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献公死去的那一年,也就是齐桓公率领诸侯拥立周襄王的第二年(周襄王元年,齐桓公三十五年,鲁釐公九年,前651年)夏天,齐桓公再次召集鲁、宋、卫、郑、许、曹等国会盟,地点定在葵丘(今河南商丘民权县东),这便是著名的“葵丘之会”。
这次会盟,周襄王派周公忌父,也就是宰孔,也来参加了,并且给齐桓公送来了祭祖的胙(zuò)肉。照规矩,周天子赐胙是只赐给同姓诸侯,而不赐给异姓的。葵丘之会上,鲁、卫、郑、曹都是姬姓,周襄王不赐给他们,单单赐给姜姓的齐国,可见恩赏之隆。这本已是出格的事,但还没完,周襄王还特地传旨,齐桓公受赐的时候可以不用下拜,这份荣宠可算是顶了天了。
遇到这样的好事,齐桓公心里一定不知道美成什么样了,但表面上还是很淡定。他说:“威严的上天就在眼前,我怎敢贪恋天子的优待而不跪拜呢?没的折了我小白的草料,反倒辜负了天子的好意。”于是下堂行跪拜礼,这才接受了赏赐。
除了赐胙免拜之外,周襄王还赐给齐桓公天子之车大辂(lù)以及红弓红箭,算是对他做为诸侯之长的再次确认。于是,当年九月,齐桓公以周襄王的名义宣布了几条禁令,跟与会诸国达成盟约。
关于这个盟约,现在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谷梁传·釐公九年》的说法:“毋雍泉,毋讫籴(dí),毋易树子,毋以妾为妻,毋使妇人与国事”,也就是,不准把水灾引向邻国;不准别国灾荒的时候不卖给粮食;不准更换太子;不准让妾享有妻的待遇;不准让女人参与国事。另一个版本是《孟子·告子下》的说法:“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尊贤育才,以彰有德”、“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孟子》的说法比《谷梁传》的多出了很多内容,我们不知道哪一个更符合事实。
葵丘会盟之后周使宰孔返回成周,在半路上遇到了因病来晚了的晋献公。他告诉晋献公没必要去参加葵丘之会了,说:“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故北伐山戎,南伐楚,西为此会也。东略之不知,西则否矣。”意思就是说,齐桓公假仁假义而有野心,所以才在北方伐山戎,在南方伐楚,在西方开了这么个会。不知道他在东方的打算是什么,但应该是不会再西顾了。晋献公听了宰孔的话就没去赴会,回国后不久就死去了。
这是《左传·釐公九年》的说法,只是说齐桓公“不务德而勤远略”,并没说他骄傲自满,可是《公羊传·釐公九年》却说“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意思是齐桓公沾沾自喜,认为谁都不如他,导致有九个国家背叛了他。可是葵丘之会连东周和齐国都算上也不过才八个国家,而且像许国这样的男爵小国都被记录在案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漏,哪来的“叛者九国”呢?所以《公羊传》的说法总是让人觉得可疑。
《公羊传》这么说的依据是“桓之盟不日,此何以日?危之也”,意思是说,《春秋》记载齐桓公的会盟都不标明日期,葵丘之会之所以标明了,是为了突出潜伏的危机。但《谷梁传》对“不日”却另有说法。《谷梁传·釐公九年》说:“桓盟不日,此何以日?美之也。为见天子之禁,故备之也。”一个说是“危之”,一个说是“美之”,这让我们信哪一个好?
《史记》为《公羊传》提供了一个支持。《齐太公世家》说,葵丘之会以后,齐桓公认为自己的功绩已经能赶上以往历代的先王圣君,所以不顾管仲的反对,非要跟他们一样去封禅泰山,后来由于管仲忽悠他说封泰山必须要有远方的奇珍异宝,才答应等一等再去。这个行为显然当得起“震而矜之”四个字了,大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太史公才没采纳《谷梁传》的说法,而相信了《公羊传》和《左传》。他在《晋世家》里说:“齐桓公益骄,不务德而务远略,诸侯弗平”,算是在略作修改之后对后二者做了一个综合。
葵丘之会是齐桓公一生事业的巅峰。这以后,虽然他仍在继续他称霸诸侯的事业,但终归是有些志得意满了,开始爱听奉承话,再加上年事已高,难免有些怠政,所以君子远而小人进,再也没能达到他以前所达到的高度。
齐桓公晚年宠信开方、易牙和竖刁。开方本是爱鹤的那位卫懿公的儿子,见齐国强盛便追随齐桓公,据说十五年不曾回国探亲,连狄人灭卫,卫懿公战死,他也无动于衷,所以管仲说他“倍(背)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易牙擅长烹饪,掌管齐桓公的“御膳房”,被后世奉为庖厨之祖,因为听齐桓公说没吃过人肉,就杀了自己的幼子做成肉汤进献给齐桓公,所以管仲说他“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竖刁是齐桓公的近侍,传说是自己给自己做的净身手术,所以管仲说他“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
管仲临死时劝齐桓公不要信用这三个人,可是齐桓公没听。结果,周襄王九年(齐桓公四十三年,鲁釐公十七年,前643年)冬十月齐桓公死后,易牙和竖刁杀群吏,驱逐世子昭,拥立公子无诡,引发齐国诸公子相互攻杀。齐桓公的尸首停在宫中六十七天都没有人管,“尸虫出于户”。而开方则在十年后步易牙和竖刁的后尘,杀死齐孝公的世子,拥立齐桓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潘为齐君,也是一个擅行废立的乱臣。
抛开晚年的昏聩(kuì)不谈,齐桓公的一生波澜壮阔,“南服强楚,北服山戎”,“亡国恃以存,危国仰以安”,“驱海内使朝天子”,“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晏子春秋》说他“民乐其政而世高其德”,《论语·宪问》称赞他“正而不谲(jué)”,堪称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