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情苦旅》十三 红灯

文/大雄DX


(一)

     西海的阳光格外的温暖,这是繁正渊离开时最真切的感受。繁正渊坐上驶向他不知目的地的列车,他望着窗外,远处的牛羊群或悠闲或忙碌的埋头吃美味的鲜草。牧民们坐在被太阳照的发热的大石头边,悠闲的聊天,时不时的看看牛羊。繁正渊会意一笑,这是他心里的一份美好的记忆,比之安如在他心里的位置,时间也已经将这份美好的情感烙进了他的潜意识里,那样子,他在难过的时候,回忆里便不会单单只是安如所留下的美好的记忆了。

      时近春天,清风微拂,在狭小的车厢里,闷热使人有些透不过气来,有人吵闹,有人闲聊,有人哭泣,有人观望。繁正渊本可以坐直达大巴离开,但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寻找。他想着随缘而去,于是他坐上了这辆列车,任时间流逝,机缘巧合。只要他感觉安如会在哪里,就会在哪里下车。

      车窗外的景物无声的往后奔去,但繁正渊的心思全然不在那辽阔的天空。他脑子里思索的是安如,她在哪一个方向?他看见天空有一大片的云层,他幻想和她在云层里漫步……她也许就在那里,偷偷的凝视自己,不作一点声,她的气息,随着阳光洒在整个大地。他真想此时就能与她重逢,最好就在这趟车上。想到这儿,他环顾车厢的四周,但是,他没有看到他所盼望的。他又幻想着一场不期而遇,一次终极的邂逅,那使他心酸,一种欲得而不能得的无奈令他倍感凄楚。如果人没有思想,没有这么些七情六欲,简简单单那该有多好!繁正渊突然生出这样一个有些荒诞的想法,这一想法让他想起卓玛来,她那么的纯粹,不会去想那些令人悲伤的事情……

      卓玛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在想念安如的时候,思绪之间飘过卓玛的身影,于是他在脑子里面挣扎。他努力地想着和安如种种的美好回忆,又幻想找到安如之后种种幸福的场景,但脑海随时又会出现离别时卓玛那纯洁无暇的笑容。相比之下,前两者竟显得有些黯然失色,缺少意义了。不是这样的,繁正渊摇摇头,使自己什么都不去想。最终,又唤起内心最深处对安如的怀念,他又满怀信心的去寻找。他知道——事实也是——没有什么事能够改变他对安如的爱和思念。就像李文对安如的怀念是因为他舍不得安如给他带来的快乐——繁正渊对卓玛的怀念也只是因为他对那份快乐的不舍——毕竟失去恋人是痛苦的,这其中拥有一份无忧的快乐总归是叫人难忘的。卓玛是一个纯粹的女孩儿,而繁正渊对安如的爱也是那样的纯粹。繁正渊脑子里所感受到的“缺少意义”只是他对痛苦与快乐共同感知,他内心深处其实更加倾向于快乐的生活。

      但若在街头遇见安如,他依然会狂喜,感动或是激动到流泪,忍不住笑,他一定要去拉她的手,和她紧紧的拥抱。如果安如还爱他的话,那她就不会反抗,而是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她会感动的哭诉自己不辞而别的原因,他听着她的倾诉,会包容她的所有委屈,他深情的吻她,在那个偶然邂逅的街头。虽然那只是一个梦,但繁正渊就愿意做梦。空梦是痛苦的,这样看来,他又乐意痛苦。但当他真正重又找见安如的时候,对于安如所给他的现实如何,他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顾虑吗?如果安如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并且跟他说对不起,那她为什么一开始要不辞而别,而且还走的那么干脆?明知道繁正渊会痛苦到如此地步还要无情地离开!他的脑海里总是不断的浮现出关于安如的美好场景,他感觉那是最幸福的时刻,也是他最渴望的时刻。他渴望寻回那可以让他释放出心底所有炙热的爱,他无怨无悔的爱着的安如。但时间已然把她搁置在了远远的回忆里,她在这回忆里依旧清晰,随时想起都使他心里痛惜。繁正渊想着,他感觉自己亏欠了安如太多太多,那些亏欠,并不是一个真正爱她的人所应该有的!

