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

    我的小学时光是在原古蔺县石宝区金星乡太和小学度过的。小学五年，我读了5.1年。这0.1年是因为我的第一个一年级只读了一个月，就因“厌学”、“成绩太差”而回家了。

    那时候，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堂兄妹总有几个是差不多大的，大人们就安排同时入学。太和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自然就同读一个班了，上学放学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大人们好放心劳作。

    我六岁半那年，两个堂姐七岁多，该读一年级了。担心我第二年一个人落单，母亲决定让我和两个堂姐一起入学。那时候小学一年级没有严格规定入学年龄，班上甚至还有十来岁的，我算是班上年龄最小的了。记得第一天上学，下课后我和一个同生产队的男生在操场上疯跑，很是开心。放学回家，读5年级的的二姐一脸严肃地把我叫到她面前，问我下课的时候做些啥子。我想都没有想就回答：在操场上耍呀!二姐训斥我说：“你还居然和男生在操场上追玩，你不晓得男女生连话都不能随便说啊!……”我当时其实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更不知道“三八线”，但是看着二姐严肃的表情，我知道我做了一件大错事，性质很严重。于是，第二天开始，我就再也不和男生说话了，更不要说和他们追玩了。下课的时候，男生会一堆一堆靠在教室外墙，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挤炸油”，个子小的，很快会被挤出队伍，引来一阵哄笑。女生传统的活动就是“跳南海”和“跳橡筋”。跳橡筋的时候，我个子小，经常被安排“绷橡筋”，傻傻的看着大家“升级”。

    如果日子就这样下去，我估计我的小学一年级还是会顺利读完的。但很快我悲伤的日子就开始了。老师把我安排和一个男生坐一起，这个男生的爸爸妈妈都是学校的老师。我恪守着不能和男生交往的信条，不和他说话。谁知道这个男生偏偏话很多，我不理他，他就狠狠一巴掌打在我背心上。第一次，我感觉我的小心脏都要被抖散了，心子把把好像都要被打断了。我扒在桌子上偷偷哭了一场。我没有给老师说，回家也没有告诉母亲。之后，这名男生用巴掌抖我背心就成为我每天的必修课。每天晚上，看着漆黑的夜，我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明天有没有一个理由不去读书!但是第二天，我还是背着书包和堂姐们上学去了。一个月后，老师组织考试，我还清楚的记得是考拼音，两个堂姐一个得了九十多分，一个得了七十多分，我得了三十八分，班上倒数第一名。发试卷那天，我感觉我的天空都要蹋下来了，我不知道回家应该怎么给母亲交待。天终于黑了，母亲做农活终于回家了，看了我的试卷，母亲又问了两个堂姐的分数，问我：“要不你明年再去读一年级吧!今年你太小了。”我记得那天晚上家里那盏煤油灯像太阳一样明亮。于是，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开开心心扛着锄头，和母亲一起上山做农活去了。

    第二年，没有堂兄妹和我同班，我一个人去读一年级。再没有人打我，我的成绩一开始就还不错。那时太和小学严重缺老师，我一年级二年级换了好几个代课老师。三年级的时候，学校新来了一个民办老师，听说之前在大山那边鸡婆学校教了十多年书，因为鸡婆学校被取消了，老师和学生都合并到太和小学来。这个老师姓郭，叫郭诚，戴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军布帽子，背有点驼，看上去有五十来岁。第一天他来上课，带了一个男生来读我们班，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男生是他的儿子，原来郭老师只有三十多岁。郭老师教我们的语文课。第一节课上，他就宣布了几条规矩：新书是必须要“褙”起来的(用较大的纸张把书的封面和封底包起来，避免磨坏。就是现在专门的书皮。)；作业必须当天在学校完成，不按时交的要罚扫地……第一天的作业交上去，我看到放学后郭老师用一个布袋子把全部作业本提着回家去了。郭老师的家在大山那边，听同学说要走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到学校。

