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个秋天，金妮又来到了亚隆的办公室，继续新的治疗。中间跨过圣诞期间的三周，从10月下旬到次年2月，经历了10次面谈。相比前两季的积极乐观，对于亚隆来说，似乎是一个暗淡、进展微渺的冬天，亚隆自己的情绪状态有些不稳定，显得倦怠无力；金妮相对来说，反而有了虽然缓慢、艰难但更主动的自我探索，存在意义和价值成了她的尚未十分明晰的探索主题，可惜这个阶段的亚隆没有给到特别有力的引领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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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隆有一些平铺直述的记录而金妮缺了第一周的记录：金妮叙述这么长停诊的时间内的变化，似乎日子平淡，老问题依旧：金妮稳定工作了三个月以后被解雇，跟卡尔的相处在一些现实问题上有解决的进展（比如家务和费用的分担）但不能真正沟通未来，金妮在性功能上不自信。金妮谈及了对报告发表的担忧，亚隆表示不会勉强她但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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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隆的报告：亚隆受伤、一条腿打上了石膏，却没有引起金妮的关注和询问。金妮一开头表示不想说话，尴尬了10多分钟后，谈到了跟卡尔的相处，愉快但缺少了某种东西。金妮又谈到她的梦：精神科医生喜欢并照看精神分裂症的女孩一段时间后，催促她跟一个男孩走了，却在走之前又告诉她如何不生孩子、不要走得太远。女孩跟男孩开始很好，后来越来越糟，病症也越发严重。两人讨论的结论是，那个关于不要孩子、不要走太远的声音来自金妮的父母在她幼年时对她讲的话。进一步联想到金妮觉得生活中缺了孩子而卡尔却用尖刻的话打击她：“如果你有一个孩子的话，孩子讲的第一句话将是‘我不会’。”金妮不能就此表达出不高兴或者反对，亚隆开始引导她讨论婚姻和孩子的问题，跟卡尔的关系，以及金妮潜意识里照顾她的“大人”是谁。这次会面，金妮开始表现出一些阻抗，她指责亚隆过于引导她向外看而不是向内心看，亚隆认为这是健康的征兆——金妮开始在咨询师面前维护自己了。
金妮的报告：金妮的报告依旧简单，但认真地表达了面向现实、成长自己的愿望。金妮在会谈开始感觉没有“特别的问题或烦扰”，只有当亚隆提及的一些“感伤”的话题才触碰到金妮，比如父母的离去、自己不能老是以一个“特殊的孩子”的状态生活下去。金妮觉察到亚隆指出的她的固有模式可以被“别的方法”替代这点对她有帮助，比如卡尔对金妮假如有孩子的讥讽，金妮觉得恐惧和小心翼翼地担心被抛弃，完全可以有别的反应。金妮认识到：
“当没有人需要我小心翼翼相待，没有人需要我讨好和依靠的时候，我将找到真正的责罚和真正的救赎。这种想象妨碍了我改变日常的行为，也妨碍了我改变当下的行为。唯有我能用我每日的生活来实验，去改变我旧的行为方式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成功和成长。我并不想自我放逐，自我折磨。我喜欢卡尔和我周遭的一切，我需要那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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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亚隆记录的第一段给我的感觉是：金妮的所有关注点似乎都在担心自己被抛弃的命运上，并不具备关心他人的成熟心智，估计这也是为什么前一周她没有问到亚隆绑着石膏的腿，而上周亚隆的报告似乎做了更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回避性敏感部位等）。这次，亚隆对于金妮没有谈出太多实质的内容也没有特别准确的判断：“某一刻我觉得金妮实际上没有更多要跟我谈的，这意味着可能她有好转，可能不久就会停止治疗。”
金妮与卡尔的关系受卡尔职业困顿期的影响，更加无法明朗：“金妮从未想到要帮助卡尔去探索他对未来的感想，而我认定，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她也从未从卡尔那里得到过任何有关他们共同未来的明确想法。”金妮与卡尔无法谈任何严肃的事情，是亚隆和金妮的记录中都认定的面谈主题，而金妮更准确地觉察了自己的状态，意识到在与亚隆的交流中，已经重复了与卡尔的“无话可说”的沟通模式，自己是“空洞”、“浮于表面”的，但喜欢谈论到自己的”存在”：
“我提出了有关交流的话题，譬如，我无法跟卡尔谈一些严肃的事情。这是我的一部分，我跟他相处的方式也就是我跟你相处的方式，所以若想知道卡尔的感受——你的感受又是怎样的呢？”（亚隆表示了对卡尔的感受的关注）
“昨日我们曾两度陷入沉默，而且是及其空洞的沉默——你问我发生了什么，而我什么都没说。”
“你昨天提到应该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你说的是对的，但对我的情感没有任何的影响......你就是无法将信息传达给我，触动我。”