      “对不起,安如。”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他希望能够再拉着她,再次走在人群密集而繁华的直下街,一起去挑便宜的衣服和戴在身上的配饰,或者,在烈阳之下一起买一把遮阳的伞,就算那与炎热不太相关。繁正渊拉着安如的手一步步的走着,看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被损坏了,她的皮肤只要轻轻的一掐就会破。她笑的时候,脸颊旁也露出令人舒服的酒窝……

   


(二)

      “先生,你好,本次列车已到终点站,请您检查自己的行李下车。”一个低沉而略显温和的男人的声音传进繁正渊的耳朵里。繁正渊睁开迷糊的眼睛,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暗淡的路灯在闪烁着催眠般的光彩。“哦……我知道了。”繁正渊似乎还没有清醒,唇齿不清的回答。外面的夜晚带给他一阵迷茫和失落。他无比希望安如能够给他一些温暖,尽管她不在。车窗外面的路上,匆匆的旅人,都在寻找着各自的归宿,虽然他的心里有个般滋味,亦只能梗着喉咙将之咽进肚子里。

       车站外的酒吧闪烁着缤纷的光彩,在路旁张扬着双手,挥散着迷人的酒香,流淌着动感的音乐,它像是有着巨大的磁力一样,吸引着孤单失落的人们去找醉,或是使那些火热张扬的人们去摇曳时光。当初,李文是从来不进酒吧的,可自从认识他后,去的次数就渐渐的多了起来,而且时常被他拖到深夜,直到后来,安如出现了,才让他沉迷的生活变得富有朝气。

       刚失恋的时候,他总去酒吧麻醉自己,但是因为李文耐心的照顾,他渐渐的在心里有了对未来的希望,且不论结果如何,那都还算是一种成长,至少,他没有在酒吧堕落下去。而这个晚上,繁正渊不知不觉的又走到了一个酒吧门口,他驻足张望,安静无声,他仿佛看到了安如动人的笑脸,突然间,她的笑脸消失了,像是责怪自己。他想起安如对他生气的时候,那回他不顾及她的感受,执意在酒吧喝的酩酊大醉,到最后,连安如都不认识了。不过从那之后,他就在也没有进过酒吧,直到安如悄无声息的离开,令他悲痛欲绝,感觉生活完全失去了意义,他才又再一次放纵自己买醉。

       此刻,他又徘徊在酒吧的门口,他想起了安如生气的情形:她不说一句话,让他的心里像是被铅水浇灌一样的难受,他后悔,像个孩子一样的乞求她的原谅,同时不断地向她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安如的心很快就软了下来,她破涕而笑的把生气全抛在脑后,确实,她原谅的太简单。但繁正渊自那以后真的信守了自己的承诺!事实说明,他说到,就一定会尽力去做到。“安如,我对你的真心,永远都不会改变!”他自言自语的说着。他仰头看看天空,夜色明朗,清晰,只是不如西海的那般的透彻、纯粹——然而他没有看见西海的天空最蓝的样子!星星安静的在天空闪耀着光芒,像是银河里的灯光。

       繁正渊又幻想着他和安如再次相见时的情景,他努力的记忆,最后一次和安如互相拥抱的时候,回忆着和她一起去过的地方,冰激凌店,服装街,中央公园,超市,饭店,烧烤摊……许多地方,但他记不起来究竟哪里是她和安如最后一次拥抱的地方。

      他忽略了家里,在他和安如租住的房子里,安如离开的前一天的晚上,他们还在玩捉迷藏,他找到她,然后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安如靠在他的怀里,柔柔的说:“我不会让你找不见我的。”但是,第二天,她就不辞而别了。如果繁正渊想起来的话,他一定会感慨万分。如果一切能够如愿以偿,他愿意耗尽自己的生命,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因为心已为安如上了锁。

