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累呀!”下地回来后,我一下子便瘫坐在玉米棒堆成的“玉米山”上如释重负般地感慨道。
“你好多年没有掰过玉米,肯定感觉累得受不了。这玉米我和你爸往房顶上吊,你赶快去屋里歇会吧。”妈妈一边整理着装玉米棒的袋子,一边劝我去屋里歇息。
而此刻,爸爸正在房顶上忙着调试上料机。
十二点钟的太阳伴着聒噪的蝉鸣声,从房顶的一角倾斜而下,火辣辣地炙烤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妈妈不停地交换着双手用手腕拭去额头上一波又一波细密的汗,额头前的短发被汗水蓬乱地粘连着,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燥热。
我鼓着劲站起来,将袋子周边散落的玉米棒一一捡起来放回袋子里,这时,爸爸已将上料机调好。
伴随着一阵“轰隆声”爸爸将上料机上的拉线缓慢地放了下来。
“好了,停!”当拉线上的挂钩抵达袋子时,妈妈连忙喊道。
拉线停止下放后,妈妈将扎好的玉米袋子平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上,然后在玉米袋的中间部位用绳子捆好,并将绳子打个结挂在上料机的挂钩上。
“好了,升!”
随着妈妈一声令下,只见装满玉米的袋子被爸爸缓缓地升了起来。
“有了上料机真方便,省得往上背。”我看着晃晃悠悠上升的玉米袋子说道。
“是呀,现在掰玉米虽然累,但和往年相比不知道省了多少力气呢?以前掰玉米总是带着苞叶一起掰回来,回来后还要没日没夜地撕苞叶,撕了苞叶还要挂吊,而现在直接只掰玉米棒,回来放房顶晒干,省去剥苞叶、挂吊这些步骤,已经省事了很多。”
妈妈停顿了一下,将捡起的玉米棒塞进袋子里继续说道:“前年,咱家没有买上料机,起初我和你爸是鼓足了劲想把玉米全部背到房顶上,后来背着背着没力气了便放在厨房顶的边沿上,背到最后上台阶时只觉两腿打颤,连往厨房顶背的力气也没有了,索性便直接堆放在屋门前。”
听着妈妈的话,爸妈背着玉米袋爬楼梯的情形一幕幕地在我脑海中闪现,我仿佛看到了爸爸负重时低着头、弓着腰、蹒跚的步伐,我仿佛听到了妈妈上气不接下气、一声又一声呼呼的喘气声,一瞬间,小时候掰玉米的场景便涌上心头。
二
记忆中,一穗玉米从成熟到风干再到剥成粒装入粮仓,那是一段特别特别漫长的旅行。
当阵阵秋风吹过,带走了玉米叶子的绿意时,各家各户便开始争先恐后地掰玉米了。
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仿佛整装待发的军队,整整齐齐地站立在田地里,远远望去煞是喜人。
我家掰玉米时,爸爸总是在最前面“开路”,他先用锄或镢头把玉米杆刨出来,并有秩序地放成间隔相当的一铺铺。妈妈则在玉米铺上找到玉米棒,弯着腰,用脚踩一点点玉米棒,然后再用手握着玉米棒向着脚的方向用力一掰,带着苞叶的玉米便从玉米杆上被掰了下来。玉米掰下来后,妈妈便把它们扔在玉米杆子铺之间的空地上。有时候掰累了,妈妈也会单膝跪在玉米杆上,蹲着掰。
就这样,爸爸在前面刨玉米杆,妈妈在后面掰玉米棒,而那时我和哥哥还是贪玩的年龄,不是在地里捉蛐蛐,就是兴奋地穿梭在田地间找屎瓜,玩累了偶尔也会帮妈妈掰几穗玉米。
那时候妈妈总是凭感觉或看太阳来估摸收工时间,当她确定收工时间后,爸爸便不再刨玉米杆而是帮忙掰玉米棒。
当刨出来的玉米被全部掰完后,爸妈便拿来准备好的袋子装玉米棒,而这时我和哥哥则负责撑袋子,爸妈将玉米棒从地上一穗一穗地拾到袋子里面。袋子装满后便从玉米棒上撕些里层的苞叶,用手一拧当口绳,对称串在袋子的边沿上并打结。扎好袋子,爸爸要将袋子一袋一袋地背到地边的架子车上。
爸爸那时年轻力壮,一袋子玉米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扛起来,而妈妈只需帮忙扶着架子车的车杆,以防车子失去平衡。