“虽然我是这么的浮于表面，但是当我们谈到我的‘存在’时，我还是很喜欢。但我知道我需要一个特种部队在我身边，我方能感到自然，并真正感知自己的‘存在’。即使我的沉默让别人感到不舒服了，我还是无法让自己开口讲话。我无法给予，他们必须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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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会面，亚隆感觉“单调”、“不舒服”，好像是“怂恿金妮上场的替补队员”，不能对金妮的士气起作用，金妮依然不能直接跟卡尔正式谈婚姻、抗议卡尔的指责，而对亚隆的指导感觉是动作式的教练。亚隆做的还是不断的“催促”，有了想从卡尔手上“拯救”金妮的感觉。
金妮觉得“满是焦虑”、“想哭”、“对谈话的兴趣远不及由谈话引发的情感的兴趣”，金妮觉得上周还有一些更深的情感联结（应该是指亚隆有时讨论到她的“存在感”），而这周在咨询室里跟亚隆进行与卡尔沟通的对演，却觉得自己“毫无感觉”、“麻木”，而且感觉亚隆生气、不耐烦，而“为此感到羞愧”。
这一周的记录，让人感到，金妮有了越来越多的对“感觉”的渴望，自己也在竭力去找真切的感受，但亚隆的触碰是无力的，很可能亚隆自己进入了一个职业倦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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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次让亚隆感觉“糟透了”的治疗，金妮前面的病人显得敌意、抗拒、沉默，而跟金妮也“抓不住任何可以一起工作的东西”。亚隆对帮助金妮产生了“徒劳”的感觉，只能在金妮询问还要继续多久的治疗时努力表示跟她“共渡难关”，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想改变吗？”试图强化金妮的动力。也想到是不是需要约定疗程、加快进展，但似乎还是没有找到发力点。
金妮虽然也感觉不好，但是在记录中努力去辨识自己的真实感受，这周的记录并不马虎。金妮回顾了咨询室里的感受，对亚隆的期待和生气：她希望亚隆不是老生常谈地揭伤疤、像辅导员一样谈话或者布置家庭作业，而且对治疗被胶着在跟卡尔交谈这个方向展开感到生气，虽然这个方向是金妮自己提出的但她希望亚隆能改变这种情形，而不是“用现状之饵来诱惑我”，提一些她现在无法采取行动的建议。金妮意识到自己并不想放弃跟卡尔在一起的生活，虽然它的美好面没有被习惯呈现消极的金妮表达出来。
读到这里，我在想为什么这些记录不能逐次地交换、及时帮助到双方做些调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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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缺了金妮的记录，亚隆继续感到“受挫”、“无能”、“困惑于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希望之光“总是太短暂”，以致于怀疑“无济于事”才是现实。
金妮在治疗室里谈到被好朋友抱怨不够坦白又不喜欢被逼迫坦白的感觉、上次治疗后感到绝望、对未来生活有悲惨的幻想（亚隆认为这种对于“不幸”的幻想有着很大的敌意，是对身边人的警告）、卡尔失业后变得抑郁、她对卡尔表示了关心成为唯一的亮点。
金妮接下来的三周中止面诊，让亚隆有些难受但又感觉放松了些：“但我对治疗感到失望和悲观，所以暂时停一停也不错。”这里，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亚隆的倦怠，而金妮看起来在靠自己的卑微之力做一点点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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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周的脱落，这一周的治疗后，金妮做了更详尽的记录并还有对后一周的生活做了后补记录。倒是亚隆依然觉得是“熟悉而沉闷的困境”、“一种奇怪、不可思议、循环往复的沮丧和失望”，两人的交谈陷入了无效的认知辩论当中（亚隆试图强调金妮生活的更多积极面、金妮纠缠于不能跟卡尔达到性满足而沮丧），金妮提到在有关卡尔和她的女朋友的幻想中，她对朋友生气、愤怒，卡尔也在她独自在家难受时出去打桌球。
亚隆“告诉她，她的幻想、她的无法照顾自己、她的过分拘谨、她对我的尊敬、她的不想伤害别的人、她的不想搞清对未来的想法，这一切都来源于她被压抑的愤怒”。金妮对亚隆的解译表达了赞美，并进一步表达她“觉得她的愤怒好像开始离表面更接近了”。这些反馈，亚隆拿不准是真的，还是金妮的讨好。
再看金妮对于本周的两次记录。金妮特意将亚隆在记录中从第二人称改成了“亚隆医生”，为的是去掉讨好亚隆的成分、停止表演。金妮有意在面谈中集中思想、摒弃内心的冷眼旁观和嘲讽，表达了她的认真。
针对“愤怒”，金妮反思了与人沟通的惯常模式：喜欢提问而惹恼别人、把话讲过头、自怨自艾；工作中的循规蹈矩、“不为自我动力负任何责任”，治疗中也有着类似的倾向，等着亚隆的起头。这里呼应了她对于亚隆关于愤怒压抑对沟通和行为影响的认同，但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动力去改变。
