揪心,不论谁听了,心里的滋味儿都不会好,杨茜也同情起他了,她的心似乎比他更难受。她原以为不论遇到任何事情,自己都不会失意痛心,但此时,她的心里却觉得百感交集,或许,那只是源于她心里的愧疚而已。
爱情,是残缺不全的,如今身体也残缺了,生命原来如此的强大,它像激流中的一个顽强石头,泰然自若的分拨着时间水流,好比穿梭在时光的轴上。
成长来的那么快。人一旦成长了,他的意志也就会变得异常坚定。对于繁正渊来说,他几乎没有什么是需要去热爱的了,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安如才是他的全部,失去一条腿不算什么,等那一天找到安如了,它自己就会好起来的,爱情的力量是如此的伟大!
“我为了找到你,愿意倾尽一生的精力和时间,只要你最后别告诉我‘对不起’,如果你那时候看见我变成个瘸子,你也不许流泪,是我自己不小心。我知道你的善良,你大概会责怪自己……”他无所欲求,除了期望找到安如。
他并不害怕失去一条腿,但是他担心以后该怎样去寻找她。是了,还有拐棍,还有轮椅,想到这里,他又笑了,笑得很释然,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仿佛失去一条腿的人不是他。他不怕,哪怕最后只剩下一根头发,那也还可以在风中飘着,被风卷高,那样还能更加容易的看到安如在哪儿。他的心更加的坚定起来,比以前更加坚定了。
这无比强大的决心始终来自于爱,是被时间命运割断却始终没有减弱的爱……
(二)
三个月后,繁正渊终于重见到久违的太阳,太阳将它的洋洋光辉倾力倒在繁正渊的身上,繁正渊感觉前所未有的舒服,太阳在他的眼睛里变得比以前多了几分慈祥。他推着轮椅,晒在太阳底下。
他爱着,那份爱就像长在他心底的一件器官在不停的工作,不曾在时光里停止。他坚定,从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义无反顾了,也许还要更早。
这回,他从容地接受了自己少了一条腿的事实,不像一开始得知事实那样的恐惧担心,更不像失恋之初时那般的落寞和失意。也许是因为真的不在意承受那种坠入深渊一样的悲痛了,所以,干脆就不悲伤了。他想要的,只是有朝一日,可以再见到安如,至于其他,真的不重要了。
如果她一直不出现,那他也会一直不停的找下去,哪怕就是坐着轮椅,拄着拐杖……
他只能在街上,看着陌生的景物,这一回,他确实离开了那个令他伤心的城市,那种即想逃避却又自愿沉迷的悲痛与难舍,本来就是一种纠结,可在他这儿,此刻,竟不是任何东西,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定义,那唯一的答案就是他对安如的爱了!
一对对年轻的情侣在街头巷尾相拥热吻,执手走过,似要弹起全城热恋的华曲。这芬芳的爱情气息,使孤单的他很难过,他无法去祝福这些甜蜜的情侣恋人。而如果安如在他的身边的话,他一定会紧紧的将她抱住,一刻也不给她挣脱。
下午的阳光更加的强烈,照晒的人的皮肤都快要开出一层花儿了。繁正渊想起了前年的初夏,那时他和安如一起去直下街闲逛,因为天气热,安如吵着要买伞,于是就买了一把伞遮太阳,安如高兴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她那满足的笑脸透露出一股天真,繁正渊一度感觉她像一个天使。而那把伞,在那之后,就从未用过。伞唯一的记忆,就是繁正渊和安如两人在人群熙攘的街上躲在自己身下,嘻嘻窃窃地散着步。
繁正渊想起那把伞,伞就在他的背包里,他一直都带在身边。那是他唯一的纪念。但他从来都没有将那把伞打开过,恐怕,伞早就已经生锈了。
他不打开那把伞,是因为那把伞是他和安如一起撑过的,待要再撑开这把伞时,非得和安如在一起不可!然后和她一起漫步在骄阳之下,游走在熙攘的人群之间,像两个孩子般无忧无虑,幸福甜蜜。另一方面也许是他不敢触碰那段记忆,毕竟,伞里埋藏的是赤裸裸的温馨回忆。在他看来,如果身边没有安如,那他撑开这把伞,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在那样风和日丽的夏天,阳光把天空照的蔚蓝蔚蓝的,一直蓝到人的眼眸深处,像是一块会发光的帆布,引人入胜,那把红伞罩着两人清丽的身影,把他们映成一幅美丽的画,悄悄的挂在时间的轴上——也挂在两人都不曾留意的幸福记忆之中。等到最后老去的时刻,再来隔着岁月细品,他们一定会大声的笑起来,那时侯的安如一定还是像个孩子般淘气和乖巧。繁正渊的白发把安如的脸扎的生疼,她一定比他健康,所以,他总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就像年轻时她把静静的依偎在他的怀里一样…… 他想着,那把默默无语的红伞竟勾起他如此之多的幻想和记忆,他忍不住想要看看那把伞,看看安如的眼光,她的喜好——买伞时的心情。