       他又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自己的身后,他怕稍微一个疏忽,安如就从他的身边溜走了,那是他最后悔也令他最痛苦的一个失误,如果那样的情景在来一次,他不会放轻易地放走。

     


(三)

        他离开了酒吧,连门都没有进,他已经不会被任何诱惑所吸引,他的心里只有安如。所以,他几乎把一切都抛弃了,除了卓玛以外,连最好的朋友李文,他都没有刻意的想起过。

       在街头的十字路口 ,绿灯变成了红灯,显得有些刺眼,令人感到一阵不愉快。一个女孩红灯前面停下脚步,正好停在繁正渊的身边。繁正渊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蓦然之间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具体是怎样地熟,他却一点儿也记不得。那个女孩儿专注的望着对面的红灯,耐心地等待它变成绿色,繁正渊也看了看红灯,他并不在意它什么时候变成绿灯,在他的心中,一切都如浮云一样。他背着习惯了的悲伤,哽咽着习惯了的酸楚,在孤独里品尝冷清的回忆,和对找到安如的希望。至于其他的事物,都变得不再重要。他的仍旧是伤感的,虽然在疏离想念的片刻会有一丝的安宁,但他的心已经条件反射。

       如果安如站在对面的马路该有多好……

      夜色四零,暗暗的涌动着一股神秘的气息,神秘是不能让人感知的。就像繁正渊在黑色中无声地思念一样,虽然眼中露出几分忧郁,但少有人能猜出他的心事。交夏的梧桐张开它的胸怀,在地面上分割出自己的地盘,把黑白都装在里面,把好坏都装在里面。

       两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旁边的街道上大摇大摆的走过来,一个留着长发,另一个将一头短发染成纯色,在橘黄的街灯之下看不清本来是什么颜色,半夜,风凉,他们都还带着一副墨镜,简直有些滑稽。他们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繁正渊身边的那个女孩。望了她几眼之后,长头发的那个男人突然大声吼道叫道:“杨茜。”临近深夜之时,四下无人,那两人的声音更显得有些空洞。那个女孩儿一惊,连忙定了一下神,转头去看是谁在叫她,但心里还是被吓了一大跳。“杨茜,你让我哥俩儿找的好苦,这回你还往哪儿跑!”说着,就伸手来抓她的衣服。杨茜“啊!”的叫了一声,同时用力的挣开他的手,不顾红灯还没有变成绿灯,飞快的冲到了马路对面,那两个男连忙追了上去。

       这一幕,就发生在繁正渊的眼前,但是他的心思并不在眼前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他们的对白,繁正渊根本不曾留意。直到那个叫杨茜的女子一阵风似地突然跑开,那两个男人也立马追了上去,他才惊醒。他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前面的三个人飞快的跑着。他看着眼前的阵势,那种气氛使他很感压抑,男人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女孩儿有危险。他忽然之间联想起安如:如果安如在外面被人追赶……想着,他的心里掠过一阵惊愕,于是他没有再多想,立马跟着杨茜和那两个男人的脚步径直追去。他想用一点儿善意的行为来换一个同安如相遇的机会——一瞬之间,他竟希望老天能够怜悯他一次——所以他义无反顾的追赶着那两个流里流气的“坏人。”

      “杨茜,你倒是跑掉了,那我们哥儿俩呢?你不知道,郝老板发狠话了,如果找不到你,把我们俩剁了喂鱼,他这辈子还没有遇到过那么窝囊的事情!”

