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楂阿
出发。九点钟。
隔壁的康巴大叔一早就走了,他腿脚不好怕走不完,只能比别人早点走。
一下楼才发现,整个宾馆的人,全都走光了。那时候有些隐隐的担心,我不认识路,连个跟着走的人都没有可怎么办。
但我还是装得很淡定,在塔尔钦的主干道上拍了一张照,为自己的启程鼓气。这一次,又是一次新的挑战了——在海拔近五千米的高原上,徒步两天。
虽然出发得晚,但路上还有要去转山的人——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掐指一算,跟着他们走没错。然后,我就大张旗鼓跟着了。
其实,要去转山的人,磁场很明显,很轻易就能感应到的。如果感应不到,看谁背着经幡就跟着谁。八九不离十,不会错的。
只是没走几步,我就累得气喘吁吁了。毕竟,这里是高原,散步时心脏都是超负荷工作,何况我还背着大大的登山包。我走两步,歇一步,慢慢地,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们不累吗?他们大多数是在这里生活的人,来冈仁波齐转山和他们平时走路散步是一样的。
昨晚,我和转完山的一家藏族人闲聊,我问他们转了几天,他们说,一天。早上七点出发,晚上十点就转回来了。
两个五六岁的小孩也一样,也是一天就走完了。而且,路上还下雪了。他们直接在风雪里跋涉着,不停歇。
听完,我都惊呆了,难以置信。我说,我怕是两天都转不回来。藏族大哥用蹩足的汉语说,可以,一天可以,五点走,就可以。看着他们每个人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我心底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因此,路上一遇见同行的,我都会问,你们要转几天呀?很多回答都是,一天。一天,在高原上徒步56公里,期间还要翻越一座海拔5800米的雪山。我打心底里敬佩他们。
走着走着,身体和呼吸也慢慢适应了,一口气可以走上五公里。路上,遇见很多外国友人,一聊,有英国来的,有意大利来的,有加拿大来的,还有印度和新加坡的。
他们可能低估了阿里的海拔,一个个都背着超大的登山包,帐篷睡袋都背上了,还一手拎着一瓶矿泉水。他们那才是举步维艰啊。
经过第一个垭口时,下起了下雪,淅淅沥沥的。我在雪中,献上了第一条哈达,许了愿望。
有马经过,铃铛叮铃叮铃,十分清脆。骑马的少年,酷酷地在风雪中前行。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会诚心诚意和你说一声:扎西德勒。
山里很多的物资,都需要靠马匹运进去。一匹匹马,勤劳来往于转山路上。它们熟悉了这里的每一步路。哪里有水喝,它们也知道。
过了垭口,便来到进行佛事活动的场所。
那场面,真的是人山人海。当然,在这深山里,日夜都有特警在这里驻守维持秩序。
消防车来了。移动联通电信信号车来了。医院下乡普及知识的车也来了。各种各样的车都来了,像在赶集一样热闹。
雪还在下着,越下越大。雪地里,大家围坐一圈,喝茶、吃糌粑或者泡方便面。小孩子跑来跑去,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我们终究是来晚了一步,新的经幡柱子已经立上去了,但是虔诚的藏族人还在进行各种活动。转经、献哈达、挂经幡,还有磕长头的。他们每一次匍匐在地,我的心都被重重敲了一记。
有一种活动,我到西藏两年也没有遇见过。大家自觉排成一排,手里拿着糌粑粉朝着天空的方向念念有词,最后撒向天空。那种仪式,庄严又肃穆。
不一会,我的身上都是糌粑粉——藏族大叔大妈欢天喜地地往脸上、衣服上、书包上抹。看他们笑得那么开心,我也很开心。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是吉祥的意思。藏族人总是善良的把好运分给别人。
我绕着佛塔转经,心中默默祈愿。挂上哈达,继续转山。没走几步,一辆皮卡车停在路边,免费给转山的人分饮料喝。分饮料的是一对藏族夫妻,妻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孩。
在藏族人的信仰里,萨嘎达瓦节这一天做了一件善事,相当于平常做了三亿件善事。他们在践行着。
转山路总是不平坦的,一会爬上一会爬下,心跳快得快冲出喉咙口了。
好在,一路上总能遇到很多人,陪着你走一程。
遇上年轻人,总是俏皮地笑着:“快走快走哇,晚上就能到塔尔钦了。”他们果真是健步如飞呀,我不住在心里感叹他们年轻真好,仿佛自己已经苍老得有五六十岁了一样。
遇上老人家呢?他们坐在路边歇脚,一照面都是乐呵呵的:“来坐会啊来坐会,慢慢走啊”之类的,还会很慷慨地拿出糌粑一起分享。当然他们也很时髦,会来上一瓶红牛。
最难过的是遇上小孩子,三岁的娃娃走得都比我快呀。简直是欲哭无泪!在小孩的世界里,他们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累。
陪我走最远一段路的是位藏族阿佳。