车子装好回家时,爸爸依然走在前面负责拉车,妈妈在后面推,我和哥哥则紧随其后。经过坡度较大的路段时,我和哥哥也会连忙凑过去推一把,等架子车上了坡之后,妈妈总是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笑着对我们说:“终于上来了,果真是添个蛤蟆四两气!”紧接着又是她长长的舒气声。
通往田地的道路其宽度虽然可以允许两辆架子车并行,但部分路段坡度仍然较大,所以一架子车玉米即使不装得太满,从地里拉回家也需要爸妈花费大量气力。
我上初中时,家里买了三轮车,妈妈不用再帮爸爸扶车杆了,但爸爸的力气却明显减了很多。每当扛玉米袋的时候,妈妈不再让爸爸一个人用蛮力将玉米袋扛起,而是招呼哥哥或自己去帮爸爸将玉米袋子放到他的肩膀上。
玉米从地里掰回家后,又要一袋袋地将它们从车上搬下来,倒在院子里,很快院子便被“玉米山”霸占了。于是,每个晚饭后即使劳累了一天也不能立刻去休息,而是要熬夜撕玉米的苞叶,以防止玉米发霉变质。就这样,玉米又被从地上捡起来,撕去部分苞叶,再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地上。第二天早上更是不能睡懒觉,天灰蒙蒙亮便被爸妈叫起来,睡眼朦胧地去帮忙挂吊玉米。
挂吊玉米虽然不算太累,但绝对是一项技术活。首先要选择好挂吊玉米的地方,有的是用杆子打成架子,有的是直接在墙壁上钉个钉子,再将铁丝固定在钉子上,如果院子里面有树,也可以直接将铁丝绑在树干上。挂吊玉米时,前一天晚上整齐码放好的玉米又被捡起来放在篮子里,然后把篮子拎到挂吊玉米的地方,再将玉米整理成四到六个一束递给爸爸,爸爸再将它们挂吊在铁丝上。
一穗玉米从地里到家再到挂吊好,最顺利的情况下也要经过扔下、捡起、捡起又扔下等诸多次的反复才行,而在遇到阴天下雨、挂吊好的玉米坍塌等意外情况,则要耽误更多的功夫、浪费更多的力气。即便如此已经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但一穗玉米的旅行至此只能算是暂且告一段落,待风吹日晒后又将是另一番折腾。
三
玉米棒晒干后,要将它们先从玉米架上拽下来放到篮子里,再从篮子里倒到院子的空地上,播成玉米粒。
小时候家里没有剥玉米机,只能用手工剥,不仅效率低,而且特别费力。为了尽可能迅速地剥玉米,爸妈也是绞尽脑汁。通常他们会拿根细铁丝或用螺丝刀先将玉米棒上的玉米行弄个缺口,再借助剥过的玉米棒来剥玉米粒。一季的玉米剥下来,他们的手指上满是倒刺。后来,家里买了手动的小型剥玉米机,捡起一穗玉米放进玉米机里搅一下,玉米粒便“哗哗”地流了下来。而现在,手动的小型剥玉米机早已换成了电动的,只需把开关一按,再不间断地往里面放玉米棒就可以,剥起玉米方便了很多。。
玉米剥成玉米粒后,用簸箕将玉米粒收进袋子里,再倒进粮仓。至此,一穗玉米的旅行才算到达了真正的终点站。
想想一穗玉米从成熟到剥粒入仓的这段漫长旅行,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学课本中《千人糕》的故事,真真切切如故事所言:“一碗饭也好,一块糕也好,都要经过上千人的手才可以吃到!”,尤其在机械化尚不普及的山区,任何农作物丰收的背后都饱含着农民伯伯的辛勤劳作和汗水。
“好了,升!”妈妈又捆好了一袋玉米,她向房顶的叫喊声将我的思绪拉回。
我看着眼前身体日渐佝偻的母亲,再想想大型机械化已经普及的平原地区,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山区地带也能真正实现机械化耕作,让农民伯伯在喜迎丰收的季节里,不仅能够心情愉悦,而且身体也能得以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