      “你们自己愿意当狗,管我什么事?”杨茜颤抖着说。

       “杨茜,你不讲情面,那就别怪我们哥儿俩不客气了。”说着,就上前抓住杨茜的手腕。杨茜用力的挣扎,但她的力气与两个男人的力气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她的手腕疼,忍不住叫出了声音,眼泪在她的眼睛里打着转儿,她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哭出来,她实在受了太多委屈。在挣扎之下,她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那两个男人的力气实在让她难以招架。

       她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妥协。这意味着她将要重复从前的那种苦难。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阵阵的绝望,她不敢想。此时,灯火阑珊,四下出奇的安静,已近深夜,静谧的空气里透过一股凄凉,她忘记了不到白天是怎样的热。

       “你们在干什么?”繁正渊义愤填膺的怒喝道。他是循着杨茜的尖叫声寻来的。

        那两个男人突然听见有人在吼叫,少不得惊了一下,忙转过身来,另外的手依旧抓着杨茜不放。他们看着繁正渊,只见他一脸憔悴,面色有些发黄,于是两人也都壮起胆子,不再害怕,也冲他吼道:“哪儿来的流浪汉?滚开!”

     杨茜见有人出现,感觉像是看到了希望,她直把繁正渊当做救命的稻草,于是大声喊道:“先生,您快救救我,他们要把我买了……”

       繁正早就看出事情不对劲,但这依旧使他吃了一惊。那个纯色短发的男人对杨茜喝道:“你他妈的少废话。”语停之处,狠狠的删了她一耳光。然后回过头来对繁正渊说活:“小子,少管闲事,识相地就赶紧给老子让开!”

       繁正渊并没有答话,他在想,在思考。他也是在担心,害怕,他担心安如是否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发在安如的身上,他是深爱,如果安如也遇到类似的危险,他该怎么办呢?他在那一瞬间涌出了无名的怒火,因为他的脑海无法忍受他所想象的那种非人的罪恶。

      他愤怒:“你们放开她。”他越发的淡定,其实是他强忍着愤怒,不断地使自己平静。他所表现出来的淡定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那是他心里因为爱而产生的愤怒。此刻,在他的想象关怀之下,愤怒变成一团熊熊大火,他心里喊了一声:“你们凭什么这么做?”怒火似要发泄!

      “哟,怎么?小子,你还是个练家子儿呢?”那个白头短发的男人挑衅的说。

       繁正渊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不由分说的一拳挥打在他的脸上。那人几乎没有防备,踉跄晃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上。那个长头发的男人见情况不对,立马上来打繁正渊,他一把扑向繁正渊,将他扑倒在地,两人就在地上厮打起来。另一个人缓了一下,连忙爬起身来,他恼羞成怒,对着繁正渊狠狠的踢了一脚。繁正渊感觉不到疼痛,充斥在他脑子里的全是对于那一份美好的拯救。但是,他确实被两人毒打着。杨茜在一旁早已是目瞪口呆,她既害怕,又慌乱起来,她的极点害怕使她没有力气来阻止那两个男人对繁正渊的毒打,她去帮忙时,自己却被一个人踢了一叵脚,重重的摔在一边,难以动弹。

       那两个男人依然恼羞成怒,他们满腔怒火的把繁正渊按在地上,将他们那紫红的拳头恶狠狠的击打在繁正渊的身上。繁正渊早已血涕泗流,他感觉眼前一阵蓝,一阵白,脑袋四边都是白点儿闪动,在街灯上空,他又仿佛看见安如在对着他笑,那是一种赞赏,是夸赞他的勇敢。但他依旧清醒,他知道,罪恶的人会毫不留情的打死他,他们根本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和道德的责怪,但他一个人能怎样呢?他没有力气反抗。

       灯光在夜色里朦胧而美丽,这朦胧美丽的光照射在罪恶的身上!杨茜疼的昏倒在一旁,繁正渊无力反抗任人施暴,这夜很寒,很冷,就像快要下雪了一样,夏日的夜本来短,而此夜却变得无比的长。

      那两人见繁正渊晕了,才渐渐的停手,他俩大概还是害怕,毕竟他们不敢杀人,他们两个踢了踢一动不动的繁正渊,以为他已经死掉了,繁正渊晕在地上,确实像死掉了的样子。他俩惊恐的对望,顾不上昏倒在一边的杨茜,像两只老鼠一样不顾首尾的逃窜而去。他们的影子消失在阑珊的街头,阑珊之处,有一颗大树,树叶已经落光,春夏的树,没有叶子,大概是一棵已经老死了的树吧。