    第二天上课，郭老师提着布袋子走上讲台，他的脸通红，微驼的背让衣服后襟显得更短。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大声咳嗽起来，我们感觉郭老师好像要把心脏都咯出来一样，他终于什么也没有咯出。然后双手撑着讲台，用极低沉的声音说：“你们这个书写，太乱了，有的根本认不出来，必须重做。”那堂课郭老师没有讲课文，而是在黑板左侧用尺子比划着画了一排米字格，给我们讲怎么把字写工整。

    过了几天，上课后郭老师宣布：“今天不讲课文，我们来学唱歌!”同学们欢呼雀跃。郭老师从布袋子里取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白纸，慢慢把纸牵开，又拿出两颗图钉，把白纸钉在黑板上。原来郭老师用毛笔把歌词和曲谱都抄在了白纸上。歌名叫《写字歌》。郭老师手握教鞭，先教我们识谱。我们第一次知道“1”可以读“多”，“5”可以读“嗦”，好多男生一听郭老师教唱｜5  2 3  1 6  5｜3 5  5 3  2 —｜就笑着一团，但是慢慢的，都认真地跟着郭老师唱了起来。“身要坐直，纸要放正；横平竖直，字字认真；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先外后内，最后关门。……”那堂课过得很快，我们都记住了歌词。郭老师说：“以后每次写字之前，要把《写字歌》唱一遍，看看自己做对没有。”下课了，郭老师把歌谱取下来，工工整整地贴在了黑板左侧的墙壁上。于是，每天我们都会看着《写字歌》，认真做作业。

    一天，我在家里准备做作业，情不自禁大声唱起了《写字歌》，母亲听了，问我这是谁教的歌，我说是郭老师。母亲说：我咋从来不知道这个《写字歌》呢!第二天上学，我跑去问郭老师，这首《写字歌》是哪儿来的，郭老师笑咪咪地说：“是我写的啊，看你们字写得太乱，我就想怎样让你们好好写字，就编了这首歌。”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班上的同学，大家都非常吃惊，我们的郭老师竟然还会写歌!后来，郭老师经常自己编写歌曲，用毛笔字工整地抄在白纸上，全校巡回教歌。“王大娘，打开窗，探出头来往外望。咦？是谁把院子扫干净，是谁把水挑满缸？学习雷锋好榜样。……”这是郭老师写的《学习雷锋好榜样》。他常常把两三个年级的学生集中在一个教室里，教大家唱歌，中途就会咳嗽，累得喘气……我们小学学的全部歌曲，都是郭老师教的。

    四年级开始，要写作文了。同学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写。郭老师每次布置作文，我们写的时候，他也在写。批改的时候，他会把每一个学生作文中写错的字、用错的标点圈出来。评讲的时候，他会把同学们作文中写得好的一个句子、甚至一个词，在全班表扬。最后，郭老师会拿出他写的作文，一字一句念给大家听，并告诉我们，他为什么要这样写，让我们模仿他的写法。慢慢地，同学们开始喜欢写作文了，每次作文评讲，郭老师都很高兴，说我们有的语句虽然是模仿他的写法，但比他写得更好。

    很快，我们就五年级了，郭老师的背更驼了，讲课过程中红着脸咳嗽的情况也越来越多了，每次看到郭老师咯得脸通红的时候，我们都担心他咯出什么东西来。

    小学毕业，我到皇华中学读初一。寒假里的一天，我正在堂屋里洗衣服，一个堂姐急匆匆跑进来给我说：“你们的郭老师死了!”“郭老师……死了？？”我站起来，手里的衣服掉到了地上。

    后来，听母亲说，郭老师一直患有肺病。民办老师工资低，郭老师除了教书，还要做农活养家。他微驼的背，终究扛不动生活的重担了!三十多岁的郭老师，就那么静静地走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成为了一名语文老师。我对书法和写作的喜爱，现在想来，是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播下的种子。今天，当我提笔写下这些文字，心里默默吟唱“身要坐直，纸要放正；……”。

    我想，每一个太和小学84级同学的心中，都永远活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