他打开他的包,包里只有简单的画笔,颜料,还有一张他在西海草原上画的那幅画儿,几件衣物,伞就裹在衣服下面。
(三)
繁正渊看着那幅画,画中的安如仿佛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她露出洁白的笑容,使人的心里涌出无比的温暖,繁正渊看着那幅画,笑了。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但是心却在责怪——这幅画使他产生错觉,使他差点儿爱上了纯洁的草原姑娘卓玛。他叹了口气,准备将画收起来,此刻,他也没有心情看伞了!
“这个女孩儿真漂亮!你女朋友?”杨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可繁正渊的身后,那画也自被她欣赏去了。
“她……她是一个……”繁正渊此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介绍安如的身份。他不想欺骗自己说安如现在仍然是他的女朋友,事实上他俩已经分开了,尽管没有人提出分手。他也还想着,如果他告诉别人安如仍然是他的女朋友的话,那么安如她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还是算了吧!
“一个故人?”杨茜饶有兴致的问道。
“嗯……算是吧!”繁正渊涩涩的回答着。
“谢谢你把我的背包也背了回来。”他几乎哽咽着声音,他心里被蒙上一层纱,擦不掉那黏黏的忧伤。
“繁正渊,你的腿是因我而伤的,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杨茜庄重的说道。
“嗯……我不…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一时兴起,想英雄救美是不是?但是大概你没看清,我是一个丑女人!”
“看得出来,你失恋了。“她接着说道。
繁正渊面无表情,他双目无神的问着:“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女人的直觉。”杨茜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哈哈,直觉!”
“我敢打赌,她已经离开了,离开了你,离开了所有人,这个世界!”杨茜认真的说道。
繁正渊不介意她怎么说,他感觉杨茜经历了太多的世故和委屈,所以,大概她的脑子里对于这类的事情的看法会有些过激,通俗来讲就是有病。但是他的脑海里却隐隐的有些抽搐的感觉,那是心伤。
“你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病?”杨茜笑了笑,带着些得意。
“杨茜,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倒还是可以做朋友的。”繁正渊的心绪有些飘渺了。
“你心虚了!”杨茜笑道。“朋友!像你这样的流浪汉也会交朋友。连我都不会,我们两个也还算得上是同一路人,你可真有意思。”杨茜觉得他是挺有意思的,虽然她对男人几乎已经没有了好感。大概是因为繁正渊此刻一声不吭,看似是在思量杨茜说的话。杨茜又说:“你小有名气,报纸上却都没有登过你的照片,你那么神秘,难道不是想把自己隐藏起来吗?看你那一脸的悲伤模样,一看便知被风霜严打过的……”
安如,安如。
杨茜的话确实让繁正渊的心头一震,好比暴露在雪里,被人用寒冷的水浇灌,瞬间冻结成冰块。繁正渊的心如此冻结,时而停一停,过好长时间再跳一跳。
他有些相信,但更多的仍然是不相信,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安如就像杨茜所说的那样,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上,他害怕,因为如果是那样,他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希望还会是什么。他在心里数着安如名字的笔画,是双数,是吉利;他又数了数天上的星星,数到了双数,是吉利;他数了数花朵的花瓣,是双数,也是吉利;他数了数自己的回忆,是双数,是吉利。