     


(四)

       天蒙蒙亮的时候,那个叫杨茜女孩儿渐渐醒来。街边的大楼把太阳的初辉轻轻的盖在头上,像一个年迈的老人正在为一天的生活做着准备。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脸颊上还有从头上破口的地方流下来干掉的血渍。她感到一阵寒冷,起身准备离去,昨夜的事情,于她的脑海里,又添上了恐惧。忽然,她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繁正渊,他一动不动,倒在干净的地上,衣服破烂了,头发也蓬乱了。头顶上有许多干掉的血迹。

      她的头又一阵昏沉,这才想起昨晚是他救了自己一命。此时,她的心里重又闪过一丝恐惧。她跑到他的身边蹲下,激动的呼喊着:“醒醒,醒醒……”但繁正渊并没有醒来,杨茜更加着急了,潜意识下抱起他的头,用力的晃动着,她激动的哭喊着,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弥散着一阵阵的疚意。

       雾气在早晨的时候渐渐清晰,飘散着,弥漫在街角路口,夜晚的霓虹渐渐的褪下华裳,太阳透过云,透过雾,漫射在街头大厦。杨茜艰难的把繁正渊背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

       这是一间狭小的出租住房,坐落在城乡结合的一条偏僻的小街上。她大概是想隐藏什么,或者她只是暂住,也或许是因为她本就一无所有,故而在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只行李箱,再也别无他物,因而显得格外冷清和孤寂。

      繁正渊始终昏沉着,连梦也没有,如果有梦,梦也会充斥着悲凉的回忆和思念,更多的,仍会是一种欲得而不能的感伤,虽然现在没有当初那样强烈——无能真是一件好事。杨茜看着躺在床上的繁正渊,他的嘴角满是灰尘,下巴上的胡渣看样子有几个星期没有理了。他的脸廓棱角分明,透露着一股刚毅。特别是他的眼睛,虽然闭着,但她依旧能够看出他曾经的故事和悲伤。“繁正渊。”杨茜看着看着,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她努力的思索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了他是谁。

       在那场车祸之后,她和繁正渊同住在一个病房,她听的见,看得见,但从不做声。而繁正渊他们也并没有特别的注意到她,丽娟曾经喂她喝过汤,她特别的感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世间是有爱的。

      她躺在床上,听到他们的谈话,得知他是一个画家,心里对他顿时生出几分仰慕之情。她觉得会画画的人很有魅力,得知繁正渊有画展,她去了,那天她剪着一头齐整的短发,两边刘海遮住了耳朵,头发亮亮的,透露着出一丝坚毅。她的身姿曼妙,尽显妩媚。她穿着绿色上衣,黑色裤子,也很端庄,但她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画。丽娟倒觉得她挺熟悉的,但她不记得了,不记得她就是医院里自己喂她喝汤的那个女孩儿。她看了画儿,觉得好极了,几乎每幅画都能打动她的内心。她想买一幅来收藏,但是,繁正渊却一直都没有出现,而在第二天,她离开了那座城市。

       此时,她又见到了繁正渊,心里不禁感慨了一番。这个世界太小了。不过,在茫茫人海里,能有一个人能在自己的脑海里留下没有忘记的回忆,并且能够再次与之相遇,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对于杨茜来说,繁正渊是唯一一个令她没有那么快就忘记的人,她从不将男人放在心上。

       


(五)

       她交过好几个男朋友,但早就忘记他们的名字了,她隐约能记起他们的样子,在记忆里总是把和他们的交往顺序搞错。事实上,没有人给过她真爱,就连她那青涩的初恋,也是被一个爱情骗子给骗夺。