她背着刚满一岁的女儿一起走,这是第一次背着娃娃来,却已经是她转的第十次冈仁波齐了。虽然背着孩子,可是我走不动路时,她还会停下来等我。她说,我喜欢和你说话。
下雪了,她还要边走边撑着伞给孩子遮挡风雪。那个时刻,一种信仰的光辉,一位母亲的光芒,在她周围闪闪发光。
我们身边,不断有人骑马而过。阿佳和我说,他们这样子转山是不作数的,他们骑了马,马会累。这样的善心,就是佛教中人最直观的体现吧。当然,骑马的都是外国人,毕竟有勇气来这里转山的本地人,心里都有种深刻的信念在。
我和牵马的藏族人同行,我问,累不累?大叔气喘吁吁,累啊。那是种深深的疲惫。倘若有一天,他们亲自匍匐着转完山,他们都会笑着说不累的。这是赚钱和信仰的区别。
一路说着笑着,不知不觉距离今天的终点只有四公里了。
天色还早,也就不着急赶路了。索性和藏族阿佳们躺在草坪上睡一觉——她们都是走到哪累了就躺在哪。有时躺在石头上,有时躺在草地上,甚至还有直接躺在雪地上的。她们和自然,亲近得没有距离。
把今天的终点定在芝热寺,因为这是西藏好友的师父筹建的寺庙。和师父在拉萨有过几面之缘,是位德高望重的仁波切,不管是修寺庙还是建小学,都令人十分敬佩。听说师父这几天回寺庙了,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去供养一下。
刚到寺庙就碰上认识的小喇嘛,他在为来客做讲解。去年拿一些捐赠的床单被套到师父家时见过面,和他一起聊了很多关于阿里关于冈仁波齐的事,那时候我说,明年如果有机缘我就去一趟阿里。
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我们继续在神山脚下聊着关于宗教关于历史的各种事迹,不觉已天黑。风呼呼刮着,高原的风十分凛冽。
这次的际遇,不得不让我感叹缘分的神奇。小喇嘛说,明天早上四点,他就要起床翻过雪山去塔尔钦了。他要回去拉萨一趟。
他带我去见上师。师父一见我的样子,开心得笑了起来,不断摸着我的头,为我加持。最后,师父还给我戴上哈达,在脖子上给我绑了一条小红带,他说,身体健康。
上师,永远那么慈祥有爱,永远让人心安。
这一天,是一年之中转山人数最多的日子。
整个寺庙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人。几百张床,没有一张是空的。甚至,一直络绎不绝有人到来。无论多晚,来朝圣的人都愿意来寺庙借宿,因为,不管是谁,寺庙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有个落脚的地方。
负责安排住宿的是卓玛,二十出头的姑娘。人满为患的状况她应该从未碰见,各种突发状况以及住宿需求的压力扑面而来,我见到她时,她的大眼睛里噙着泪,忍着不让流下来。
当所有人络绎不绝来找她解决问题时,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想让每一个风雨中的朝圣者有歇息的地方,硬件设施却跟不上时,只能委屈地哭了。哭完,擦干眼泪又火急火燎去解决问题。
因为小喇嘛的帮助,卓玛把茶馆里的两张长椅分配给我们,让我们晚上在这里将就一夜。一看有了落脚之处也就不担心了,直接去寺庙找上师。
等晚上回到茶馆时,我简直傻眼了——分配给我们的两张长椅上挤满了人,还有好几个小孩,他们坐在椅子上睡觉,一个挤一个。心酸、感动、疑惑......各种不知名的情绪全部附加在我身上。后来,我才反应过来,晚上我没有睡觉的地方了。
我是不忍心去和他们说,这是我睡觉的地方的。换作是谁,都不忍心的。他们比我更需要。就连卓玛,她也低估了会有多少人来。一个小小的茶馆,挤满了四五十个人。只要有个坐的地方歇会,就够了。这就是朝圣。
而我,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我到处转到处转,想找到一个角落坐会,都没有。那一刻,我甚至羡慕盖着塑料袋子睡在地上的人,毕竟他们还能睡一觉啊。
窗外,是零下的温度,高原的高寒气候在夜晚愈加明显的寒冷。我的脚冷得受冻了,加上白天走了一天的路,双腿已经快麻木,肩膀也痛得难受。我累得只想洗洗睡觉,明天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可惜,没有水洗也没有地方睡觉,一切都是奢望。胃隐隐作痛。我走在黑暗的长廊里,眼泪簌簌往下掉,不知道这一夜该如何度过。
我没有去找小喇嘛,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回到茶馆,看着每一个人脸上的安然,我突然就释怀了——无论外在条件多么恶劣,他们都欣然面对、淡然处之。在藏族人身上,我学到了如何去面对困境承受苦难。
既然是朝圣的路,哪能舒舒服服就走过。如果是那样,那么朝圣还有什么意义。我在小卖部前面找了个地方窝着,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直到凌晨三点钟,才被吵醒。
我是楂阿,我在旅行路上——读书、写字、摄影、听音乐,还有过生活。有幸遇见你,有幸在文字里有过一面之缘。如果喜欢我写下的字,记得点个小小的赞呦。