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山里的表哥,送来一袋自家种的花生,鼓鼓囊囊地堆在阳台一角。我回来过元旦的时候,陪着八十多岁的妈妈聊天说话,手也不闲地剥起了花生。妈妈胳膊疼,我剥她看,陪我闲谈。
坐在阳台上,晒着冬日的暖阳,不知不觉记忆就回到了从前剥玉米的温馨时光。
那时在乡间,大宅院中住着伯伯叔叔们,秋天收回来的玉米棒子,在冬天的夜晚,要慢慢剥成玉米籽,再磨成玉米面、玉米糁。不像现在,收割机在田地里,收获脱粒、粉碎秸秆,节省了许多辛苦的人力。
我最喜欢剥玉米的冬夜。婶婶们围着一个大簸箕,团团坐定,负责拿个铁锥子穿玉米的人,先把一整穗的玉米棒子,从上而下穿开几个垂直的豁口,便于下一道工序的人用手去剥掉每一粒的玉米籽。穿玉米穗是个技术活,还有危险,搞不好就扎到手了,想要从饱满光滑的玉米籽中间穿开一条条缝隙,拿玉米穗的手要稳,拿铁锥子的手要准,还要把玉米穗的顶端牢牢靠在簸箕的边沿上固定好,还要速度快,才能供应后面几个人同时剥玉米的要求,不聚精会神是做不好的。
所以,穿玉米的人一般都不吭声,讲故事的是那些剥玉米的人。
剥玉米也有诀窍,直接用手剥,不一会大拇指根部那块肌肉就疼的受不了,用点巧劲,就剥得又快又省力气,巧劲是右手拿一根已剥掉了玉米籽的玉米芯,来搓左手拿着的玉米棒子。搓的快的人,只见她双手相对,噼里啪啦,如双截棍翻飞,玉米籽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不一会堆起一个小山包。
我最喜欢的既不是穿玉米,也不是剥玉米,而是幸福地躺在簸箕里,听她们说话聊天,讲故事瞎话,神怪鬼异,用手把滑溜溜的玉米粒像沙子一样堆到身体上,像躺在沙滩上那样把自己埋起来,埋在温馨和快乐里。
玉米粒进到脖子里,痒痒的,涩涩的,凉凉的,忍不住笑,忍不住叫,仰望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中,头顶黑黑的屋顶,想象着婶婶们口中的“红眼绿鼻子,四只毛蹄子,吃你不吃你,先扒你两蹄子”的妖怪,就虎视眈眈地蹲伏在房梁上和檩条上俯瞰我,自己把自己吓得捂着眼睛,瑟瑟发抖。
婶婶以为夜深了我冷了,就开始准备烤火取暖,用剥完玉米籽的玉米芯,堆起搭成一个井字状,在“井”里放些玉米易燃的苞衣,划根火柴点着苞衣,慢慢地火就引燃了玉米芯堆成的小“篝火”,屋里越来越暖和。
等剥完了玉米,各回各屋的时候,我的心里依依不舍,一是不愿意这欢乐的聚会结束散去,二是我自己害怕回到南厢房我的家里,虽然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但刚才婶婶们吓唬我,讲的那些瞪着眼睛吐着舌头的鬼怪们,还盘踞在我的脑海想象中,让我毛骨悚然,紧张害怕得一动也不敢动。
今晚是跨年夜,大家都在微信里说着祝福的吉庆话语,想起了幼年时候剥玉米的冬夜,农家无闲日,小小的我本意也是凑着热闹要帮忙剥玉米的,奈何手儿太小,娇嫩无力,不一会儿就红肿热疼,只好做了簸箕里的“弄臣”,陪伴着干活的婶婶们嬉笑逗乐,等我再长大些,离家进城读书求学,再也没有碰过农家的粗活重活,只有把一腔勤奋,变成了快手敲击键盘,把昔年的美好记忆,从时光的玉米棒上,一粒一粒剥取成往事难忘的欢乐。
配图:野地美树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