       此后,她很少再相信男人,因为受过伤,在最纯情的年纪被残忍的伤害,所以,脆弱的她几乎不敢再去用心的爱一个人。

       后来的时间里,她也想过用真心去对待一个人,于是她就遇到了她的上一个男朋友,但她的真爱得到的回报不是她所能想象承受的:他贫困潦倒,连一份正式的工作都没有,靠给别人打零工养活自己,于她除了甜言蜜语外,他几乎不能给她任何物质上的需求。但杨茜一点儿也不介意,她想重新发掘那份已被时间埋葬了的心,所以她用尽全力的去爱他,一心一意的为他付出,但最后那个男人却将她出卖,将她卖给了有钱的郝老板。他把那一大笔钱都用来安置自己的家业。但是杨茜不知道,直到在一间空屋子里看见郝老板赤身裸体的样子,她才生出极大的害怕与恐惧,她急忙转身想要离开,却觉得晕晕乎乎的,浑身乏力,她预感不妙,心中焦急万分,她的男友就站在她的身后,是他将她带到郝老板事先安排好的房间的。

       郝老板一脸猥馋,杨茜无力回头看自己男朋友,他已经走到了门外面,他透过门缝,看着她绝望的眼睛。他胆怯,杨茜能够看出来,他一声不响地将门锁上,杨茜的心就像跌入万丈深渊。郝老板得意笑着,他的眼睛和猥琐的下体令她作呕,但她绝望到无力,连站着都费劲。

       她用尽自己的真心,但换来的却是比欺骗还要残忍百倍的命运的不公。郝老板像饿狗扑食一般的将她按在床上,杨茜无力反抗,无奈之中只能由他在自己的身上疯狂的蹂躏。

      那是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不想,一点儿也不愿回想。

       在那以后,郝老板把她困在自己的别墅里,让先前的那两个男人看护着,后来,她清醒了,想逃来着,但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直到后来的一个晴天,是一个周四的下午,她侥幸的逃脱了。

       那刻,她感觉外面的天空比别墅里的天空要蓝许多,因为外面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世界,她一瞬之间对这个世界生出了许多的热爱。她突然感觉得自己似乎是得到了解脱,看着陌生的街头,那些熟悉的熙攘的人群,阳光在街道晾晒出的青色,在那刻,她眼中的所见并不是以往所感受的那种时间的没落,汽笛声在她耳朵里也不再那么使人厌烦了,她热爱一切自由的东西,在某一刻里,她像突然释然了。她明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男人值得女人去用心爱,不论他是贫穷还是富有。她并不恨那个男人,不恨那个郝老板,不恨伤害她的这些人,如果要怪的话,她也只能怪自己,怪自己的脑袋发热,怪自己胡乱的去爱,怪自己太愚蠢。

       她突然释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没有人爱,或者没有爱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过得好,自由自在,因为这世间的人爱的最多的仍是自己,哪会有那么多的爱能够给别人?命运可以自己安排,她没想到,自己也会相信命运这回事。

       她没有钱离开刚刚逃出来的地方,她摸摸口袋,只有几十块的零钱,如果她要找一个可以安宁生活的地方,肯定是不足够的。就在踌躇之际,一辆公交车缓缓的停在了她的面前,从车子上下来了几个人,又上去了几个人。她望了望头顶蓝的发亮的天空,毫不犹豫的跟着前面的几个人上了车。但车子却即将把一场灾难带来,带给这趟车上的每一个人,繁正渊,逯凌凌,挤在前面的杨茜……

       在医院的时候,她淡然,经历了那样大的失落,她的内心已经足以承受现实的不公,她不埋怨老天是如何的残忍,只是坦然的接受。在病房里,她一句话也不说,她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那样谁都伤害不了她。她也不害怕郝老板会找到她了,他找到自己无非就是要自己陪他睡觉,现实再坏,又能怎样呢?至少那个郝老板还看得上自己的美貌。不过,如果郝老板再找到她的话,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他,因为她爱自己胜过任何事,除了自己,她再也不会去记挂任何人了。那时候,她二十四岁零八个月,她感觉自己不会再爱了。