针对与卡尔的关系，金妮重点聚焦在自我憎恶影响了性生活的协调，亚隆关于这部分不重要的说教不能说服她。
而当话题从性转到普通关系上时，金妮又觉得“话题太宽泛了，我无法思考”。“他总是在谈对别人要表现得确定而自信，但我觉得还是想想自己跟自己的确定更给我安全感。去控制自己的思想”。这里似乎表达出金妮做更深入自我探索的意愿，而不是就事论事地纠缠在现实的关系模式上。但是亚隆没有在这方面做更深的引导，可能跟他自己彼时的状态有关。
这周，金妮还补了一段生活散记，通过金妮再次失去工作后的困惑、迷惘的状态，虽然是宅家、散步、想缠着卡尔但碰钉子、看到昔日情人唤起被爱的感觉等琐碎，却表达了对自我信念、存在感的探寻。“这种动力和个人信念的缺乏，让我觉得自己是别人善行的受害者。”我感觉，其实金妮已经在往深入的自我探索中走，或许需要一个更清晰的领航员，或许自己也能走出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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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季唯一一次两人都感觉很好的谈话，但看起来本来并没有特别的针对性，反而主要是帮助了亚隆从前一个治疗的崩溃情绪中振作精神、感觉“松散自在”，而亚隆的真诚暴露又让金妮有了更坦诚的反馈。
本来亚隆处在跟前一个病人安大发脾气的情绪余波中，影响了与金妮会谈开始时精力的集中，但是金妮跟安的攻击性相比让他感到舒服，而且亚隆感受到了金妮的变化：更认真、不再咧嘴笑，更丰满、迷人、显得成熟。亚隆将他的感受真实地向金妮袒露。
金妮在对亚隆情绪和事由的了解中，再次审视到自己的“愤怒困难症”，表达出对有强烈情感的女孩子的妒忌。而亚隆对她变化的赞美让她“感到愉悦和兴奋”：
“所有的这一切后来都有了好的效果，不知怎么地我的确觉得好些了，更认真了，觉得完整而愉快。”
“还有，治疗中的关键词——好策略，好时机。在坦诚、爱、直觉反应这些总体的大事情与可以达成的具体的治疗目标上总有一些冲突存在。我倾向于相信，这些重大的事情可能阻碍了我去做那些小事情、那些可以达成的事情，而最终否认了成功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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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比起实质的治疗进展，上周亚隆对于金妮气质、形容上的赞叹是更强力的兴奋剂。亚隆也意识到了——“在我跟她的所有工作中，她记得最牢的是我说她丰满和有吸引力的那一天！”而对金妮的变化和进步，以及外显的成熟美的发现对亚隆本人也是一个提振。
金妮说到“唯一的障碍是她对黑夜和性的惧怕”，对于这种惧怕，亚隆提出主动亲近卡尔的建议，被金妮认为正是她害怕的，那么推及是不是与卡尔的亲密交谈是她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不是解决了他们就可以结束咨访关系呢？当亚隆半开玩笑问是不是金妮不愿意好起来就是想留在治疗中，金妮做了认真的回答，表示了要面对现实、寻找职业以及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这让亚隆感觉她有了很快的进步。
近两次的治疗亚隆未必对金妮起到了促进，但他比前一段时间，更多以欣赏的眼光发现到了金妮的变化（其实金妮的变化已经在前期亚隆的低落期悄然发生）。咨询师与来访者的“旅途伴侣”关系在亚隆和金妮身上体现出来。
而金妮这周的记录并没有持续的愉快和兴奋，反而又低落了下去。她依然在跟卡尔的交流中存在更多的障碍。因为卡尔面临失业和健康的双重焦虑，使得金妮在跟亚隆会面中“得到最深的感觉是我不能或不愿意想我的未来。”“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也从不问我自己任何问题。”——这跟亚隆对于金妮”认真”回应他的问题的感觉是大相径庭的，咨询师的感受也在很多时候受到个人状态和情绪的影响。
“你告诉我要着眼于生活的小事情。我会试试的。”
“但治疗昏昏沉沉的，让我觉得脆弱和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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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妮与亚隆的面诊又有两周的间隔。在这季最后的报告中，亚隆称是“最尴尬、最紧张、最死气沉沉的一小时之一”，金妮表示写报告前先读了前期的报告，才让这周报告在“沉重”中“添加些色彩”。两人在会谈中都有分神。
亚隆觉得金妮执着于性问题但又并不想接受建议做性治疗，金妮对于这一点感觉自己是不懂也不敢问的孩子得到这样的建议。对于自己的静滞不动、“依旧是一块没有吸足哀怜的海绵”，以及对亚隆报告中流露对治疗进展的困扰感到惭愧。
一个漫长的冬天却让人感觉转瞬即逝......
（未完待续）
往期回顾：
《日益亲近》1-茆丁导读
《日益亲近》2-作者序言
《日益亲近》3-第一个秋天
《日益亲近》4-一个漫长的春天
《日益亲近》5-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