“杨茜瞎说,她是自己太寂寞,所以她妒忌安如,妒忌自己,妒忌自己对安如的爱。”繁正渊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心里打着鼓。他坐在窗前,望着月亮旁边的那两颗星星,那以前他从未注意到的星星。它们很暗,很淡,它们的光线带着紫色,像是月亮的两只翅膀。但他的认为是错的,他在心里打的小鼓并不符合杨茜的心境,她更多的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真爱这回事而已,就像她不相信一个人会爱别人胜过爱自己。
繁正渊的心思,她看得出来,尽管她也明白他是个好人,但她仍是不相信繁正渊那海誓山盟的爱情,所以她讽刺繁正渊,讽刺所有痴傻的爱情,而并不是繁正渊所认为的嫉妒。她的心里认为,繁正渊所谓的寻找,所谓的爱也只是一层虚假或是幼稚的笑话,尽管他在她的眼里是一个好人!
她虽然是毫无依据的,大概,可能,她是因为繁正渊对安如过分的思念而感到受刺激,所以连话语都变得语无伦次了。
繁正渊还是相信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觉,他仍要去寻找她,他相信安如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等着和他相见,他差的只是一个时间,只是一个地点,或一次偶然的相遇。
但是安如真的还爱他吗?如果安如爱他,那为何要离开他?弄到这个地步,使他们两个都伤透了心,又是何苦呢?繁正渊没想到,也不曾想。安如走的那天,大雨倾盆,她是带着泪离开的。那说明她还爱着繁正渊,如此看来繁正渊的直觉是没有错的。或许是真的,真的,繁正渊差的只是一个找到她的时间。但是,上天已经安排好了结局,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杨茜,你胡说,安如就要出现了。”繁正渊说了句。
杨茜冷笑了一声,说:“说认真的,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真的不要太过于牵执……对不起,让你为我少了条腿。但是你的未来依然会很辉煌,你是个好人,也很有才华,所有,你又何必纠结一个你根本就没底的人呢?”
没底!一语道中繁正渊的心声:“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底?安如就在我身边的某个角落,我能感觉到她。”繁正渊说。他回答的那样牵强,连他自己也感觉到有些言不由衷,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安如,天涯海角也只是个看不见的虚词而已。他顿时感觉自己的心空空的。
“繁正渊,过去了的事情真的不要再耿耿于怀了,你真的不应该再次纠结于她的,连我都为你着急。”她是真的因繁正渊失去一条腿而内疚,所以,她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所看清的一些事情说了出来。“你可以收获更多,因为你的安如不会回来了。”这一次,她好像不是讽刺,而是真心!
“住口。”繁正渊生气的喊了声,他盯着杨茜,杨茜也望着他。他的眼睛带着无奈和愤怒,同时充满渴求与沧桑。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繁正渊感觉自己冒失了,连忙说:“对不起。”然后移开目光,望向窗外的天空。
(四)
杨茜感到有些意外,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痴情、衷心、和坚定的爱。
她隐隐感到,这个男人是真的在爱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如此的幸福。她突然觉得其实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并不都是一样的无情,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一个有爱的人!而且,先前他不顾生死的救了她,使杨茜渐渐又想起自己最初对爱情的期许。
也许他顺其自然,不受任何的刺激,反而会更加完美。她把目光从繁正渊的脸上移开,说了句:“你还真有意思。”说完,她盯着他,少倾,她又连忙转过脸来,去拨弄自己的头发。不该的,不该的,怎么还能再信男人呢?怎么还能信男人会有真爱呢?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那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这样痴情的,比自己当初还要痴情……她的心颤抖起来,她连忙开门出去。
星群,枕在凉爽的长空,静静的编织或晴或暗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