       她终于离开了那座城市,那座令她伤心的城市,她在哪儿生活了两年,哪儿给她的人生抹上了令她窒息的昏暗。

       后来,她见过关于报道繁正渊的报纸,他一下子成为了不知是谁的名人。对于他的画谜来说,他既神秘又有趣,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他的好朋友李文将关于他的事情透露详细,事实上,李文也根本不知道他去了那里。他只知道那是令他充满希望的地方,那个地方也许就在身边。只有他知道,那个地方,那个繁正渊想寻求到的地方,永远都不存在,除非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但繁正渊的确有这个勇气和能力去找,他有多爱,有多痛,有多思念,他的勇气和能力就有多实在。

       她笑了笑,她明白,很多人,很多事,只看看就好,想想都是多余的——何况在她的心里,已经决意不再爱任何人——唯有使自己快乐,才是人生最高的境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所谓“爱”的人能够付出生命,自己不可能,别人亦不可能,没有人可能。因为这世间的人爱的最多的仍是自己,那会有那么多的爱能够给别人!

        除非两人是同样的深爱,不然的话,那就是爱的不值得,那个不愿意付出爱的人,也不配拥有此般的真爱,余下的就都是过客,哪怕是擦肩回眸时相互间的喜悦与好感,都只是浮云,繁正渊在她的心里也就是如此了,她没有去想,却也没有忘。而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当她在分析繁正渊的时候,却已经表示了在她内心的最深处,对爱,还是有一丝期许的!

       事实并非完全如她所想那样:世间的人爱的最多的仍是自己……

       ——很多时候,我们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尽管杨茜的觉得她不会再装下任何的情动和感怀,但当她看着遍体鳞伤的繁正渊时内心依旧充满愧疚,毕竟繁正渊是为自己受的伤。她在心里还是谢谢他,但却没有太多感动,她并不觉得一切完全都是因为她,因为上天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她所感谢的,只是因为他帮助自己解了围。她明白,即使上帝毫不留情的把一个晴朗的天空从人们的视线中突然的剥夺,人们也只能张眼瞪着。

       她从窗台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一支点起来,一阵浓烟滚出她那干燥的嘴唇。她是不抽烟的,哪怕她被命运残忍的捉弄的那么痛苦,她也从未以抽烟的方式来诉说内心地惆怅。只是她想起了电影镜头里的那些情景,所以就买了来,但她要抽的时候,却全然没有一点兴致,随手搁在一旁,于是家里就有了烟。她感到愧疚,心中又像是有些压抑,压抑得她不能思考,她看到烟,就顺手拿起来抽了。烟雾像流淌的水一样,分散在空气里,缓缓的飘着,弥散着,从浓到淡,从近到远,由青而白,由白色变得透明。

     繁正渊咳嗽了一下,大概是烟熏到了他。杨茜意识到这一点,她连忙把手里的烟掐掉去扶起他。繁正渊感觉有人抱着他,柔软又温柔,头发散发着的清香。他觉得很舒服,像躺在摇篮里一样。他以为那是安如回到了他的身旁。她一定是见自己被人打的不成人样,所以忍不住站出来救自己,不,她救不了自己,因为她打不过那两个男人,她一定是报了警,后来才救自己的。她流不止泪,嘴里不停哭诉,街灯映得她的身影十分的迷人,夜把她的美丽衬得温暖无比。安如,安如。他在心里轻轻的呼唤。

       杨茜喊了一声:“繁正渊,你醒了?你没事吧?”她喊了几遍。繁正渊挣开眼睛,他想,安如,你总算回来了。过去所有的寂寞孤单守候等待都值得了。但他的睁眼令他对这个世界瞬间的感知,重又把他拉回绝望的苦痛之中,一切似梦,方才的幸福愉悦,都随着失望坠入万丈深渊。等待,还要等待,安如,还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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